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辭以前并不是這樣的。

        按照劉姨的說法，沈星辭以前開朗、聰明、又有禮貌，也曾是人見人夸的小孩子。

        可是，那也都是在他失聰之前的事了。

        “……啊？”尹念念怔了，恍然意識到什么，“失、失聰？”

        原來他不是……

        “對。”劉姨嘆了聲，拾撿起地上的一片碎片，輕聲說下去。

        ……

        沈家以前的女主人名叫宋美卿，并不是蘇菱。她也才是沈星辭真正的母親。而蘇菱，其實是三年前才嫁給沈從之的。

        沈熠沈媛兄妹倆也是蘇菱帶來的孩子，并非是沈從之的親子女。

        話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

        宋美卿與沈從之是經人介紹相識的，那一年的沈從之方才從大學畢業，一窮二白，如今沈家偌大的生意也還未起步。

        宋美卿出生于一個普通的雙教師家庭，人也因多年的耳濡目染，生得溫柔秀麗。與沈從之相識的那一年，他們二人一個佳人，一個才子，正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兩個年輕人也很快墜入愛河，在相識的第二年便敲定婚期。

        當時沈從之與尹家夫婦倆交好。尹念念的母親周矜心也因此結識了宋美卿。

        兩個女孩一見如故，在周矜心出國前，曾有一段時間同宋美卿走的很近。

        甚至在同一年，兩人在前后幾個月生下小孩，因正好是一男一女，兩家還曾笑稱就這么定下娃娃親。

        “啊……”尹念念一聽臉頰騰地不禁紅了，別過眼支吾閃爍，“我、我爸媽沒跟我說過這個……”

        劉姨忍不住笑了，繼續說。

        尹念念出生的第二年，尹澤川夫婦被外派出國。

        因在國外輾轉奔波，加之那個年代跨國聯系不便，尹沈兩家逐漸少了聯絡。

        而沈家的生意也在這些年里逐步做大。從最初的一家公司、到全國各地的分司、再到今天的集團……它的成長也伴隨了沈星辭的成長。

        沈星辭四歲那年，劉姨來到沈家做家政。

        據她的回憶，那時沈家氛圍很好，雖房子沒有現在這般大，人也沒有這么多，但男主人能事，女主人溫柔，小主人也可愛乖巧又懂事。

        他完全承襲了沈宋夫婦的優點，自小就長得人見人愛的漂亮，也不像同齡的小孩愛哭愛鬧。

        唯一與其他小孩不大相同的，就是他似乎總不大愛跟同齡的小朋友一起玩，而是獨自一個人抱著樂高或汽車機器人不撒手。

        沈從之為了培養這個唯一的兒子可以說是耗費了苦心，從他懂事起便請了許多家庭教師，數學、外語、音樂、繪畫……

        可沈星辭卻都不喜歡。

        無論什么課，都只喜歡抱著那些機器人與樂高。

        上學前班那年，沈星辭的成績在所有小朋友里得了倒數第一，讓沈從之第一次怒了。

        他將這一切都歸咎于那些機器人的錯。

        “成天抱著這堆垃圾不知道學習，玩玩玩！就知道玩！”

        “倒數第一！真是能耐了！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他第一次沒收了他所有的機器人和樂高，砸碎了他最愛的一個。宋美卿護著沈星辭連聲去勸，卻被沈從之呵斥他從小就這么不務正業都是她慣的。

        沈星辭在一片碎聲里被嚇得哇哇大哭。

        自那天開始，沈家的氣氛便一直有些似有若無的僵硬。

        因有沈從之一直嚴厲的看管著，沈星辭的成績逐漸上升了。

        他的數學成績很快一騎絕塵超過所有人，倒是語文和外語一直不上不下。

        但沈從之對他的期盼不止于此。

        他希望他更優異，希望他出類拔萃。父子倆也沒少因此起爭執。

        直到六年前的一個意外。

        那天是六月，沈星辭原本正常上學，劉姨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只知道家里的司機傍晚再回來，就道沈星辭出事了，沈家一家全部在醫院。

        據說似乎是他救了一個小女孩，又不知和誰起了沖突。爭執間有人錯手打傷了他的頭部，血把校服都浸得通紅。

        這次受傷，他養了足足有一個月。

        可傷好后，沈家眾人都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聽不見了。

        這次意外失聰對沈星辭的打擊無意也是猝然而巨大的。自那之后，沈星辭的性情也漸漸變得古怪而乖僻……

        ……

        沈星辭此刻正在自己的房間里，沒開房燈。臺燈幽黃的燈光在桌面落下一小圈的光暈，他就著燈光正沉默地拼接著手中一個殘碎的機器人。

        這機器人是被沈從之打碎的那一屋的機器人里唯一還算完好的一個，但表面也已摔破了洞，右手的手指也缺了兩個。

        將它勉強復原好，雖狼狽，但好歹整體還算是完整的。

        沈星辭用紙巾擦了擦機身，然后將它放在桌角的相框旁。

        相片里是個女人，長發溫婉漂亮。她正站在游樂場中一個高大的變形金剛模型前，笑盈盈地摟著身前的男孩子。

        男孩六七歲的模樣，也正對著鏡頭笑得開懷。

        沈星辭的視線從機器人的身上漸漸移到照片上，他不自覺伸手拿起了相框。

        ……

        當初他失聰，只有八歲，沈家上下都沉浸在他驟然失聰的陰霾中。那段日子沈從之一根一根的煙頭似乎就沒斷過，只有宋美卿堅持帶著他到處去求醫問藥，沒有絲毫放棄過。

        可惜藥石無醫。

        他雖是后天失聰，可是卻因重擊損傷了顳骨神經，所有醫生都斷言他經過后天修養可恢復少許的聽力，可若想完全痊愈，是不可能的了。

        那段日子也是沈從之和宋美卿吵架吵得最兇的時候。

        吵的什么，他聽不到，也不想知道。但或多或少，漸漸的總還是能明白一些的。

        更知道在那之后，沈從之開始愿意親自帶著他去求醫。

        所有人都說沈從之愛子，即便他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他還沒有絲毫放棄過，還在為他去廣尋名醫。

        可只沈星辭知道，他要的其實是一個優秀的兒子。

        ——一個優秀、且健康的兒子。

        ——一個足以能在他面前為他長臉，能讓他風光有面子的兒子。

        所以他厭惡他的“不務正業”。

        所以他從來都要求他能達到出類拔萃的第一名。

        那年宋美卿驟病，他坐在她的病床前，帶著新配的助聽器，對她說：“媽……”

        “你和爸，再要個孩子吧。”

        他知道沈從之和宋美卿的爭吵是因為沈從之想再要一個健康的新孩子而宋美卿不愿。也知道沈從之愿意帶他求醫是宋美卿用妥協做的交換。更知道……宋美卿這一年來其實一直在背地里偷偷吃避孕藥。

        宋美卿頃刻淚凝于睫。

        “我的阿辭……”她伸手去輕碰他帶著助聽器的耳朵，經久的勞心與病痛讓她一向溫柔漂亮的她顯得有些憔悴枯槁，她在這一刻才像終于接受現實般透露出無措跟絕望，“可怎么辦啊……”

        十歲的男孩沉默坐在病床邊，眼淚一顆一顆掉在床上，沒有一點聲音。

        ……

        他原以為只要他們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家中的氣氛總會恢復如初，一切會漸漸好起來的。

        可是直到宋美卿流產去世，沈從之待他們母子倆的態度都一直是不冷不熱。

        甚至，在第二年，他就將蘇菱娶回了家門。

        還帶回了一對同他異父異母的同胞兄妹。

        昏黃燈光疏落在小少年單薄的肩上，沈星辭的指尖輕碰照片里女人的臉龐，出口的聲音干澀沙啞，“媽……”

        “你為了他……”

        “可真不值。”

        -

        尹念念從小屋里出來時已經很晚了，月上中天，她懷里摟著一樣東西踩著月影默默往回走心情有些陳雜。

        聽劉姨說的，后來……就是宋阿姨終于真的妥協了，也懷孕了。

        可不知因為何故又流產了、去世了。

        她去世的那天，沈星辭在病房外幾乎發了瘋，他瘋狂去捶病房的玻璃，又拽著要輸送她遺體的病床車不肯讓她走。

        沈從之罵他，他就摘了助聽器丟在地上摔碎。

        自那之后，他便再不愛帶助聽器，連最基本的話都不愿與人說了。

        再后來……就是沈叔叔娶了蘇菱阿姨。

        蘇菱阿姨與宋阿姨有三分像，還帶來了一對同胞兒女，在來的那年就改作了沈姓。

        尹念念不自覺地輕嘆了口氣。

        原來爸媽口中所說的那位同他們曾非常交好、總是很溫柔、陪著沈叔叔一路白手起家的宋阿姨，已經去世了。

        她拿出手機點開對話框想告訴尹澤川和周矜心，忽想到他們這會兒想來在忙。

        他們都不是能夠隨意擅離職守的人，如果她將這消息告訴了他們，他們倆一定也會很傷心的。

        糾結了一下，她還是將手機揣回去。想著再找一個合適的機遇再說。

        月明星稀，沈家花園的路燈將尹念念的身影拉得悠長，花叢中蟲鳴幽靜。

        走近沈家主宅時，尹念念忽然發現沈星辭的房間有光亮。

        不算明亮，只有一點淡淡的光，但應該說明有人。

        她心跳忽然加快，抱緊了懷里的一樣東西快步上樓。

        站在沈星辭房門口時，尹念念還莫名的有些緊張。

        她深呼吸再三地調整了一下心情，抬手想敲門，忽然又想起什么，頓了下直接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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