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昂德一臉猶疑,聳立的眉頭下是濃重的陰影。
“還有什么事嗎?”梁雯問道。
他抿著唇,走廊燈光昏黃,一雙眼睛尤為的亮。
“對不起。”
昂德說這句話時,用的是中文。
梁雯立即便明白,他是為方才片場里的那句沖動話道歉。
在家教課上,學到常用短語時,梁雯最先教昂德的就是這句對不起,他當時總也念不準,梁雯忍著笑,好耐心地比著口型,矯正他的讀音。
梁雯眸光微顫,這些她從來沒忘記過。
那時候,昂德問梁雯,為什么要先學這句。
梁雯的回答頗有些繞口。
她說的是,只有明白失去之可貴,才懂擁有之不易,道歉同理。很多很多人是難以將這簡單的三個字說出口的,所以只有先懂得了一句歉意的沉重,才能在傷害到別人之前試著冷靜下來。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道歉有時并不能真正抹平傷害,但卻不可缺失。
面對受害者,它代表著一種安撫;面對陌生人,它代表著一種禮貌;面對家人,它代表著一種承諾;而愛人之間,則是另一種意思:對不起,我愛你。
梁雯還開玩笑講過,以后跟她道歉,只接受中文,標準的中文才行,要是說法語,她才不接收,還要故意裝聽不懂。
所以現在昂德真的用中文說了。
他還記得,一直記到了現在。
梁雯有些動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她能看出昂德此刻的緊張,他只要心里歉疚,往常各式樣的吊兒郎當就會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便是緊皺的眉,壓得眼眸低垂,死死抿緊嘴唇,嘴角的弧度滑稽地向下撇著。
那么大的個子,垂頭喪氣地縮在門框內。
像極了被大雨澆了個透又被踩了尾巴的傷心小狗。
梁雯感覺自己怎么能不原諒他。
她甚至在消耗巨大的忍耐力,克制住想去摸頭安撫的沖動。
“沒關系。”
最終梁雯只能用標準的回答來作結。
昂德沒有要讓開的意思,面上的神情甚至要比上一秒更加糾結,扶住門框的手指又開始不自覺地叩擊著,他突然抬起頭,險些撞到了門框頂部,但依舊磨不掉眼睛中愈發亮的光。
“要吃可露麗嗎?”
他問得那樣興沖沖,如果有的話,耳朵就已經冒出來了。
梁雯最喜歡的法國甜點就是可露麗,昂德提出這樣的詢問,像是在示好,也像是在彌補歉意,又或者是單純就想為梁雯買,再或者是其他什么的,誰知道呢,他問得那么真誠,究竟是什么原因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嗯。”
她只猶豫了剎那,便輕輕點下了頭。
梁雯知道,自己不該答應,但面對昂德,她拒絕不了。
沒人能拒絕昂德,不是嗎?
“bonnenuit(晚安)”他撤回手,退后幾步站回到走廊上,“我明天要早去片場,不能親自給你送,醒了后撥電話,服務生會把東西直接送上來。”
晚風還帶著溫度,吹熱了梁雯的臉龐。
緩緩闔上門時,昂德一直都還站在那里。
一雙綠眼睛里好似有春風過境,已然生機盎然。
昂德一直等到梁雯完全關上了房間門,才邁開步子往樓梯間走去,一邊下著樓梯一邊撥通了手機中的一個號碼,那邊響了三聲,接通了。
“盡快給梁雯定制高跟鞋,需要多少雙就定多少雙。”昂德低沉的嗓音在空空蕩蕩的樓梯間內回響,有震耳欲聾之感,他停頓了一秒,隨即補充道:“鞋跟別太高也別太細,她一直穿不慣高跟鞋。”
電話那頭服化組的負責人表現得十分為難。
定制鞋的價格總不會低,還不是一雙,預算更是吃緊。
昂德捏了捏鼻梁,直截了當說道:“從我的私人賬上走。”
負責人聞言,毫不猶豫地應承了下來。
昂德剛走到酒店院中時,催促聚餐的電話便打了進來,嗡嗡震動著,院內的鳥兒跟著啼叫了一聲,他看向梁雯所在的那個樓層,立刻掐斷了來電,垂眸飛速回了一條消息,而后又抬頭深深看了一次。
風吹樹動,影子婆娑。
第二天清晨,雖然梁雯沒有拍攝通告,但她依舊保持著精準的生物鐘,八點的鬧鐘,六點五十分就清醒了。她這回沒有立刻起床,而是側過臉來,枕在自己的右手上,出神地看著窗戶。
她不喜歡吹空調,夜間只掩一半的窗戶。
白色輕紗簾隨著氣流浮動,好似海中暢游的水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晨光漸起,逐漸從簾子后透進來。
今天看樣子又是個艷陽天。
七點半時,梁雯掀開薄被起了身,本來已如往常向洗漱間走去,半途生生止住了腳步,折回到床頭柜邊,拎起話筒,撥通了酒店前臺的電話,當值的服務生確認了姓名后,詢問除了昂德寄存的物品,是否還要送早餐。
梁雯想了想,只要了一杯伯爵紅茶。
大約過了半小時,身著西裝的年輕服務生敲門進來,背著左手,輕輕將餐盤放在了桌子上,甜品盒包裝精致,印著餐廳logo的絲帶在盒子頂部系了一個完美的蝴蝶結,紅茶盛在高檔瓷杯內,幾塊方糖四四方方。
拆開甜品的包裝盒,三個gros型號的可露麗被好好地用紙卡分隔開,色澤均勻,外殼泛著透亮的光澤度,散發著淡淡的朗姆酒香氣。
昂德很會買,這個型號是最原始、地道的。
三個可露麗是不同的口味,有最經典的香草朗姆酒口味,還有后起熱門的檸檬蜂蜜味和巧克力味,都是梁雯最喜歡的,焦糖的外殼足夠酥脆,甜度剛好,內里的蛋糕體濕潤軟糯,香甜可口,不經意間就大大刺激了人的胃口。
梁雯破天荒地吃了個精光,望著空空如也的包裝盒,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要知道以往的早晨,都是梁雯食欲最不振的時候,勉強兩口面包就再也吃不進了,若是之后胃覺得空了,便多喝些水替代。
可能是太久沒吃了吧,梁雯這樣說服自己。
她堅決否定了有昂德的一份功勞。
整個早晨其實都沒有梁雯的通告,原本并不需要到片場,但她始終掛心明天的拍攝,原本就對現在這種無劇本的模式不夠習慣,想著多近距離看看,或許能避免再出錯,于是收拾妥帖后,還是往拍攝地點去了,
昂德也沒想到梁雯會來。
白色長裙,黑色長發,梁雯好似山野精靈,純凈又不染塵埃,不需要要任何多余的裝飾,施施然地站在那里,就能自成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人物像,她說話時會牽動起唇角,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
“回神了,兄弟。”
幽幽的聲音打破了昂德的失神。
帕特里克早已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直接朝想觀摩現場的梁雯喊道:“要不要過來看監視器啊,更清楚些,雯!”
猛不丁的一嗓子嚇到了梁雯,不禁瞪大了雙目。
好膽小,昂德聯想到了兔子。
眼瞳烏黑,眼尾微紅。
梁雯是真切看到昂德在那邊的,甚至還與他對視了好幾秒,但她這回沒有如之前那樣躲閃,也沒有做任何的推辭,反而徑直走了過去。
昂德還得意那三個可露麗的賄賂成效可觀。
孰不知梁雯當下滿心都撲在了戲上,直接在旁邊蹲了下去,全神貫注地看著監視器,她將雪白的長裙攏在膝頭,后擺就隨意地拖在了地上,露出了纖細的腳踝,長發打著微卷,散在藕白的手臂上,臉龐即使素凈,也足夠動人。
昂德似是漫不經心地,用余光瞥身旁的梁雯。
小小一團的人兒好專心,蹲得酸麻了,也只默默錘著腿。
這些他都看在了眼里,于是站起身,撈起了梁雯的胳膊,“過來坐。”
昂德竟然讓出了導演椅。
“這不符合規定……”梁雯愣愣的,滿眼都是驚訝。
劇組內的導演椅,別人絕對不能隨便坐,這是不成文的規定。
“我這兒沒這樣的規定,坐。”
昂德直接拉起梁雯,按著肩膀讓她坐了下來。
隨著打板聲落下,這一場戲正式開拍,場內所有人全都噤了聲。
監視器里的每一幀畫面都異常高清,再是微小的表情變換都無法隱藏,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觀摩拍戲的梁雯,才意識到哪怕是丁點失誤都逃不開監視器后的數雙眼睛,不免更加為自己明天的戲份憂心。
昂德就站在梁雯身后,他將雙手撐在椅子的把手上,身材實在高大,肩背又寬闊,即便弓著身,但怎么看都像是將梁雯圈在了懷中,他目光如炬,一心一意盯著鏡頭畫面,完全沒有發覺姿勢的問題。
梁雯的鼻間總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好聞氣味。
像是陽光照射后散發的味道,干燥、天然又潔凈。
突然,鏡頭轉為特寫時,畫面拍虛了。
昂德猛然向前傾身,手指在屏幕前點了點,劃了個叉,旁邊的帕特里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暗暗記下準備稍后同攝影組溝通。
帶著那股好聞氣味的呼吸落在了梁雯的臉頰邊,她本能地去尋覓,一偏過頭,昂德那張線條完美的側臉便撞進了視線里,她無聲地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悄然移開目光,就被同樣轉過臉來的昂德抓了個正著。
毫寸之間,他們離得實在有些近了。
近到梁雯都能從他那雙綠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了。
呼吸本是無形無體,卻已經兀自攀纏起來了,溫度驟升。
昂德明晃晃地緊盯著,不曾收斂過,眼神又實在算不上清白。
惹得梁雯面紅心跳,任目光逃也似地轉開了。
她明明在排空思緒,勒令自己只注視監視器的屏幕,但不知不覺地,視線就移到了昂德的手上,食指上一直戴著那枚造型奇異的戒指。花紋古樸繁瑣。梁雯隱約記得,昂德提起過,這是他家人的物品,傳了好幾代,頗有歷史。
昂德,昂德,滿腦子都是這個名字,這個人。
梁雯好似要熟透了。
帕特里克一臉了然,用眼神示意昂德別太欺負人。
誰知這人微微側身,將帕特里克的視線擋了個完全,酣然瞇起眸子,嘴角掛著的笑狡猾似狐貍,仿佛是回到了大學時代,頂著一張好皮囊,恃帥行兇而不自知,大殺四方后便快然抽身,最后徒留一眾姑娘夢醒心碎。
但這次好像不同,這為禍人間的東西,竟然有些樂在其中了。
中場休息時,帕特里克去了攝影組那邊,只留昂德和梁雯在原處。
兩人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顯示屏上演員的嘴巴無聲地張合著。
突然,一道女聲打破了靜默。
“昂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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