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與綠萼相處日久，知道這姑娘其實年紀不小了，但一直生活在人跡罕至之處，閉目塞聽，沒怎么見過世面，再加上性情溫柔，便少了些決斷。

        上一世她能堅決求死，不過因為突然知曉了父母之間的隱情，難以自處，而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又另有所愛，實在不知人世間還有什么可留戀的。

        這么一想，倒和自己之前那一世有些相似，不知她這番重生，若是能好好地為自己打算活一世，還會不會生出那些念頭。

        想到這里，黛玉也不強迫她出來掌事，淡淡笑道：“我幫你一時，幫不了你一生。你給我個準話兒，什么時候能自己做主？”

        綠萼和黛玉心意相通，如何不知這其實是在幫自己成長。沉吟片刻道：“我……我見識太淺，處置這些事是不行的。仙子姐姐，你容我一陣，只要我和母親都立住了腳，就不用勞煩你了。”

        黛玉想想，倒也合情合理，便笑著答應了，自以綠萼的身份去找了那位張二叔。看四下無人，悄悄將日前慘事對他原原本本地說了。

        那張二叔是裘家忠心老仆，聽說主母被害，又是小小姐親眼所見，登時大怒，恨不得立刻叫上山莊中的家人，找公孫止算賬。

        黛玉忙拉著他衣角道：“張爺爺，此事還須謹慎些。我父……公孫止那人武功不弱，萬一傷到你們……況且如今最緊要的，是救出我娘來。”

        張二叔見這么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忽閃著眼睛正正經經地說話，一腔氣都不知散到哪里去了，心里只覺又疼又愛，連聲道：“是是是，小小姐說的有理，我先叫幾個嘴上嚴密的人，把小姐救出來。咳，這么長時日了，也不知小姐以何為生……”

        念叨了兩句，又擔心起來，怕日子隔得久了，裘千尺落在那深淵之中，早就沒了活路。一邊搖頭嘆氣，一邊去找年輕力壯的家人，心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就算揀出小姐的骨殖來，等那狼心狗肺的公孫止回來，也要拿到他面前對證。

        走到半路，忽想起前幾天小小姐要去厲鬼峰散悶野餐，那不經意間，將食物掉落山澗的一幕，便清清楚楚返到眼前來。

        原來那個時候的小小姐，就早已不動聲色布下局了么？……

        ※

        公孫止不在家中，黛玉如今是綠萼的身份，輕輕松松就帶人進了丹房，找到機關消息，開了密道。

        那密道是建山莊之始便修好的，原為了防仇家來攻，誰知這時被公孫止用來殺人滅口，也真令人感嘆。

        張二叔帶著人摸進密道，轉了許久，才在山腹深處找到手足筋脈盡斷的裘千尺，背了出來。

        眾人見主母被害得如此凄慘，都不免落淚，又贊嘆說幸虧綠萼小小姐機敏，找機會往山澗里丟了吃食，主母這才撐到如今。

        裘千尺甫出大難，十分虛弱，但聽說是女兒一力救自己出來，又是感慨，又是疼惜，只要醒著，目光便一刻不離綠萼身上。

        黛玉知曉這一難過后，她們母女感情勢必又深了許多，也就欣然搬到裘千尺房中陪她。

        裘千尺畢竟出身武學名家，內功深厚，過不幾日，精神已健旺如初，只是手足的傷殘還要慢慢調養。

        她心里頭一個恨的就是公孫止，這時候山莊上下誰不知道主母被害，都和她同仇敵愾，只等著公孫止回來，便擒了給主母報仇。

        黛玉對他們夫妻恩怨不予置評，卻問綠萼道：“你是怎么想的？”

        綠萼猶疑良久，才道：“他……他畢竟是我父親……可……”

        黛玉就知道她不想看著父母相殘，點頭道：“我明白了。咱們想個法兒，把那公孫止放了就是。”

        又不過幾日，公孫止一回來，就中了山莊中精心布置的陷阱，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送到裘千尺面前。

        他情知事情敗露，心中慌亂，忙不迭地求饒。又見女兒綠萼在旁，哪里想得到就是這個七歲的小女孩救了母親，只沖著她叫道：“萼兒，勸勸你娘，爹爹也是一時糊涂。若叫你娘殺了爹爹，你就沒有爹爹了！”

        黛玉本來懶得理他，忽覺得心里一顫，知道是綠萼有不忍之意，便淡淡道：“不是爹爹先要殺娘，叫我做沒娘的人么？”

        綠萼這才恍過神來，并未開口，只深深地嘆了口氣。

        裘千尺聽了，卻立刻大怒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還敢向女兒求情！萼兒，你要是我的女兒，想想娘受的苦楚，這就上前把這個混賬王八蛋殺了！”

        她是個蠻橫霸道的性子，在家中威嚴甚重，真要是綠萼，聽到她這荒唐的命令，只怕要左右為難，痛苦萬分。

        所幸如今黛玉控制著綠萼的身體，聽她喝罵，也不動手，也不抗辯，仍是淡著聲音道：“娘是想叫我弒父么？”

        一句話剛完，腦海中真正的綠萼已忍耐不住，哭了出來。

        她發現黛玉所說的正是她真正想說的話，但她前一世太過軟弱，一味順從父母，從不敢對他們有所反抗，才把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中。

        如果她從最開始就這么說了，如果她有這樣的膽量……

        是不是她就能活得更自若一些？

        裘千尺聽完這句話，也是心神大震，一偏頭看見女兒嬌嫩的臉龐，這才想起綠萼還不到七歲，換了旁人家里，正是無憂無慮，被父母寵愛的時候。

        她自己遇到公孫止這種豺狼鴟梟一般的男人，已經是天大的委屈了，她怎么還能把這種委屈強加在女兒身上？

        當下冷笑一聲道：“公孫止，女兒無辜，你休要再牽扯她。我也不讓女兒看你死時丑態，算是全你們父女之情。”說罷就示意左右將公孫止拉下去。

        黛玉想著自己答應綠萼，要留她父親一命，忙道：“且慢！”

        轉頭盈盈拜倒，伏在裘千尺膝上道：“娘，他畢竟是女兒生父，有血脈之親，看在女兒面上，可否饒了他性命？”

        裘千尺如今對女兒可以說是百依百順，但眼前之人是她最痛恨的人，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出氣，如何能輕吐出這一個“是”字。

        當即道：“萼兒，你還小，不知道人心險惡。你留了他的命，難保他將來……”

        公孫止在底下聽著有話縫，連忙伸長了脖子叫道：“萼兒是我女兒，我就是自己死，也不肯動她一根汗毛！萼兒，替我求求你娘，看在你的面子上……”

        “你少放屁！”裘千尺罵道，“你我結親之時，難道你不是對我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的？就不說我，說你那個柔兒，你不是愛她愛到骨子里去了嗎？怎么我兩句話相逼，你毫不猶豫把她殺了？你這等天性涼薄的東西，還敢讓女兒求情？”

        黛玉聽得心里暗暗稱是，想裘千尺這幾句話算得明白。但綠萼心地善良，斷然狠不下心看她父親走入絕境，要全她心愿，不得不從中斡旋一番。

        于是放軟了聲音道：“娘也不必跟他說這些，女兒只是不肯逆了天倫，希望娘能留他一命，今后斷然不會與他有什么牽連的。娘要是不放心，不如把教他的武功都收回來，也就罷了。”

        話音未落，腦海中聽到綠萼驚叫一聲，道：“你……你要我娘廢了他武功？”

        黛玉冷冷道：“這不是便宜了他？我若勸你娘公事公辦，把他解送官府，你道他會有好下場？”

        綠萼雖在山莊中養尊處優，人人呼為小姐，其實是個草莽出身，對官府法度一概不知。這時聽了黛玉提醒，才想起公孫止殺婢、殺妻，沒有一條不是惡罪，只好默默不語。

        裘千尺倒是正中下懷，哈哈大笑道：“還是我萼兒拎得清，不與你這禽獸父親為伍！”

        說罷叫人抬著座椅上前，雙肘齊出，打在公孫止要穴之上，登時將他一身內功都散了。

        公孫止被捆得毫無抵抗之力，只有目光中流露出怨毒。裘千尺也不在意，揮手道：“帶出去隨便丟到哪里。從今往后，若再敢踏入絕情谷一步，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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