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角斗場
橢圓的建筑物高聳立起，干涸的黑色血跡讓人看不出磚壁的材質。拱狀的門排排緊貼，門與門之間沒有任何裝飾，暗紅色從拱門內鉆出來，與天空的紅月相映。
建筑物內喊聲滔天，縱然聽不懂魔族的語言，莎莉葉仍然聽出了其中的暴躁和狂熱。
她遲疑道，“角斗場？”
角斗場，種族戰爭前便已消失在萊蒙大陸的野蠻建筑。以性命作為賭注的生死戰斗，場面越血腥，越能滿足觀眾的扭曲心理。
曾經盛行過，后來被復興的文化所譴責，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陰霾中。
“我不知道。”
接著男孩想了想，用自己的語言來形容里面的場景，“平常休息的時候就住在后面的籠子里，大家都有自己的籠子，然后疊在一起�！�
他比了比大小。
他比出來的尺寸，以男孩的體型甚至沒辦法站起來。
“上場的時候，被刻上禁止的咒語，這樣就只能使用基本的魔法了。對手有時候是魔物，有時候是同類�！�
莎莉葉看著平淡說出這些話的男孩，總覺得違和。她還是不忍心，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現在沒事了�！�
卻未曾想到，男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露出了笑容。
“血肉被撕開的時候，綻放出來的是極致的興奮和靈魂的戰栗感。”
“沒有什么比這樣的感覺更能讓人沉迷了。”
似乎是映襯他的話，角斗場內又一波歡呼爆發出來，莎莉葉甚至可以想象其中觀眾扭曲的表情。
她看著眼前的男孩，手腕處一陣冰涼，像戴著沉重的鐐銬。
莎莉葉突然感到一絲恐懼。
男孩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如同看中獵物的捕手一般。
“莎莉，還好你是這個樣子�！蹦泻⒄f，“不然我一定會克制不住，殺死你的�！�
“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掩藏在甜美的黑暗下，那令人厭惡的氣息，如果能親手毀掉，我一定會得到更多的滿足�！�
莎莉葉掙脫男孩，警惕地退后。
“你要走嗎？”男孩歪著頭，看起來像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動物。
沒有得到莎莉葉的回答，男孩繼續說，“可是只有我能看見你，你要去哪兒呢？莎莉。”
“只有你能看見我？”莎莉葉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澆得她全身冰涼。
“你不是也有感覺嗎？不然你為什么會和我說話呢？”男孩不解，“你并沒有興趣了解我，不是嗎？”
祭臺上的變故似乎還沒傳開，角斗場內的聲音聽起來到了場中休息時間，陸陸續續又有人從兩人身旁路過。
他們穿過了灰霧狀的莎莉葉，徑直走向角斗場。
莎莉葉終于明白違和感在哪里了，腦海里的某根弦就像斷掉一樣，讓她脫口而出，“你說不會你們種族的語言，是騙我的�！�
男孩乖巧地點點頭，似乎還有點高興，“你終于發現了�！�
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學會萊蒙大陸的通用語，男孩這樣的語言學習能力，就算只聽別人說，也不可能一點不會，他壓根不打算教自己。
沒有人能看見，也聽不懂周圍人說話的莎莉葉，除了呆在他的身邊，無處可去。
莎莉葉揉了揉眉心，“為什么？”
“為什么？”男孩重復道，“為什么呢？”
“你身上的令人厭惡的吸引力同時讓人著迷�！蹦泻⒖聪蛩暮谏字�，竟然出現了從沒有過的波瀾，“跟你在一起，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平靜，可平靜之下，心里還有一種瘋狂的聲音讓我想對你下手�！�
“殺了你，我一定會感到從沒明白的——活著的意義�！�
“我多厭煩這團模糊的灰霧，讓我無法享受親手把你撕碎的快感，但又開心你有它作為你的屏障，我無法對你動手，這樣我們就能愉快的共存了。”
“美妙的平衡點，不是嗎？”
男孩笑瞇瞇道，“你不該怪我，并不是我把你變成這樣的，我什么也沒做，是你自己出現的。而你，需要借助我來安慰自己，你還活著。”
莎莉葉從來沒遇到過這么扭曲的觀念，這樣的話連接上男孩天真無邪的臉——一張過分美麗的臉龐，讓她的三觀有些承受不住。
“莎莉，你為什么不說話呢？”男孩好奇地問道。
“……我該說什么，稱贊你的坦白？還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表明我的態度？”
“是的，你什么也不用說。”男孩開心地伸出手，“如果你想要離開這里，你只能陪在我身邊。”
“現在，我要去取回留在這里的東西�！�
莎莉葉的腦海中重新浮現出他曾說過的話。
“毀滅世界�！�
她看著那只瘦小的手很久。
他只是個孩子。
亞瑟在這個年齡，如果生活在同樣扭曲的環境，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莎莉葉還是沒忍下心，最終將手遞了過去。
男孩露出了更燦爛的微笑。
角斗場內部和莎莉葉曾經在書上看到的差不多，最中部寬敞的搏斗場地，一層一層向天上鋪開的觀眾席，天空中漂浮著一塊巨石，刻畫著類似魔法陣的花紋。
只缺少精妙絕倫的雕像和精致華麗的裝潢，簡單粗暴的風格跟震耳欲聾的吶喊聲，都帶著她聞所未聞的原始與殘忍。
她看著男孩熟練地鉆進了下水道，雖然聞不到，莎莉葉看著滴下的黑色液體，仍然忍不住捂著鼻子跟了過去。
內部是出乎意料的寬敞，男孩雙手揣著兜，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在通道內層層回蕩。
“你在這里呆過多久？”
男孩目視前方，“兩千一百零五次�！�
進入角斗場的次數，他沒說完，莎莉葉已經明白了。如果一天兩次戰斗，至少也是……六年。
“你看起來并不大。”莎莉葉開始懷疑起男孩的年齡。
男孩停住了，一臉茫然，“你的種族和我的種族，對年齡的計算不同嗎？”
“哦，是的，畢竟映射的規則不同�！蹦泻⒔又肿匝宰哉Z道，“不過我在同類里還是個孩子�！�
“你在我眼里也是個孩子�！鄙蛉~說，“孩子應該是充滿希望的。”
“這里也沒有這個�！�
莎莉葉忍不住道，“音樂、繪畫、雕塑、文學……”
“沒有。”男孩干脆地打斷了莎莉葉，“這里什么都沒有�！�
“只有永恒的魔物，殺戮的快感，和極端的力量給予的統治權力。”
莎莉葉徹底啞然。
什么都沒有。
聞所未聞。
說著男孩歪著頭，“不過，我對你說的那些產生了好奇�！�
“希望不是將它毀掉的好奇。”
“被你發現了�！蹦泻⑿Τ雎�，接著指了指前面，“我們快到啦。”
莎莉葉看著男孩的背影，心里想的是。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惡魔，她毫不懷疑，這個種族就是惡魔的代名詞。
出口處仍然是被血跡覆蓋的地面，不過血跡有新有舊，層層疊疊，凌亂地揮灑在這個灰暗的房間里。
大小一致的牢籠整齊地堆疊，像鴿子籠一般，有的牢籠里似乎還有蜷縮的影子，有的牢籠門空蕩蕩。
剛才的地方還有暗紅色照明，這里只剩下高遠的頂端中最模糊的一點紅光，莎莉葉眼中的男孩變成了一團影子。
男孩看也沒看牢籠，徑直向被屏障隔離的另一端走去。
他輕松地穿過屏障。
過了片刻，莎莉葉聽到了第一聲，牢籠打開帶來的“吱呀——”。
牢籠一個接一個地打開，如同接力一般，場面壯觀得如同節日祭典時，王都燃放的焰火一樣。
發現了牢籠打開，蜷縮在“鴿巢”中的人們，一個個爬了出來。
拖著長長的鐐銬，“嘩嘩——”，金屬的聲音互相撞擊。
有頭發花白、臉上全是褶皺的老人，有比男孩個子更小、更瘦弱的孩子，有魁梧高壯、肌肉發達的青年人，也有看起來柔弱不堪、衣物堪堪遮住重點部位的女人。
他們整齊地排列在前面不大的空地上，沒有任何額外的動作，保持著一致的安靜。
莎莉葉往角落里退了退，頭有些疼，這個場景像是閥門一樣，松動了她的某些幻覺。
或者記憶？
男孩走了回來，他們整齊一致，沉默地看向男孩。
他語氣平靜地說了些什么，莎莉葉聽不懂。
只知道下一刻，男孩打了個響指，所有人身上的鐐銬整齊地斷裂。
聲音如同敲響了沉重的巨鐘。
而剛才面無表情的眾人全變樣了，仿佛一群石雕被注入靈魂，表情逐漸變得鮮活。
漸漸地，聽起來像咒罵的聲音越來越大。
男孩抬了抬手，巨型的門被炸開，暗紅色的光芒徹底映入室內。
門后是一條通道，通道盡頭的鐵閥門外，傳來觀眾紛雜的聲音，和激烈的打斗聲。
“莎莉？”
莎莉葉的頭疼緩了過來，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在眩暈中出神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這里的人都不見了，而外面再也沒有觀眾的吶喊聲。
男孩拍了拍掌，“莎莉，你想當觀眾嗎？”
“不，不想。”莎莉葉冷言拒絕。
“好的，我們一起去看�！蹦泻⑾袷锹牪灰娚蛉~的拒絕，拉著她便走入了狹長的通道，“我愿意和你分享最有趣的事�！�
無法掙脫，莎莉葉臉色發白，她提高了聲音，“這不是有趣，而是殘忍，我也不想看。”
“殘忍，殘忍是什么意思？”男孩邊問邊答，“為什么不想看呢？大家都喜歡這樣的場景，你看，這次是沒有限制的，對手不再是魔物的戰斗，多有趣�！�
“你看與不看，它都在這里，難道因為你不看，它就不會存在嗎？”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莎莉葉面無表情道，“讓我贊同你的觀念，變成你的同類嗎？不，永遠不可能�！�
“沒有呀，我說過了，因為我很喜歡你，所以我想和你分享最有趣的事，”男孩說，“不過我覺得你的這個提議很有趣，可以嘗試。”
“謝謝你的喜歡？”莎莉葉簡直要崩潰了，大腦一片混亂。
通道外的紅光越來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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