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見黛玉走了，自己低頭想了半天，終于下定決心般抬頭，吩咐鴛鴦道：“去，跟太太說，等老爺回來了，叫他們兩個一同往我這里來，我有話要跟他們商量。”

        按道理賈政從衙門回來，必是先到史太君這里請安的。但既然史太君這么說了，鴛鴦思忖著方才的事，答應一聲去了。

        過不多時果然跟著王夫人一起回來，前腳剛到，賈政聽了王夫人派的人傳話，也已進了門。

        家禮行畢，賈政便道：“不知母親急著傳兒子來，有什么事？”

        史太君坐在上面，端詳這次子夫婦二人，也是奔五十的人了，不覺嘆了一聲道：“寶玉兒也不小了，這終身大事，你們兩個是怎么想的，也說來我聽聽。”

        兩人一聽，都覺得有些驚訝。往日這位老太太最愛寶玉，疼得如心肝一般，幾次放話說不準早定了親事，又寵溺得無度，任由他在姊妹群里混。今日這是想起了哪一出，一張口就是定親呢？

        賈政心下不定，只得躬身回道：“寶玉這孩子玩心大，散漫慣了的，兒子原想慢慢管教一二年，看他懂事些再定親事。過了年也才十二歲，還不算太大。”

        歷來這些親貴家的子弟，婚姻有早定的風俗，甚或因兩家交好，指腹為婚的都有。是以寶玉十一二歲，史太君便想給他定親，也不算奇事。

        王夫人卻想著平日情形，忖度著史太君的意思，緩緩道：“老太太素來肯疼寶玉的，不想讓他在婚事上受了委屈，想找門知根知底的定下來，將來也和睦些。據媳婦的想頭，倒是親上做親的，也使得。”

        她說到這里就停了，史太君和賈政如何不曉得她指的是黛玉。寶玉雖跟姊妹們都好，但能結親的無非黛、釵二人，相比之下，當然是與黛玉更為相厚。

        賈政便也道：“兒子與如海向來處得好，要是親上做親，成了親家，往后倒更好了。鹽政是要緊實務，他做滿這一任再回京，必定還能升遷。”

        史太君沉吟半晌，才嘆道：“親家公有勢力，固然是好，可是你們想過不曾，林家姑爺看得上寶玉看不上？林丫頭是個好的，我也覺得好，可她不但好，她比寶玉還好！我聽說寶玉讀書總讀不過她。將來……叫我寶玉兒如何自處？”

        聽了這番話，王夫人尚且沒有轉過彎來，賈政卻是一驚。心想林海祖上是列侯，門第確乎與國公府不相上下，雖說到了這一代，都從孝廉出身，但那黛玉是獨生嫡女，寶玉卻一無爵位二無功名，不過一個閑散小公子。這兩下里一比，恐怕林海就先不愿女兒低嫁了。

        史太君似是看出賈政想法，點頭道：“俗話說，抬頭嫁女，低頭娶妻，我們看著寶玉都跟個鳳凰兒似的，其實……唉，這孩子也是可憐。這且不提，近來隱隱有人提什么金呀玉的，你們可聽到過么？”

        王夫人一直居于內宅，卻比賈政先愣了愣。從前兩年起，總聽下人們議論，說“薛大姑娘的金鎖是個和尚給的，說要和有玉的配成一對兒”，她情知是胞妹薛姨媽的意思，想把薛寶釵配給寶玉，卻裝不理會。這時史太君提起，前面又先抹倒了和林家結親的打算，莫非……

        賈政此時也明白過來，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一對，都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

        史太君道：“論理原先薛家門第兒也是好的，只近些年差了些，他家也沒個能上得臺面的后輩。但薛家丫頭若嫁進來，一是她為人謹慎，處事合宜，日子自然是能過好的，二來她也不至于和寶玉有什么齟齬。”

        王夫人對寶玉和寶釵結親的事，原是無可無不可的，黛玉固然是寶玉表妹，但從她自己和薛姨媽算來，寶釵又何嘗不是寶玉的表姐呢。只不過以往看寶玉的意思，是更喜歡和黛玉親近的，那林家又有財有勢，自是不愿讓給別人去。

        但如今史太君這么一說，她又明白過來，頭一條要緊的，是女家不能比寶玉高了。寶玉在家受寵，連帶著史太君都更加偏向賈政這一房多些，但榮國府襲爵的嫡支，仍是長子賈赦，將來便是賈璉，輪到寶玉則是什么也落不著的。

        是以和寶玉結親的人家，一是要不如寶玉，二是要有錢，讓寶玉將來不致落魄，如今這兩條都著落在薛家頭上。再加上那隱隱的“金玉”之說，豈不是正好兩全其美！

        想到此處，王夫人便點頭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們都見不到的，老太太卻早替寶玉想好了，是寶玉的福份。”

        賈政雖有些遲疑，終不敢有悖母親之意，只低頭稱是。史太君情知他心里不太服氣，卻不再勸，轉了話題道：“倒是也不急在一時。你最近也忙，那貴妃娘娘的省親別墅，可差不多修好了？”

        賈政其實正為了蓋園子的花銷一事發愁，聽了母親的話又不得不答，含糊道：“是……”話說半截，驀地目光一閃，似乎想起什么來。

        史太君點頭道：“我曉得你怕我操心，只是報喜不報憂。又愛面子，有煩難的事，也不肯去求告親友的，少不得我腆著這張老臉替你開口——媳婦和薛家太太是親姊妹，有空的時候提一提，姨太太自然也不見外的。”

        這番話說得又是平和，又是貼心，賈政和王夫人卻聽得如耳邊打了一串雷似的。尤其王夫人，心里百般翻攪，又只能撐著，恭恭敬敬稱“是”。

        史太君見兩人都無別話，也懶得再閑扯什么，揮揮手命他們出去了，自己歪在躺椅之中，默默思忖。

        ※

        王夫人一路竟不等賈政，匆匆地走回房，剛喘了幾口氣，見賈政進來，不由得變了臉色道：“老太太好一番算計，倒把我妹子和我外甥女兒也擱了進去！”

        賈政一邊作手勢叫她低聲，一邊湊近前來，沉著聲音道：“也不是什么算計，難道寶玉和薛家丫頭就不般配了？我看她雖然大寶玉幾歲，為人沉著得很，倒也是門好親。”

        王夫人冷冷哼了一聲，也壓下嗓子道：“先前說得好好的是林丫頭。難道她家就不能幫襯親家一把了？不過看我妹子她們孤兒寡母的……”

        一句話未完，賈政也掉下臉來，道：“你也別這么說，雖是你妹子，到底是薛家的人，如今薛家還剩下什么？這一代也沒個成器的，能頂門立戶，若不然，你道那些內宅流言是怎么出來的？薛家丫頭入宮的事不成了，她自己愿意，你反說得像賈家欺壓她一般了。”

        王夫人瞪了半天眼，終究也沒話可駁，心便灰了下來，淡淡道：“罷了，我只要我寶玉好，其余的也顧不了那許多。”

        賈政見她軟了，又撫慰兩句，叮囑她改日去見薛姨媽，將給寶玉定親，并借銀子修省親別墅的事說了。王夫人無奈，只得一一答應。

        ※

        此時的黛玉，卻不知道自己在史太君面前搓個小火頭，竟燒了這么一大把火，搞得王夫人和薛姨媽兩邊都不得安生。她只想起元妃省親之時，是命寶玉和眾姊妹都以園中景致為題作詩的，前世自己還替寶玉寫過一首。

        這一世寶玉去讀書就早了多半年，好不好的，那才學也該長了些。況且自己要和寶玉避嫌的，那詩……

        要么就不作了吧！


　　(https://www.dzxsw.cc/book/75646686/3218251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