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蘭尼卡學院的醫務室里，桌上的秋百合還帶著些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潔白的木床上躺著一個少女，眉目有些許英氣，褐色長發在最尾端束作一團。

        她的長相并不符合大陸通常的審美，卻有著自己獨特的韻味。

        諾爾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許久。

        他半跪下來，輕輕握住少女因為習武而粗糙的手，“親愛的……辛西婭。”

        “你因我而沉眠，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救你的，相信我。”諾爾的神情有些疲憊，父親的憤怒的話卻是回蕩在耳邊——“沒有任何人比莎莉葉更有資格成為你，諾爾·繆杰爾的未婚妻”。

        “辛西婭，對不起，我沒有資格來承擔你勇敢的表白。”

        “我沒有資格。”諾爾重復道，眼里卻滿是辛西婭富有生氣的最后一幕——向來在他身后默默跟隨的劍士第一次顯示了她的存在感，果決地將他推開，笑著挑眉，“諾爾，好好活著。”

        這變故打了他個措手不及，等他反應過來，舉起魔杖吟唱咒語嘶吼著逼那朵沉眠花吐出來時，那個少女的睡顏已經平靜得像是不在這個世界一樣。

        諾爾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眉梢，“辛西婭，要好好生活下去。”

        諾爾閉上眼片刻，眼神恢復清明，他拿出傳訊符，看見了莎莉葉閃爍的名字。

        佐蘭尼卡學院的醫務室旁，急匆匆趕來的莎莉葉被人叫住，“莎莉葉，你來這里做什么？”

        “日安，斯諾。”莎莉葉下意識抱緊了錦盒，看到了一臉關切的斯文青年。

        “我還以為你和凱瑟琳去圣卡納王城湊熱鬧了。”

        “在找人，過會兒說。”莎莉葉神色有些不自然，快步擦肩而過。

        斯諾落在了莎莉葉的背后，他的身影剛好被一個拐彎擋住，忍無可忍開口，“……白癡，那么急做什么，回來。”

        怎么感覺這家伙扭扭捏捏的，斯諾把這個想法收回去，揉了揉眉心，“路都不認識還找人，找誰，我帶你去，我最近在這兒實習。”

        差點忘了醫務室這邊每個魔法陣連接的不同空間，莎莉葉轉過身，語氣有些不自然，“諾爾……學長。”

        斯諾的動作頓住了一下，卻很好地扶了扶眼鏡掩飾了過去，亮光后的眼鏡晦暗不明。

        “跟著我。”

        兩人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便是這樣和諧如壁畫的場景。

        斯諾沒有跟著進去，只是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莎莉葉遲疑著小步邁過去。

        她今天并沒有穿魔法師長袍，其實走路不用像平常一樣謹慎的，斯諾突然閃現出這個想法。

        莎莉葉仍然做不到大大方方地直視她名義上的訂婚對象，只得偏頭看向其他方向。

        打量著床上閉目的少女，看制服是六年級的劍士系學姐，長相普普通通，莎莉葉也跟六年級的學長學姐打過交道，并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人物。莎莉葉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就是為了這樣平凡普通的……女生嗎？

        莎莉葉的淡金色眼眸里不再像平常一樣泛著柔光，她只是靜靜地看床上的女生。

        “收回你的眼神。”諾爾淡淡道，出口的話卻是瞬間驚醒了眼光泛黑的莎莉葉。

        “看著我。”諾爾的口氣讓莎莉葉身后的人皺了皺眉。

        莎莉葉猝不及防抬頭，看到了一雙冰冷沒有感情的金色雙眸。

        “你贏了。”諾爾點點頭，嘴角的弧度卻不像平日溫暖，向莎莉葉伸出了手，“拿過來吧。”

        莎莉葉有些錯愕，還沒等她發出疑問，身后的人卻終于不再站在她的影子里了，上前幾步站在了莎莉葉面前。

        “你干嘛！”斯諾的手剛碰到盒子，莎莉葉便警惕地死死抓緊盒子，防得跟狼一樣。

        斯諾往她頭上敲了敲，沒好氣道，“我還搶你的不成，期末結業考的時候你怎么不防我。”

        想起今年據說要進行的理論考，莎莉葉恭敬地交了出來。

        “杰繆爾學長，隨意遷怒并不是個紳士禮節。”把盒子遞過去時，斯諾微笑道。

        短短的幾個場景，莎莉葉看見諾爾的驚慌失措、諾爾前后的態度變化，以及剛才說的話，斯諾很快便大概推出了發生的事。

        “與你無關。”諾爾冷淡地接過盒子，隨即輕笑一聲，“是吧？卡特爾小姐的朋友。”

        斯諾的笑容瞬間沉了下來。

        莎莉葉看不見斯諾的表情，她的注意力也不在這兩人身上，只是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寶貝盒子。

        盒子上繁復的魔法花紋飛速旋轉，最后“啪”地一聲，飄出一只花骨朵。

        花骨朵只有孩子的拳頭大小，還沒綻放便能看到它花瓣的精致，頂端淡淡的白色圣光在莎莉葉的淡金色瞳孔中慢慢放大。

        莎莉葉愣怔了，看見這朵花的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少了些什么。

        忘記了什么？

        各種扭曲的畫面瘋狂閃現，最后定格在仰望著血泊中的一朵白色神語花。

        淅淅瀝瀝的雨連綿不斷，茂密的叢林里透露不出一點日光，刺鼻的血腥味混著雨中泥土和青草特有的味道，彌漫著四周。

        “這個世界怎么可能有神呢？”

        “親愛的莎莉葉，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神在哪里。”

        “看到了嗎？在你尋求神給你真相的時候，你和母親的死亡擦肩而過。”

        “你在教堂里頌神以光明，她蜷縮著沉睡在黑暗中。”

        莎莉葉的腦海里炸開千萬個聲音，那個聲音甚至還聽得出孩子般天真的愉悅，在莎莉葉看來卻像夢魘一樣讓她逃無可逃。

        我忘記了什么？

        “神……神在哪兒……”莎莉葉的瞳孔放大，倒映的卻是一片深紅色的深淵。

        “莎莉葉！”斯諾馬上發現了莎莉葉不對勁的狀態，連忙呼喚她，哪知連清神咒也沒用。斯諾順著莎莉葉呆滯的目光找到了罪魁禍首——那朵搖曳生姿的神語花！

        一直冷眼旁觀諾爾馬上明白了斯諾的想法，他神色一沉，張開防護罩，“花上有時空停滯法陣，必須馬上使用。”

        “打暈她——你們走吧。”諾爾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留給兩人，只是平淡地下了逐客令。

        “她可是你的未婚……”斯諾本沒想過當著面捅破兩人關系，免得諾爾什么都往莎莉葉身上推，哪知這人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諾爾打斷了斯諾的話，“是，所以跟卡特爾小姐的朋友——有什么關系。”

        這是諾爾第二次強調這句話，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壓抑著火氣的斯諾一眼，“斯諾·布萊登。”

        “出去。”

        口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威壓。

        斯諾臉色一僵。

        斯諾是平民出身，他一直明白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差距不像學院表面上的那樣和諧。

        他一向很聰明，而聰明人對待人的界限一向拿捏得很清楚。莎莉葉，除了家世好長得好看，長期搭檔的他更了解旁人所不知的冷淡下的善良。

        并不是沒有對那個認真起來的金發少女產生過一些朦朧的想法的，只是斯諾明白——他們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并不是自己有一百分把握能跨越的。

        而妄想跨越這層階級所要付出的代價——很遺憾，這點朦朧的好感并不夠。

        斯諾是個十分理性，幾乎沒有失控的人。

        不卑不亢地同貴族的朋友交往，斯諾卻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第一次感受到階級之間絕望的差距——竟然會是這樣的場景。

        曾經他以為只是刀背的匕首驀然換了一面，尖銳的棱角上閃著寒光。

        斯諾深呼吸幾口氣，下意識扶了扶眼鏡，迫使自己冷靜。

        卻還沒等他調整好，一個少年聲突兀地出現在病房里。“我來晚了——哦也許并不，并沒有人規定什么樣的時間才算來晚了——”

        奇怪少年出現的瞬間，從斯諾他們進來起就沒變過冷淡臉的諾爾突然站起來，震驚地看著來人，“你怎么會從那里出來？”

        少年卻是聞所未聞，像是房間里沒有其他人一樣，只是走向床上沉睡的少女。

        “哦，我的創世神，這種小麻煩為什么他不親自解決。”

        少年有些不滿自己跑一趟，另外把飄著的神語花掃飛，嫌它擋住自己的視線。

        諾爾手心一緊，卻是做出了斯諾意想不到的舉動——讓開。

        不知道少年嘀咕了什么，他甚至沒有動用魔杖，只是簡單地盯著床上的少女片刻，便扭頭準備離去。

        而此時的莎莉葉終于從夢魘中緩過神，揉了揉眼睛，并沒有察覺房間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嗓子像被壓抑了很久一樣，聲音有些小，還有些低沉。

        只是另一個人竟然與她同時開口，聲音是一樣的虛弱。

        “斯諾/諾爾？”

        聽見一同開口的另一個聲音，兩個少女下意識向來源對視。

        誰都沒想到這是一場好戲的正式開端。

        很多年后的辛西婭，時不時都會想起這最初的一眼，但是她從未和其他人說過，她在對視瞬間，一個以女人的直覺所感受到的自卑。

        一對干凈漂亮的淺金色眸子，無悲無喜，像神祗一樣，看著世界上并無不同的其他人。

        莎莉葉卻沒有辛西婭想的這般多，因為下一刻她的注意力被那個剛來的奇怪少年吸引了。

        “啊——喬茜，原來是你的花……”

        “我叫莎莉葉，不叫喬茜。”莎莉葉面無表情地改正。

        “原來是你。”奇怪少年又重復了一遍，眼神有些憐憫，可是下一刻卻換了表情，哼起了沒人聽得懂的歌謠，打了個響指消失在病房。

        莎莉葉掃視了一遍，卻看見諾爾看著辛西婭溫柔的目光。

        那個目光和記憶里父親看母親彈琴時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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