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第二天，大部分學生都適應了，初三六班在休息的間隙，班任李峰就昨天沈星辭與王正斌林博間的沖突做了一個小總結。

        “經查啊，昨天我們班沈星辭同學與王正斌、林博同學的沖突，是因為王正斌和林博同學拿了咱們班尹念念同學的腰帶，被沈星辭同學看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最后引發沖突的。”

        “不管怎么說，暗中偷梁換柱肯定是不對的，但是遇事動手也不對，所以，王正斌林博沈星辭你們仨互相道個歉，王正斌和林博你們倆再跟尹念念道個歉，這事就算過了。”

        “咱們班其他同學也引以為戒啊，以后諸如此類的事情不許再發生。如若再犯，絕對嚴懲！”

        王正斌和林博昨天比沈星辭更慘，被罰跑了十圈，又整整手寫了兩千字的檢討，此刻站在六班眾人的面前耷拉著腦袋，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喪了一截。

        被罰當眾向沈星辭道歉，兩個人明顯十分不情愿。

        可被這么多雙眼睛和李峰齊刷刷地盯著，他們倆哪怕抗拒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面朝向沈星辭鞠躬。

        “沈星辭，對不起。”

        “對不起！”

        相比于他倆，沈星辭倒神色淡然，十分坦然地站在兩人正前方將他們的道歉照單全收。

        他不想說話，早在李峰和他交流當眾道歉的安排時就將助聽器偷偷摘了。等他們道完歉，才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打上幾個字翻平到他倆面前。

        ——抱歉。

        沒有鞠躬，也沒有言語，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神態自若地在他倆面前舉著。

        偏他還比他倆高一截，這樣的角度看他倆視線是向下睨著的，姿態不像在道歉反而像個大爺。

        王正斌和林博被這歉道得更憋屈了。

        向尹念念道歉時，王正斌和林博才收起了不情愿，大抵也是覺得偷拿了女孩的東西太過意不去，道歉的話像蹦豆子似的喋喋說了一籮筐。

        “不用不用……”尹念念被他倆這攻勢搞怕了，邊擺手邊后退。

        她下意識抬眸看沈星辭，見沈星辭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怕照單收著。才鼓起勇氣略略深吸了口氣，“好了好了，我不怪你們了……”

        中午午休，尹念念借故沒和沈媛和田思佳一起去食堂，悄悄去找沈星辭。

        尹念念發現，沈星辭午休的時間似乎總不愛去食堂吃飯。

        她大概能猜到他耳朵不便，大概不愛去嘈雜的地方，更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被人當異類似的看。

        她包里還有一個剩余的三明治，可以送給他。

        在人群里四下尋了一圈，她很快看到沈星辭的背影。

        午休的華御校園人流稀散，幾乎走幾步就能碰見三兩結伴的人。

        尹念念跟在他身后幾米開外的位置，不敢跟得太近，打算等他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再上前。

        有兩個人卻先她一步走近些到他身后，朝著他的背影嘰嘰咕咕著什么。

        是王正斌和林博。

        尹念念一愣停住了，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

        恰巧旁邊有個人高的花墻，她繞到花墻另一頭，就隔著花墻聽他們說話。

        王正斌說：“這能行嘛……”

        林博：“怎么不行，先泄憤了再說！反正他也聽不見！”

        王正斌和林博今早道歉之后，越想越氣，怎么想怎么意不平，非要搞搞沈星辭不可。

        可他們又不敢真做什么，只想出了這么一個辦法撒火。

        深吸了一口氣，王正斌豁出去了，站在沈星辭身后朝著沈星辭的背影就大喊了聲，“沈星辭你個大傻逼！”

        尹念念眼皮一跳。

        ……這什么人啊？

        一句喊完，沈星辭的腳步竟然也一頓——忽然站在原地。

        跟在他身后的王正斌和林博忽然一悚，也剎住了，驚悚看著他的背影準備好逃跑的姿態。

        他他他不會是能聽見吧？！

        沈星辭只是頭微偏，但沒回頭。頓兩秒他未動聲色，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王正斌和林博頓時松了口氣。

        緊接著，兩人像徹底放開了自我，對著他的背影就開始手舞足蹈地罵嚎。

        “沈星辭你是大傻逼！”

        “對！大傻逼！”

        “叫你多管閑事！叫你管我們！”

        “呸！死聾子！”

        “我左勾拳，右勾拳！打死你呀打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尹念念：“……”

        真是太過分了。

        她真的是忍不了了，眼看著他們倆在他身后捉弄著他聽不到，眼睛飛快往周圍掃了掃拾起花墻下一枚鵝卵石，從花墻里探出腦袋瞄了瞄沈星辭的方向丟過去。

        她想用石頭丟到沈星辭，讓沈星辭回頭看見他們兩個這腌臜模樣。

        哪知石子“嗖”的一下擲出去，不偏不倚卻正中了林博的后腦勺。

        “啊！誰啊！”林博頓時捂著腦袋惡狠狠回頭。

        尹念念一驚忙縮回到花墻后心砰砰跳。

        沈星辭在那一瞬也腳步略停，微詫地偏了偏頭。

        但默了默還是沒動聲色，繼續向前走了。

        只是腳步放緩了許多。

        林博罵罵咧咧了一陣放棄了，繼續回頭對著沈星辭的背影戲弄。

        尹念念捂著胸口吐出了一口氣。又拾起一個石子悄悄冒出頭，這一回屏息靜氣，對準目標，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嗖！

        我靠！

        石子正中沈星辭的后腦，沈星辭在那一瞬心里罵了聲。險些被打得往前踉蹌皺眉捂住腦袋，遽然回頭——

        尹念念心虛地吐吐舌頭又躲了回去。

        王正斌和林博還正在他身后大放厥詞，見他突然被顆不知哪兒飛來的石子打中回頭，也懵了。沖他比劃的手僵在半空還沒來得及放下，只來得及磕磕巴巴地說：“不、不是我們打的……”

        沈星辭眸色深濃。

        他視線先不著痕跡越過他們向他們身后的位置看了看，很快在一片郁郁蔥蔥的花墻后看到一丁點軍訓服的衣角。

        還有幾縷發絲不慎遺露在外面，被風吹得在花枝葉片間微飄。

        他很快收回視線，重新看回王正斌和林博兩個。王正斌和林博下意識一悚。

        沈星辭的眼神很寒。

        他眼瞳的顏色很黑，眼神也淡。或許是在沉寂的世界里待久了，他似乎一向是沒什么情緒的，久而久之，那雙眼仿佛也變得空洞幽深，想潭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能將人吸進去。

        與他對視幾秒，王正斌和林博心里就莫名開始發懸，瘆瘆地說：“真……真不是我們打的！真……”

        沈星辭面無表情，只是盯著他們不緊不慢向前走了一步。

        王正斌和林博連忙退，腦袋上都想要滲出汗，“真不是！真不是我們！”

        他再走。

        他們再退。

        “真——真——真的不是我們！不是我們啊啊啊啊！”

        猛地想起他聽不見，王正斌連忙邊喊著邊掏出手機顫巍巍地打字，在沈星辭就要走向他們第三步時，兩人終于像是頂不起這重壓，“媽呀！”了一聲轉身撒腿就跑了。

        沈星辭盯著他們的背影輕蔑地嗤了聲。

        他頓了頓偏頭又看向花墻的方向眸光微動。

        ……

        尹念念躲在花墻后，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直到聽見王正斌和林博“媽呀”了一聲像是被嚇跑了，自己都不禁捂著嘴巴偷笑了笑，然后才敢悄咪咪地往外探探腦袋。

        頭剛小心翼翼伸出花墻看出去，她視線剎那就與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相對。

        尹念念：“……”

        沈星辭正站在花墻外，雙手插著兜。

        他姿態散漫，一直腿站直一直腿微微傾斜著，臉上神色意味深長。

        看見他，尹念念愣了下連忙乖乖站直了，又飛快捋了一下頭發和衣服，神情有點慚愧。

        頓了頓她悄悄抬眸瞄了他一眼，然后大著膽子笑盈盈擺手和他打打招呼，嗨。

        沈星辭不咸不淡地盯了她兩秒唇邊輕哂，然后嘆了口氣掏出手機打字。

        ——你膽子很大啊。

        尹念念瞄著屏幕心虛地舔舔唇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接過他的手機。

        ——你說什么呢？

        她不明所以地對他眨巴了兩下眼。

        還裝。

        他無奈，唇邊還掛著笑，想了想索性也不打字了。低頭在地上掃了眼直接拾起一粒石子，然后在手上顛了顛一揚手作勢就要朝她丟過去。

        “誒誒誒誒誒！”尹念念霎時手捂住腦袋邊后退邊大喊，承認了，“別別別！別！那他們過分嘛我也不是故意打那么重的，別！”

        沈星辭笑了一下拋了一下石子又接住隨手丟開了，又低頭敲字。

        尹念念拍拍胸脯松了口氣。

        ——你也太沖動了些，萬一他們看到你了，找你麻煩，怎么辦？

        尹念念看了一眼撇撇嘴。

        ——他們才不會。

        沈星辭用不解的目光問詢，怎么說？

        她打字：

        ——他們倆今天才剛被老師罰跟我們道歉，如果現在又來找我們麻煩，那豈不是就是故意打擊報復？要是被班任知道了，一定更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了，他們倒是試試看！

        將手機舉到他眼前，她唇邊微笑，下巴微抬，直直看著他的眼眸亮晶晶的，頗有幾分小得意的意思在。

        沈星辭看完不禁徹底無奈笑了，點點頭，然后頓了頓伸手給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尹念念徹底得意地笑起來，手一背小腦袋仰得高高的，眸里笑意璀璨。

        午陽熾熱，風拂過，花葉擦擦。

        兩個人的身影在葉片上交疊。

        沉默地對視了會兒，某一瞬尹念念忽覺哪里有些不自在……微微偏了偏視線。

        沈星辭喉結微滑，也無聲垂了睫。

        他頓了頓伸手輕摸了摸自己的后腦。

        尹念念看見他的動作，忽想起，忙又拿出手機打字。

        ——我剛剛那一石頭是打到你頭了對不對？是還疼嗎？

        沈星辭眸光微閃動，遲疑地點了頭。

        尹念念：

        ——你蹲下來讓我看看。

        他指尖輕蜷，頓了頓還是乖乖蹲下來，在蹲下的過程中雙手還飛快地撥了撥鬢發，像遮住什么。

        尹念念的注意力卻完全在他的后腦位置，沒注意到其他。她站在他身前先仔細看了看，然后打字。

        ——是哪兒？

        沈星辭抬手隨便指了個位置，這兒。

        她再次看過去，這一次雙手直接捧住了他的腦袋。

        沈星辭手攥緊。

        很快，他就聽到她嘀嘀咕咕的聲音。

        “沒有怎么呀……”

        “哇星辭，你頭發好香呀。”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洗發水……”

        耳邊除了微風聲和女生比微風還輕的自語聲，漸漸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清晰而有節律的，震得胸膛都鼓動。

        接著，他就感到頭頂微微一陣清涼風過，是種不同于自然風的清涼。他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那是什么，指尖都掐進掌心里。

        尹念念在他的頭頂吹氣，極輕緩，仿佛怕弄疼了他。

        以前她哪兒磕了碰了疼了，周矜心都是這么給她吹的。吹了會兒，她輕輕捋了捋他的頭發，打字。

        ——好些了嗎？

        沈星辭抿唇點頭。

        拉他起身時，尹念念又想起什么般，“哦對了！”從衣兜里掏出個皺皺巴巴的三明治遞給他。

        沈星辭面露不解。

        尹念念執拗將三明治塞在他手里敲手機。

        ——我看你都不去食堂吃飯，也不知道平時都去哪里吃，怕你不吃，所以把這個給你。

        ——星辭，要好好吃飯呀！好好吃飯才能好好長大，不然小心長不到一米八[眨眼]！

        ……

        ——“阿辭，要好好長大啊。”

        ……

        沈星辭有一瞬的怔忡。

        她將手機揣起來朝他擺擺手，然后用嘴型緩慢地對他說“我走啦”，輕盈轉身。沈星辭手握著三明治望著她的背影，風浮動鬢發，發絲間透明小巧的助聽器若隱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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