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小時等得小杜氏從一開始的期待，變成了忐忑，很明顯，這是皇后給的下馬威。
  顧瑾倒是無所謂，皇后總不能明著把她殺了，只要不殺人，她就不怕。
  其實皇后也難，想要給她治罪都不成。秦悅?cè)缟頌樗�娘家弟媳婦，要是御前失儀這樣會被治罪的罪名被安上，對皇后顏面有損。不說別的，就是從宮外一路進來都不能被人為難，要不然落在后宮的人眼中，就成了皇后被宮人怠慢的意思。
  如果帝后關(guān)系融洽，哪怕承恩侯府進宮被怠慢，宮人也不會多想，越是帝后之間緊張，皇后越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
  進門就跪，這一回皇后似乎忘記了喊起，直接就問起了杜氏的病情和日常起居。
  來之前顧瑾就知道她會問，已經(jīng)準備好了的，卻不妨邊上的小杜氏搶著表現(xiàn)，搶話道：“民婦代母親多謝皇后娘娘擔憂，母親每日午餐，都是好克化的東西，雖然臥病在床，但精神不錯，前日太子殿下親至，她還高興的多吃了半碗飯，直說太子殿下有孝心，她很高興，也很欣慰。”
  皇后含笑點頭：“那就好。”說完看著顧瑾，笑著道：“嘉瑜今年十一了吧，不如帶進宮來陪我住上一段時間？剛好太子和這個表妹不熟，也好讓他們表兄妹兩人熟悉起來。”
  這是想要把著孩子讓她聽話？還要把太子和嘉瑜撮合在一起？
  她傻了才會答應(yīng)，就太子那模樣，不蹦跶的話，以后還能做個閑散王爺，但他那是老實人嗎？早晚不得善終。
  再有，表兄妹成親，就算不是太子，哪怕真是個青年才俊，她也得攪和了去。
  她不慌不忙，抬眼看她：“娘娘，你是不是忘喊我們起了？”
  皇后一愣，這樣直白的話讓她怎么接？只得做恍然狀，伸手拍拍額頭，“看我這記性，我還說這說話的視線怎么這么別扭呢。”
  “不要緊，都是一家人，臣婦提醒您就是。”顧瑾說話間已經(jīng)起身，身后的小杜氏也起，說實話，她們在侯府還真沒有什么機會跪，乍然一跪這樣生硬的地板，膝蓋生疼。
  小杜氏突然就覺得顧瑾這樣直接的方式討人喜歡了。
  起身之后，皇后也沒有看座，顧瑾伸手揉了揉膝蓋，道：“多謝皇后娘娘厚愛，嘉瑜還小，性子跳脫，怕擾了皇后娘娘安寧，還是不來了。”
  不待皇后接話，她繼續(xù)道：“侯府就得她一個姑娘，素日里母親很是喜歡，每日早上都要看過嘉瑜才吃得下飯，母親病了，性子大變，若是到時候看不到嘉瑜不肯吃飯，臣婦也無法。”
  皇后無言，總不能不讓自己的親娘吃飯也要把人接來吧，傳出去她成什么人了。
  而小杜氏則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己的嫂嫂，有這么不要臉的人？什么叫看見嘉瑜才吃飯，應(yīng)該是看著嘉瑜吃不下飯才對！
  好好的侯府嫡女，被她教得舞槍弄棒不說，還經(jīng)常在杜氏為難她母親的時候頂撞回來，最是會陽奉陰違糊弄長輩。
  杜氏好幾次都被氣得飯都吃不下！
  不過這個時候她不敢拆臺，只低頭做沉默狀。
  “嘉瑜今年十一了，規(guī)矩要好好學起來。”皇后肅然了些：“既然不能進宮，那這兩個嬤嬤你帶回去貼身伺候，順便教導一番宮中的規(guī)矩。”
  最后一句話，暗示意味十足，見兩人若有所思，皇后拍拍她的肩道：“嘉瑜是我親侄女，我不會虧待了她的。”
  不會虧待？
  太子今年已經(jīng)十八了，而嘉瑜才十一，女子最早成親也要過了十四，還有三年，堂堂太子難道會等到二十多再成親？且她已經(jīng)聽說皇后近來在召見命婦，一看就是在挑選合適的太子妃，不虧待侄女……最多也是個太子側(cè)妃。
  且等嘉瑜長成，那時候太子都已經(jīng)成親了，順不準太子正妃側(cè)妃都有了。
  這還不是虧待？
  對于嘉瑜這個孩子，雖然她也是顧瑾的任物之一，但日日相處下來，哪能沒有感情？顧瑾本身也是用了心去教的，她費心教導一番，可不是為了送給太子然后陪葬的。
  出了宮門，小杜氏看著顧瑾身后的兩個嬤嬤，滿臉羨慕：“恭喜嫂嫂了，往后嘉瑜出息了，也不會忘記了你這個母親的。”說完她又感慨道：“我怎么就生不出女兒來呢。”
  語氣里無限惋惜，聽她那話里的意思，好像嘉瑜已經(jīng)成了得寵的嬪妃一般。
  顧瑾懶得理會，直接上馬車回府。
  皇后娘娘賜的嬤嬤，她真的要拒絕的話也可以，但沒有必要和皇后鬧翻，堂堂一國之母想要收拾她，真的太容易了。
  再說，這人帶回來看不看得見嘉瑜，還不是她說了算。
  進了院子，她直接帶了嬤嬤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下正組織語言想要勸服兩人，就聽那個胖一些的嬤嬤開口道：“敢問夫人，嘉瑜姑娘現(xiàn)在何處？”
  顧瑾揚眉：“她在午睡，見她之前，我們得好好聊聊。”
  “我等奉娘娘的命令前來教導姑娘宮規(guī)，和夫人之間沒有什么好聊的，還是先見到嘉瑜觀看一下她的規(guī)矩觀看一番，早些開始才好。”末了，又補了一句：“免得娘娘問罪于我們。”

  聽她這話，這個“我們”也包括了顧瑾在內(nèi)。
  顧瑾氣笑了：“身為奴婢，比我這個主子還著急，怎么著，你們的意思是我教不好嘉瑜，非得讓你們來教？是不是往后我也要聽你們吩咐？”
  兩個嬤嬤欠身：“奴婢不敢，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侯夫人莫要為難我等。”
  “是啊，嘉瑜姑娘規(guī)矩好好學了，對她自己也有好處，宮中行差踏錯一步都有可能要命的。”
  這話可以證明，皇后在這兩人面前，毫不掩飾要嘉瑜入宮的心思。
  恰在此時，嘉瑜自己進門來了，看到屋中的情形，驚訝的問道：“娘，她們倆就是你從宮里帶回來的人嗎？”
  顧瑾看到她，面色柔和下來：“是，皇后娘娘派了她們來教你規(guī)矩。”
  兩個嬤嬤對著嘉瑜行禮：“見過姑娘，給姑娘請安。”
  動作行云流水，嘉瑜頓時來了興致：“好啊。”
  兩個嬤嬤已經(jīng)看出來了顧瑾不想讓她們教，此時聽到嘉瑜這么說，頗為高興，還得意的看了顧瑾一眼，“往后若是委屈了姑娘，也別喊苦，我等都是為了你好。”
  嘉瑜很高興的帶著她們走了。
  看得顧瑾忍不住失笑，不過她帶去也行，就是想收拾嘉瑜，比如藤條這種東西，還得底下人備著，到時候不給她們就是了。
  然后，顧瑾只偶爾問起，聽說第一日兩個嬤嬤要教她儀態(tài)，需要頭上頂著書本站一個時辰。
  嘉瑜愿意站，但是要兩個嬤嬤陪著，她們要是不干，那她也不站。最后其中有個嬤嬤的書本掉了，早前說過，若是嘉瑜頭上的書掉在地上，就增加半個時辰，這會兒她也讓嬤嬤罰站，最后站了一日，那個嬤嬤第二日就病的爬不起來。
  嘉瑜早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那個只知道吃的姑娘了，反正她愿意學的學，不愿意學不愿意聽的，沒有人可以勉強她。
  姜浩瑜自從去了書院之后，也就過年的時候才能回來一兩天，倒是姜浩陽，回來還能再住幾日，轉(zhuǎn)眼又過了五年。
  五年中，侯府除了姜啟頭上長出了華發(fā)，躺在床上的杜氏手腳萎縮再也站不起來，姜全兩兄弟長高，姜嘉瑜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之外，還是沒有多少變化。
  今年的姜浩瑜兄弟倆一起參加科舉，從縣試一路順利考到了鄉(xiāng)試，然后，兩人終于回家了。
  侯府中門大開，顧瑾和小杜氏親自去門口去接了兩兄弟回來。
  兄弟兩人今年已經(jīng)十八，身長玉立，比起姜浩陽的斯文有禮，姜浩瑜多了幾分冷淡，待人清冷了些。
  這幾年兄弟倆幾乎是沒有見家人的，就是回來也是來去匆匆。小杜氏看到馬車中下來的兒子，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伸手就要去拉兒子的手：“浩陽……”
  她伸出手卻落了空，姜浩陽微微一避：“娘，兒子已經(jīng)長大了，男女授受不親，如今已經(jīng)歸家，你莫要如此。”
  看著溫和有禮的兒子，小杜氏滿腔的情意似乎被一盆冷水澆下，她眼角的淚還在，卻顧不上擦，有些滑稽，追問道：“我是你娘，你忘了？”
  姜浩陽微微皺眉：“娘，回去再說。”
  等母子二人走了，顧瑾看著面前比自己身量還高的站得筆直的兒子，伸手幫她理了理衣服，道：“浩瑜，歡迎回家。”
  看著面前的母親，還有邊上依稀看得出熟悉眉眼的姑娘，姜浩瑜的眼圈突然就紅了，拉著她的袖子，有些哽咽的道：“回去再說。”
  兩人先去了主院見過姜啟，說了兩刻鐘的話，又去給了杜氏請安，顧瑾才帶著他回了院子，進大門時，他忍不住笑道：“這個大門，祖母到底是沒能把它拆掉。”
  “你祖母這些年都是躺著，從未見外人，病得愈發(fā)重，哪里還想得起來要拆院墻？”
  顧瑾一邊說，一邊帶著兄妹二人進了正房，桌上已經(jīng)備好了飯菜，看到飯菜，姜浩瑜又笑了，卻是帶著淚光的：“嘉瑜還是一樣的喜歡吃肉，好在沒有長胖。”
  姜嘉瑜輕哼一聲：“娘說不怕吃肉，吃完多動動就好了。”
  這幾年中，母子三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不多，都挺享受這溫馨的氣氛，等到飯后，顧瑾笑著問道：“往后還要不要去？能經(jīng)常回家嗎？”
  姜浩瑜靠在她膝上，如他剛學武時舒完筋一般：“兒子已經(jīng)學得差不多了，只看考核之后能否留用……娘，往后兒子定然會努力成為能夠讓你們依靠的人。”
  “你只要自己過得舒心，出了簍子自己補的上，我就放心了。”她看向一旁的姜嘉瑜：“你也一樣，說話做事都要注意，我在的時候還可以護著你們，等我不在，你們要補上自己捅的簍子，好好過日子。”
  姜嘉瑜皺眉：“娘，你怎么會離開我們，不要說這種話，我不喜歡。”
  雖然被懟了，但是顧瑾喜歡這個孩子的性子。
  現(xiàn)在還沒有過年，年后的春闈還有幾個月，顧瑾笑著問道：“浩瑜，要不要再看看書？”
  姜浩瑜搖頭：“我想去看看您的慈安堂。”

  慈安堂這幾年在京城周圍大大小小的縣城中都辦了的，少了許多乞丐，而且前年的旱災(zāi)還施粥救治了不少人。這兩年的賬目，都是顧瑾和姜嘉瑜一起看的。
  翌日早上，母子三人一大早就出了門，姜浩瑜騎馬護送著母親和妹妹出了京城。
  慈安堂其實就是個很大的莊子，里面分門別類好多院子，有專門收留女人和孩子的，但能干活的每日都得干活，甚至看到有獨臂的人在挑水，兄妹倆轉(zhuǎn)悠了一圈，回去的路上，姜浩瑜道：“皇上說，這慈安堂救了許多人，也讓京城少了許多亂子，就是別的縣城辦了慈安堂的地方，小摸小偷的事情也遠遠少于沒有慈安堂的地方。”
  “娘，您做的這個是大善事。”
  這顧瑾當然知道，只要辦好了，她的善值也會增加。
  有時候不需要幫別人太多，或許就是一碗熱湯，就讓人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進了內(nèi)城，路過大街上時，馬車突然停下，車夫稟告道：“夫人前面許多人，過不去。”
  顧瑾掀開簾子，就看到一個富家公子高高揚起手中的鞭子抽打地上的一個女子：“他娘的，你還敢跑，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還不肯，不識抬舉，你們告訴告訴她，小爺?shù)纳矸荨�…�?br />  這個情景莫名熟悉。
  秦悅?cè)缟陷呑拥挠洃浿校�似乎姜浩瑜上輩子就是這樣當街打人，然后把那姑娘帶了回去。”
  簡直辯無可辯，雖說是秦悅?cè)珥斪铮�但其實若有一點辦法，杜氏也不會讓她頂罪，畢竟世子夫人打死人也不是什么好名聲。把給姜智淵守過孝的媳婦休了，侯府的名聲也不會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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