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冷冷是一個換裝游戲，裝備決定一切。

        ——前世界冠軍赫魯曉娃·黛比·茶

        嚴明明坐在石頭凳子上，憂郁地望著學校里的人工湖。

        或者說，人工坑。

        是湖還是坑，取決于老天爺下不下雨。

        而軍訓的時候，總是不怎么下雨的。

        現在的時間在9月，xx市大學城里的新生都在訓練，空氣有時候變得很嗆人，要是能下一點雨就好了，大學生們都會這么想。

        但是最近一點兒雨水也沒有，今天訓練的時候，嚴明明站在第一排，帥氣的臉蛋兒被太陽曬成了兩瓣猴屁股。

        “嘎嘣！”

        所以在這個光線充足，溫暖宜人的午后，展現在嚴明明眼前的，是一個雜草叢生的黃土坑。

        酒精夾著辣椒素在嚴明明鼻淚管里往上沖，這是他手上火啪啪的貴州土豆片，和一瓶青島000引起的。

        一段日子以前，他的同學背叛了他。

        那個時候嚴明明跟高中同學們一起慶祝畢業，飲酒，在小飯店里聚餐，大家都很開心，手拉著手一起約定：“我們去旅游吧，我們去打工吧，我們去打閃冷秋季賽吧。”

        年輕人說干就干，他們騎著自行車聚眾游行，把整個縣城都看遍了，然后商量著去哪個電子廠里打工，等攢夠路費了一起去打比賽。

        然后年輕人說背叛就背叛。

        有的年輕人復讀重考去了，說是等他三年之后，王者歸來，也有的年輕人干一天玩三天，當群眾演員去了，還有的年輕人不愛去電子廠，就要去美甲店，原因是據她說做美甲可以鍛煉手指靈活度，練出傳說中1vs5的神級操作。

        “我在最好的年紀，遇見了一群扶不起來的阿斗。”當天晚上嚴明明在日記里這樣寫道：“我們或許擁有三年一起作戰的歡樂時光，但是如今想起來，不過是一群坑比隊友罷了，不過是一個傻傻的趙云，在長坂坡上不停地七進七出救阿斗罷了。”

        “一廂情愿是有毒的蜘蛛網，會麻痹你的思想，束縛你的翅膀，最后讓你動彈不得，所以我拒絕了這些阿斗……因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寫到這里，嚴明明轉頭看了看自己的錢包，哦嚯，自己好不容易攢的一點零花錢，全被阿斗們嚯嚯光了。

        更可惡的是，這些阿斗表面上尊重他，甚至都不愿來見他一面，最后稱呼他一聲隊長。

        可憐嚴明明還給他們戰隊取了個名字叫做“永恒forever2007”。

        雖然嚴明明很生氣，但是他的高中生涯就這樣愉快地結束了。

        寫日記的當晚，高考資料還雜亂地擺在他的書桌上沒來得及收拾，曾經訂好的卷套最終散了頁，卷子上一堆英文字母、數學符號中露出一行中文：諸葛亮的夢想是收回長安，恢復漢室，但為什么他老是往甘肅跑……？

        這是嚴明明在某個悶熱的晚自習考試，做過的一道地理題目。

        但是在高考塵埃落定之后，這更像是上天給予嚴明明的一種啟示：散落的卷套說明他與高中同學散了伙，縫隙中的地理題目則標注著他的未來。

        嚴明明看著它，不禁若有所思：

        “時代在變化，社會在發展，假如諸葛亮現在復活了，他也不會去幫助阿斗收復長安了，我想，他大概會去西安讀個大學吧。”嚴明明這樣寫道：“畢竟從路線上看，從湖北省荊州市臥龍崗村，到陜西省西安市非常方便，不用從甘肅繞道。”

        報考季節里，嚴明明參加了各個省市的高校招生推介會——會上人真多啊，一個大學一個攤位，“包好！包好！”xx城市文化學院的招生老師真熱情啊，拿起一本招生手冊就往嚴明明懷里塞：“土木工程，頂呱呱。”

        嚴明明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招生手冊上的美麗封面：白鷺飛舞在藍藍的天空上，湖水碧波蕩漾閃爍著點點金光，快樂的男女同學歡笑著，并合力劃著一條白色的小船，還有一群黃綠色的小鴨子，或者小鴛鴦什么的，跟在船屁股后面。

        然而一個月的時間還沒到，嚴明明眼前就是這個黃土坑了，一個漏了底的小船躺在坑底，沒有什么快樂的同學，也沒有什么黃綠色小鴨子，只有兩個地中海老大爺，一個穿著黃色老頭衫，一個穿著綠色老頭衫，都把老頭衫卷到肚子上，褲衩邊兒堆在肥肉里，吆五喝六地坐在那里下象棋。

        嚴明明看著這個坑，好像在看著自己的人生。

        兩個大爺下棋下得帶勁極了，聲音隨風傳來：“中炮飛車，老幫子，你可要小心了，一炮五十，二炮一百，三炮打得你當褲衩呀。”

        “只怕是你要當褲衩呀，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需要小心的人系你呀，老幫幾。”

        嚴明明嘆了一口氣，一朵黃色的小花從死魚骨頭眼睛縫里鉆了出來，在他眼前搖啊搖，嚴明明憂郁地看著它。

        但是今天注定不是憂郁的日子。

        “將軍！兩百錢！”一個老大爺突然像公雞打鳴一樣叫起來，文藝的氣氛，一下被賭博的聲音打破了：“你沒棋嘞！兩百錢快拿來啦！”

        嚴明明隔了老遠都知道他贏了兩百塊錢，但是這個大爺喊破喉嚨也沒用，因為另一個老大爺開始耍賴皮了：“哎喲，你瞅我這記性，我突然想起來家里天然氣沒有關，上面高壓鍋還燉排骨呢，實在不好意思，先走一步啦，再見拜拜啦。”

        賭博的氣氛，一下被賴賬的聲音打破了。

        所以氣氛一下變得凝重起來。

        “有意系。”前一個地中海老大爺危險地瞇起了眼睛，像一只慵懶的老年禿斑獵豹：“自作主張大丈夫，你走得棋，你唔認嘅？”

        另一個大爺把頭搖成了癩皮狗：“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男人，你沒看見我在家里燉排骨。”說完扶著肚子站起來，開始跑路：“可不怎的，排骨燉老了就不香了，孫子不愛吃，老太婆是要罵人的。”

        “話走就走啊？甘究竟你要去邊啊！”

        黃老頭衫大爺抬腳就跑，綠老頭衫大爺跳起來去追。

        他跑，他追，他們都身穿三點式。

        但是老胳膊老腿都讓他們跑不動，很快兩個裸奔的大爺又糾纏在了一起：“唉喲喲……你快撒手，拉拉扯扯的成什么體統，我給你二十塊錢算了。”

        “軟飯男臭不要臉，落子無悔知唔知呀？二十塊？你當我乞飯食啊！嘿，我今次就將你在外面做的好事話你老婆知呀！喂，阿黃嫂呀，我是阿青啊，我同你講呀，上次阿黃騙你去爬山，其實是偷偷去洗腳呀……”

        “別啊，三十行不行？三十不行再跟你加二十，五十怎么樣？我兜里就五十了——手機也賠給你？跟著去我家吃排骨？什么！還要我的金銀海會員卡？落子無悔，那就亢龍有悔吧！”

        兩個老頭又推又拉，互相薅著為數不多的頭發，你拱我一下，我踢你一腳。

        知道的呢，這是兩老頭打架，打得褲衩子都要掉了。

        不知道的呢，還以為老年裸模行業內卷，在競爭上崗。

        真是沒眼睛看，嚴明明端著青島000轉過頭去，剛喝了一口，“嗚嘟嘟嘟嘟嘟——”軍訓集合的哨聲就傳來了，這個哨聲一長五短，包含的意思是五分鐘內到達集合地點，不然就等著長時間接受蛙跳、鴨子步、俯臥撐等懲罰項目。

        今天的點心時間結束了，嚴明明馬上把剩下的土豆片塞進嘴里，“嘎嘣”“嘎嘣”，然后拿起青島000，“咕嘟”“咕嘟”。

        但是他的憂郁今天注定再度襲來。

        “嘿。”兩個老頭子在嚴明明耳邊說道，并且下一秒向他靠近。

        ——“瞧你這老小子，長個三扁四不圓的腦袋，還敢跟老太婆告狀，看我怎么削你！”黃色老頭衫大爺張牙舞爪地舞了過來，雖然他天年將盡，但還是一頓逆天亂舞：“我一大把抓”，“我手拿把掐”，“我閏土刺猹”。

        綠色老頭衫大爺被打得連連后退：“我……我……”他好不容易一口氣喘勻了：“我……頂你個肺啦！”綠色老頭衫大爺舉起老拳：“……我今次不將你一沖拳打出屎來，算你屁兒緊吖！”

        嚴明明卷著薯片袋子，緩緩站起身來，然后嗖一下一溜煙兒跑了。

        薯片還沒吃完，算了，不吃了。

        青島000還沒喝完，算了，澆花兒了。

        兩個陌生老頭子在這里打架，萬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辦，算了，讓他們打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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