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湛離開時，天還沒亮，外面蒙著一層霧氣，別墅門口點著一盞壁燈。

        屋檐下，他拉著行李箱立在門口的臺階上，燈光將他的流暢的下顎線條映得柔和，眼睛里盛著橘黃的亮光。

        他定定地往里看，似乎想透過這扇門望見還躺在被窩里熟睡的施盼。大概是時間快要到了，他才收回目光，離開了別墅。

        施盼醒來時，發現他已經走了。本來想打電話問問他的，后來想到他可能還在飛機上，便止了手。

        英國和國內隔著將近八小時的時差，英國的天氣也比臨城冷得不是一星半點，也不知道許湛適不適應得了，明明他才離家沒幾個小時，施盼就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想他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房間里空曠極了，她無所事事地游蕩，后來索性去了咖啡廳。

        陳雨正在吧臺擦拭杯子，抬眼看見施盼來了，臉上欣喜極了。

        “姐，新年好！”

        “新年好！”說來施盼覺得自己實在是慚愧至極，這么些天了，才來咖啡廳。

        她環顧四周，問道：“王磊呢，怎么沒有看到那個小子。”

        “哦，他今天學校里有點事，晚點來。”陳雨解釋道。

        施盼：“沒事，我就隨口問問。學校里要是很忙的話，就先解決學校里的事，畢竟要把學習放在第一位。”

        陳雨笑了一下，又低著擦著手里的陶瓷杯。

        年前年后，生意都不是特別景氣，施盼坐在沙發椅上，看了眼時間，下午一點三十二分，而后翻轉手機扣在桌子上。

        不過去了一趟洗手間的功夫，咖啡廳里就來了不速之客。

        方婷頂著濃烈的妝容坐在吧臺上，手指捏著一把小勺子不斷地攪著杯里的咖啡。

        陳雨見施盼出來了，立馬對她說：“盼姐，阿姨來了。”

        她大概是將方婷當作她的母親了，施盼擦干手里的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語氣冷淡，又像是帶著厭惡之情，“你來這干什么？”

        女人聽見這話，放下手里的勺子，笑容很假地說：“媽媽關心女兒，有什么不好的嗎？”

        裝似親昵地要去挽施盼的手，她側過身，讓她落了個空。

        撲了個空，方婷也沒覺得有什么尷尬的地方，只是沖陳雨笑了下。

        只不過小姑娘看向她的眼神沒了之前的那種熱情，雖然她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見施盼的態度，就知道這個人定不是什么好角色。

        施盼嗤笑，“你的臉可真大。”

        這一句，讓方婷的臉面瞬間掛不住了。

        “說吧，找我有什么事。”總之，無事不登三寶殿。

        方婷收斂了臉上虛情假意的關心，單刀直入道，“你弟弟他馬上就要初中畢業了，要上高中了，我和你爸老了……”

        “要多少。”

        方婷似乎沒料到施盼會這么爽快，她伸出一根手指。

        施盼：“一萬。”

        “十萬。”話說得底氣不足。

        “行。”

        方婷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快答應，還想了很多對策，準備軟磨硬泡一番的，此刻面上的笑意是怎么也盛不住。

        要是說剛剛她的笑容很假，那么現在的笑便是真情實感。

        “沒有下次了。”施盼語氣略顯疲憊。

        方婷從一旁拎起自己最近新買的限量款皮包，滿口應道：“當然，當然。”

        方婷走后，施盼感覺自己很疲憊，像是掏空了所有。表面上裝得云淡風輕，可實際心里卻暗流涌動，像是打了一場硬仗，結果就是失敗了。

        那十萬塊是她自己從最近咖啡廳賺的錢里取出來的，答應給她其實也不過是心軟了。

        施嘉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早在最開始他還是方婷肚子里的胚胎時，她便厭惡他，認為他就是個罪惡。

        可是后來，那些早年前相處時的片段，還是小奶團時軟聲軟氣喊她姐姐，當她被夏梅趕出去，施強忽視時，這個跟她有著割不斷的血緣關系的弟弟小心翼翼安慰她，奶聲奶氣哄她時。

        她便明白，她對他們的恨意是不能轉移到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的。

        那十萬給出去，并不是因為她的妥協，而是她給施嘉的，給她的弟弟的。

        可其實，最終還是因為她的懦弱。

        她的心里像是悶著一團郁氣，恨自己懦弱，不會拒絕，更恨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姐，你沒事吧？”陳雨斟酌著開口，關切地詢問著。

        施盼勉強笑了一下，說：“我沒事。”

        只是方婷的出現，確實打亂了她的思緒，整個下午注意力都無法集中起來。

        她想到了許湛，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就是覺得委屈，一陣一陣的難受，特別地想他。

        夜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正準備給許湛打個電話時，她的手機就響了。

        她沒看來電顯示，潛意識里自然而然地以為是他打過來的，只是當她接通的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一接通就傳來對面噼里啪啦地問責，她顯然是有點懵，拿開手機看了一眼備注，心下了然。

        忽略了那些難聽的話語，施盼單刀直入道，“有什么事？”

        施強情緒激烈道，“她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你是不是給她錢了？”

        頓了頓，繼續道，“以前不是給你說過，不要理她的嗎？”

        施盼握著手機的手指一緊，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是。”

        對面還想說些什么，她沒給開口的機會，說：“這還不是你逼的，當初找我要錢是你開的口，今天她找我要錢，這還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勞。”

        “別把我當小孩子了，我不是什么不懂。每次你們兩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你們不累，我都替你累。”她緩了語氣道。

        “你……你簡直是在胡說八道。爸爸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嗎，還是說在你心里，爸爸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施強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

        施盼：“我提前給你說明白了，這錢是我給施嘉的。并不是你開口了，我就會主動給。”

        “你明白嗎？”她反問道，似乎也是在心里告誡自己。

        “錢以后是沒有了，要是你們跑到許湛那找他要錢，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她拔高音調。

        電話那端沉默半晌，放緩了語氣道：“丫丫，你真的是這樣想爸爸的嗎。”

        施盼聽見他這樣問，哽著語氣：“是。”

        “知道了，今天就當爸爸沒打這通電話吧。”他沒等施盼回應，兀自掛了電話。

        施盼放下手機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其實很久以前就期望施強能夠多關心自己，只是失望后的期望，期望后的失望早就磨掉了她對他的渴望。

        以前縱然夏梅對她不好，方婷也討厭她，但她總歸是有施強這個父親在身邊，兒時的寵愛總不可能傾刻間便煙消云散。

        只是一分為二的父愛，總是會被稀釋殆盡。她有時候總是會羨慕嘉嘉，可是那也只是羨慕而已。

        長大結婚了，許湛也會寵著她，可是她卻從不敢跟他提起家里面的情況，她也不敢讓方婷去找許湛。

        枯木逢春，總是會更加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感情。所以，在結婚后她雖然愛他，可是總是和高中時的感情是不一樣的。愛里帶著試探，如在冰面上行走。冰裂了，又會掉進下一個深淵。

        她躺在床上格外地想念許湛，可是也沒主動給他打電話，只是靜默著思考。

        哭過，困意仿佛就格外地強烈，她漸漸陷進夢里，思緒混沌起來，分不清夢境與現在。

        壓在枕頭下的手機響了起來，但是施盼已經睡著了，響鈴一會兒也就停止了，只留下一個未接來電——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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