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對小龍女和古墓派故事只是耳聞，并無綠萼那種真情實感，如今雖碰見了古墓中人，也不覺怎樣，只和綠萼一同靜待對方上門。

        過不多時，果然那圓圓眼睛的小侍女又當先而來，后面一人身形高挑，纖秾合度，秀眉入鬢，鳳目含春，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美貌女子。

        綠萼見了，便偷偷向黛玉道：“那應當就是龍姐姐的祖師婆婆了。”

        說罷又覺得對方尚在青春，說是“婆婆”未免不合適，便輕笑了一聲住口。

        那小侍女遠遠的就看到了，指著前方道：“小姐你看，就是她們！見了我家小姐到來，還不見禮，還在那兒笑！”

        綠萼聽了，心想反正吵過了，也不糾結小龍女之事，正要上去答話，卻聽后面那女子已經冷冷道：“你跟人家這么霸道，是誰教的規矩？”

        那小侍女一聽，只得住了口，兩眼骨碌碌亂轉，顯然是不服氣的樣子。

        那女子也不理她，徑自走到院落前，隔著柵欄門略施一禮，道：“我家這小丫頭嬌縱得沒樣兒，驚擾了二位，還望恕罪。”

        黛玉本來就等著她來說話，心想講理有講理的辦法，不講理也有不講理的應對，怕她何來？如今見她先告了罪，不免和綠萼雙雙還禮，推門請進，寒暄了幾句。

        那女子便笑道：“我姓林，名朝英，這是我貼身小鬟，就隨著我取了個名兒叫夕拾。我們原是圖清靜，住在山中活死人墓。”

        黛玉一聽，便知她就是王重陽所說那位“朋友”，不禁上下多打量了幾眼。見她年貌都與王重陽十分相合，且是一派落落大方，舉止雖輕柔優雅，瀟灑處又不遜男兒，只是作未出閣女兒打扮。心想有這樣如花美眷，那王重陽怎么竟做了道士？也真是令人稱奇了。

        口中卻應道：“巧得很，我也姓林，你喚我黛玉便是。這位是我妹子。”

        綠萼不等她說完便笑道：“這是姐姐厚愛，我怎敢和姐姐比肩呢？林姑娘要是高興，叫我一聲萼兒就罷了。”

        她知道黛玉如今正身是絳珠仙子，只用了凡間名姓。自己卻是此世間的人，雖然眼見王重陽、林朝英這些人離自己出生之時尚遠，一時謹慎，也只報了小名。

        林朝英聽說同姓，又見她們二人年紀不過二十，都是淡雅清麗，談吐不俗，不知不覺便心生喜歡。又壓著那小侍女夕拾來見禮，笑道：“這丫頭，生生被我慣壞了。我們兩個女子住在山里，我原說不能叫人欺負了去，她年紀又小，就認實了，反而欺壓起別人來！”

        夕拾聽著林朝英教訓，又向黛玉和綠萼瞥了幾眼，終于不情不愿地行禮告罪，隨即躲到林朝英背后去。黛玉二人見她如此，都不禁失笑。

        當下一齊進屋，也不分賓主，隨意圍著張木桌坐了，彼此閑聊。黛玉也只說是為了躲清靜，是以住到山里來，言語中稍稍帶了些意思，讓林朝英以為自己是不愿出嫁，又受不得旁人閑話，方才隱居的。林朝英聽了只是點頭，也不再追問。

        夕拾聽得半懂不懂的，這時卻接上來道：“這世上的男人，沒一個好的，不嫁人最好！那王半瘋就是有眼無珠，放著我家小姐這般人品，他還挑三揀四，我最看不上他！”

        黛玉和綠萼聽得直笑，林朝英也無奈，只轉頭斥了一句道：“又來了！‘王半瘋’也是你叫的？”

        綠萼聽夕拾兩次提起，忍不住問道：“王半瘋是誰？”

        黛玉“嗐”了一聲，輕輕拍她一下，道：“可不就是全真堂上重陽子么！他去民間傳他大道，有不信的，說他瘋瘋癲癲，給他取了這個外號。重陽子自己聽著沒什么，只林姑娘是人家‘朋友’，自然就……”

        她一邊說，一邊向林朝英輕輕一瞟，目光中頗帶了幾分狡黠。林朝英情知她是看出自己和王重陽的關系，若換作別的女子，怕要臉紅害羞，或以他言掩飾，但林朝英卻大大方方道：“你們見過重陽子了？”

        黛玉點頭道：“我們初來時好玩，游山到了全真堂，和重陽子會過一面。聽他說古墓中有位姓林的朋友，還想去拜訪，誰知姐姐當時不在家，直到今日才見。”

        林朝英便笑道：“原來如此！我和重陽子是舊相識，他看人最準，既然是他替我引見，我少不得要和姑娘多多親近了。”

        黛玉見她提起王重陽之時光風霽月，不涉情私，但又顯得十分親密，顯然彼此深知。若說是一對摯友，脫略形跡，將男女大防拋諸念外，那侍女夕拾又像是對他們不能成為眷屬頗有腹誹，倒不知是什么緣故。

        她和林朝英是初識，這事問起來尷尬，不問又實在好奇，一時間掂掇不定，目光一轉，便笑道：“我聽說那‘活死人墓’，還是重陽子所題的。”

        她是出言試探，不想夕拾立刻接話道：“可不就是！那王半瘋……王重陽和我家小姐比試，輸給了小姐，就把活死人墓讓出來，自己做了道士。什么臭男人，一點不知小姐的心，我想起來就氣！”

        黛玉一邊聽，一邊忍不住笑，夕拾也不管。林朝英倒是想攔，但這丫頭口齒伶俐，一眨眼的工夫就說了一篇話，什么也沒攔住。

        林朝英嘆道：“我倒是也不忌諱什么，只是這丫頭天天給我打抱不平，倒像人家負了我似的，豈不壞了重陽子的名聲么？”

        夕拾瞪著圓圓的眼睛道：“小姐，你還怕壞他名聲！我恨不得到處跟人說，讓人都知道他辦的蠢事！小姐好好的終身大事就被他誤了，又找誰來？”

        黛玉在旁笑得直不起腰來，心想林朝英好好一個灑脫女子，不知怎么調|教出這又憨又直的小丫頭。見她說到“終身大事”，趁機問道：“姐姐和重陽子……有婚姻之約？要是對方背盟，那的確是他的不是，不怪這丫頭說。”

        林朝英擺手道：“沒有的事！我二人年輕之時，確是相處得好，但他要為國出力，我只潛心武學，走的不是一條路。后來他報國無門，求道修真，那是他志向所在。他的全真道是要棄家投庵的，若再成婚，往哪里修道去？”

        黛玉聽得暗暗稱奇，心想依她之言，她對王重陽絕非毫無情愫，只因對方心中有分量重過她的事，才讓出位置來。不禁追問道：“姐姐這樣，成全了重陽子，自己就不覺得委屈么？”

        林朝英不防黛玉這妙齡少女有此一問，想了想便先嘆了口氣，又笑道：“我委屈什么？世上婚姻，原沒有強求的道理，我若為了自己圓滿，壞了他的大道，我又有什么高興處？如今我們雞犬相聞，我有我的武學，他有他的全真道，各自安生，豈不是最歡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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