第24章 凌冬將至
我沒去燕子磯,因為稷晏清無論如何也不許我出門。
他自己去的,一大早就走了,帶了酒。
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又下了雨,他周身都被淋透,卻也沒有撐傘。
我不知道他如此自虐是為了什么,若是為了讓我心生憐憫,那大可不必。
他只是勉強的笑了笑,說,
“忘帶傘了。”
“我哥呢?”
我抱著睡著的瀛洲,強忍著心里的痛,眼睛都紅了。
稷晏清搖搖頭,說道,
“軍統把人都燒了,也找不到哪具是蘇哲的……”
我呼吸一窒,險些暈倒。
他想過來扶我,卻終歸沒有上前。
我撐不住身子,跌坐在沙發里,他眸色晦暗,鏡片折射了光,模糊了他的面容,
“我和阿況把所有的尸體都埋了,給他們敬了酒,希望他們一路好走。”
他聲音曠遠,我呆呆的聽著,想著自己的哥哥如此孤苦。
我與他都是嬌養著長大的,是爹娘疼過的。
就這么去了,對的起父母嗎?
一想到蘇哲臨去前的場景,那冰冷的槍口對準他的腦袋,我的心就如撕裂般的痛。
那是我的親哥哥啊……
那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啊……
人間至殤……
我不敢吵醒懷里的瀛洲,巨大的悲痛襲來,我只能死命的咬著嘴唇,捂著臉,發出尖利的嗚咽聲……
稷晏清的腳步由遠及近,他單膝跪地,仰頭心疼的望著我。
我別過頭,習慣性的蜷縮在沙發的角落。
瀛洲在我懷里睡得香甜,嘴角一張一合。
我的身子緊繃,渾身震顫,可當看到孩子的樣子,心里又突然柔軟的一塌糊涂。
我的人生,為什么如此悲傷。
我望著兒子,心里絕望又掙扎。
我舍不得兒子,也舍不得他。
“荷華……對不起……”
稷晏清的暗啞的聲線里是極致壓抑的痛。
我絕望的笑望著他。
突然就恨死了他。
是他告的密,是他把我哥送進了監獄,也就是他最終害死了蘇哲。
我沒有辦法在這個家安然入睡。
我抱著瀛洲一直坐到天亮。
稷晏清陪著我,從天黑熬到天亮。
他身上的西裝干了,褲腳還沾著泥巴。
天氣依舊是陰沉的,時間到了,我起身拿起了打包好的行禮。
“荷華……”
稷晏清拿過了行禮,說道,
“我送你。”
我沒有看他,更沒有力氣跟他糾纏。
他愿意送就送吧,反正是這輩子最后的時間了。
過了,就再也不見了。
我不理他,抱著瀛洲出了門。
我是殘忍的,我甚至沒有讓瀛洲去見爺爺最后一面。
車站的人流不少,如今雖然雙十二事變已過,然而氣氛仍然肅殺。
車站的人們都行色匆匆。
稷晏清拎著行李走在我們母子前面。
瀛洲是個乖孩子,在我懷里安靜的睡著,不吵不鬧。
我些許欣慰,橋松和沈碧君不見了,蘇哲死了,但是我還有個自己的骨肉。
我心疼不已,他才出生二十多天,我就帶著他奔波。
可是,我不得不帶著他走,若是稷晏清把他都搶走,那就是要了我的命。
找到了我的車廂,司機幫我把行李放了上去。
我不想再多停留半刻,便打算跟著司機上火車。
“荷華……”
身后的他,沙啞的叫住了我。
他好似有些感冒,嘴唇干澀,臉也有些紅。
我停下了腳步,不愿意靠近他。
我怕他傳染給孩子。
稷晏清感念我的躊躇,他小心翼翼的說,
“一路小心,到了開封給我發個電報。”
我沒有說話,并不答應他。
他似乎料到了我的反應,垂目自嘲的笑了。
半晌他點了點頭,說道,
“存折我放在了你的行李箱里。錢我存在匯豐,就算是你要去國外,也可以將錢匯出去。”
我蹙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很認真,似乎想讓我明白他的真心,
“若是覺得開封不安全,就一路往南走。過了香港,去歐洲,或者美國都是安全的。”
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終于開了口,
“你……到底想說什么?”
稷晏清深邃的眸子里終是溢滿了難以割舍的痛。他嘴唇微顫,雙眼微紅,似乎是在極度的忍耐。
他深吸了口氣,最終平靜的說道,
“荷華……保重……”
我冷笑,到頭來他依舊是那個將我拒之門外的稷公子。
我轉頭就走,稷晏清沒有追上來。
我只是隱隱的聽見他的低語,好像在說,
“荷華……我祈求你原諒我的殘忍和無情……”
我最終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火車的轟鳴聲響起,轟隆隆的前行。
就像這個時代的齒輪,迫著我們義無反顧的向前。
我望著前方,狠下心,絕不再回頭。
我知道他沒有走,那一雙灼熱的眼眸正在熱烈的凝望著我。
如今回想,我覺得他真傻。
只有在我決絕向前的時候,他才敢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里,赤裸裸的凝視著我。
懷里瀛洲似乎做了噩夢,他嗚嗚咽咽的,我急忙抱緊了他。
眼淚早已哭干,我眼睛干澀的發燙。
我望著天邊的烏云,突然覺得好絕望。
似乎,人生至此就要遁入墨暗,光明永不見。
我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發冷,周圍的空氣都是冷的。稷晏清是暖的,離了他,我才發覺,凌冬將至。
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回頭,遠遠望見那個身影。
修長高挺,一身墨藍色的西裝和黑色的呢子大衣,在人群中那么耀眼。
褲腿上的泥濘也無法掩蓋這與眾不同。
我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就那么默然的站在原地,垂目。
沒有發蠟定型的頭發,隨意散落在眼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如蒼松挺拔的鼻梁,秀巧精致,此時緊抿的嘴唇微微顫著。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覺得有什么在潛移默化的改變。
終于,他深吸了口氣,抬起了頭。
仰頭望天,修長的手指將眼前的頭發撥到了腦后。
那好似抽空心神的頹然突然不見了,他緊抿嘴唇,目光如炬。
往日里的溫柔繾綣,變成了一股決絕的斗志。
他突然轉身,大步離開了車站。
好像……一個視死如歸的戰士,熱烈的奔向死亡。
馬革裹尸還……
我腦海里突然冒出了這一句話。
我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異樣,卻還來不及思考,他的決然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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