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將一切處理妥當時，已經入夜了。星星掛在天邊閃爍著，看著未離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小院。孟琛房間里沒有亮光，也許早已經休息了，鶴九那棟小樓的門開著，窗邊有一盞燈，但是鶴九人卻在小院的石桌旁邊坐著，看見她之后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未離拍了拍谷雨，示意她先回房間收拾，然后走到石桌旁坐下，鶴九道：“你這身打扮挺好看的。”

        未離看向他的眼睛，晦暗的天色下，鶴九的眼神依然具有穿透力，讓她渾身不自在：“鶴仙師白天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人。”

        “聽說你師父終于決定帶著你們出行了，所以回水云鄉收拾了一些要用的東西。”鶴九抿一口茶，“對了，有給我準備馬車嗎？我可不想騎馬，太累了。”

        未離皺眉：“你也要去？”

        “嗯，”鶴九點點頭，“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錦誠郎這個人，但是要看著你修煉心法，我只能跟著了。”

        “馬車……”未離揉了揉蹙在一起的眉頭，手肘撐在桌子上扶著腦袋，十分頭疼，“真的是，你早些說就好了，我明早再叫人安排吧。”

        鶴九開扇，輕輕搖了搖，勉為其難道：“如果沒有特別準備的話，我和你師父坐同一輛馬車也不是不行。”

        未離瞥他一眼：“你和師父坐一輛車，那我坐哪？”

        鶴九哈哈一笑：“哪里有師父和徒弟坐一輛車的？”

        未離道：“是師父安排的。”

        “哦？”鶴九合上扇子，“如果是他安排的話……也不奇怪，罷了，不說這個，上次給你的扇子已經壞了吧？我給你做了個新的。”

        未離摸了摸腰間那把已經徹底不能再用的扇子：“你怎么知道我的扇子壞了？這件事我連師父都沒有告訴。”

        “那把扇子只是個路邊攤販手里買的普通折扇，能在上面附著的法力有限，我是算過的。”鶴九從袖中掏出一個細長的錦囊來，“這個是我請一位老神仙做的，送給你，就當作你的法器了。”

        未離打開來，里面是一把新的扇子：烏木的扇骨，大骨上面刻著一枚鎏金的如意祥云紋，雪白的扇面上題了一個“離”字，扇釘是用潔白的象牙制成的，扇子下方吊著一塊溫潤的玉和淺色的流蘇，玉面上刻著密密麻麻符文，流蘇細密結實。

        未離“唰”地單手將扇子展開，面露喜色：“這扇子倒是趁手得很。”

        鶴九得意洋洋：“用的都是我能尋到的最好的材料，制作的老神仙也有千年道行，用它做你的法器，對你修煉心法會有很大幫助的。”

        未離滿意的將扇子收起：“謝了。”

        “我才是該謝謝你，能把鶴門心法傳下去，而且，孟琛那個小子要是死掉，有些事我可是會很頭疼的。”鶴九把兩卷竹簡也放到她面前，“這一卷是鶴門心法的高階，雖然不是全部，但是足夠你用了，另一卷是我上次和你說過的那個法術，叫做‘悖天’，這卷高階心法正好可以和‘悖天’相連接配合。”

        未離拿過竹簡，竹片潮潤且冰冰涼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鶴九看著這兩卷竹簡，嘆了口氣：“‘悖天’這門法術對于你的水準來說是非常難的，我當年修煉用了三個月，但是你眼下剩下的時間已經不足兩個月，雖然說可以救孟琛一命，可這畢竟是逆改天規，你之后的生活會變得一團糟，讓你苦不堪言，所以，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大不了飛神的時候我裝成孟琛去幫你擋劫。”

        未離洞悉的看著他：“你幫我擋劫如果被發現的話，你會被處罰吧？”

        “會被貶。”鶴九并不打算隱瞞，“神格會直接隕落，到時候我會變成凡人，回歸正常的生命時間，我已經活了一千多年了，如果被貶，恐怕會直接老成一把灰，隨風散了。”

        “師父對我很重要，這沒錯，可我不能因為他而連累你，讓你替我擔這個風險，畢竟你也幫過我，告訴我這些。”未離垂眸，“這門‘悖天’，我一定要練成，兩個月就兩個月，加緊些修煉，我可以的。”

        鶴九看著她，搖扇不語。

        未離站起身：“時辰不早了，我先回房去了，明天我們要一早出發，鶴仙師你可別睡過頭。”

        “叫我鶴九吧。”鶴九站起身來，“說不定沒多久就同是九重天里面的神仙了，而且你叫我仙師也實在是生分。”

        “隨你樂意吧，你想讓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什么。”未離擺擺手，往自己的小樓走去，“早睡早起，不會得病。”

        鶴九在她身后笑了起來。

        次日清晨，眾弟子在山門送別未離一行人。留山的女修們團團圍住未離和其他幾個一同出行的女弟子，嘰嘰喳喳的叫她們回來時帶只貓來養。

        這次出行十分倉促，但是好在就十幾個人，準備的也齊全。

        只是未離最后也沒來得及再調一輛馬車來，鶴九只好跟她和孟琛擠同一輛車。

        于是乎，眾人浩浩蕩蕩的下到山腳，未離和孟琛還有鶴九坐在車里，谷雨在外面和寒天負責駕車，車旁是錦檀騎馬引路，還有白靖和顥云二人駕馬做護衛。孟琛的車駕后面跟著四五輛馬車，一輛馬車裝著一些行裝，其余弟子擠在剩下的馬車里，按時辰等著和白靖顥云換班做護駕。

        錦檀在見到未離和孟琛同坐車駕時十分震驚，畢竟在蘭義派，哪怕是他作為首徒也不可能和家主同坐車駕，必定是要在車外護送的，未離這名門小姐的待遇不禁讓他懷疑起未離的實力來，于是向顥云出聲試探道：“這位未離姑娘是貴派的大弟子是吧？”

        顥云不明就里的看著他：“是啊，怎么了？”

        錦檀道：“我是聽說貴派也要參加潯陽試劍大會，所以在想未離姑娘身手與我相較如何，不知有沒有機會切磋一二。”

        “她的身手勝你數倍，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自討沒趣。”

        這句話不是顥云或者是旁邊的白靖說的，而是從車里傳來，是孟琛說的。

        錦檀沒成想會驚動他，趕緊閉上了嘴不再出聲。

        孟琛的聲音聽不出喜樂，他挑開簾子，道了一句：“谷雨，你家小姐睡著了，叫他們小點聲。”

        “好。”谷雨點點頭，趕馬的速度慢了一些，將聲音和顛簸降到最低，白靖則調轉馬頭，囑咐后面的車馬都盡量放低聲音。

        可能是因為昨日勞碌，未離枕在孟琛的腿上睡得很沉。孟琛見錦檀閉了嘴，就放下了小窗的帷簾。鶴九用扇子掩面，無聲大笑起來，孟琛白了他一眼：“很好笑嗎？”

        “沒有沒有。”鶴九收了扇子，“就是看你這么吹噓你徒弟的樣子挺好玩的。”

        孟琛面上有些掛不住，正要甩手教訓他時，發現身旁的未離正拽著自己的袖子安睡，只好作罷：“對了，未離昨天下山是用扇子施的法術破開禁制的吧？是不是你教的？”

        “我可沒有，天地良心，我只是送給她一個臨時的法器，又借給她兩本心法，一切都是她自學成才的。”鶴九饒有興趣的看著未離，“你這徒弟很有天賦，修煉速度都快趕上當年的我了，將來若能自成一派，那也將會是九重天上一棵千年的長青樹啊。”

        孟琛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時，眾人在林間安營扎寨，山林里非常安靜，可以聽見草窠里面有小蟲在窸窣的叫著，未離借著篝火看手中竹簡上的字，可是火光昏暗跳動著，她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澀，于是嘆了口氣，把竹簡遞給谷雨：“還是等白天再說吧，這光線這么暗，我也看不清。”

        谷雨把東西收好：“小姐也別太著急了。”

        未離正要說什么，見孟琛走過來，于是就止住了話頭，站起身來：“師父。”

        孟琛點頭：“時候不早了，回車上休息吧，晚上我和鶴九守夜。”

        未離覺得有些抱歉：“勞煩師父了，這次是我沒有算好路程，所以今夜只能留在林間，三百里路，按照我們的速度，后天應該就能到錦蘭城了，明天晚上還可以找客棧修整下。”

        “無事。”孟琛揉了揉未離的腦袋，“如果錦蘭城的事情解決的順利，那我們在去潯陽之前還有時間去帝都轉轉，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帶你好好玩玩。”

        未離嘻嘻笑道：“好！”

        孟琛站在原地看著未離跟著谷雨回到馬車上休息，鶴九走上前來，孟琛問道：“帝都現在的庇護武神是誰？”

        絕大部分的武神都會在凡間有一塊當值的地盤，自己將作為庇護武神保佑這片區域內的安寧，同樣凡人供奉的功德與香火都會歸在當值的武神名下。

        而帝都以前的庇護武神就是稚珪。

        “是我。”鶴九負手上前，“這幾年也沒有什么新的武神飛升，所以稚珪以前負責的京都和周圍四個小的城鎮是我在當值，那可以說是相當炙手可熱的一塊地盤啊，好多武神都盯著這塊肥肉呢，我不敢輕易交給別人，只能先劃在自己名下，等小未離升神之后再交給她。”

        孟琛轉身坐在篝火旁：“九重天現在風氣如何？”

        “還那樣，”鶴九在一旁找了塊石頭坐在上面，“結黨營私，一團亂象。”

        孟琛嘆口氣：“如果是以前的那位帝君，絕對不會這樣。”

        鶴九用扇子敲他：“別這么說，當年的亂神之戰你我都參加過，你知道那是怎樣的慘狀，柳斐靈能在那種情況下挑起大梁，擔當神君之位，重振九重天，已是非常不易。”

        孟琛擺擺手，不置可否：“罷了，不說這個了。”

        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都有人在隱瞞著太多的秘密，都有太多的過往被人絕口不提。天上地下，說白了都是一樣的混沌。

        第三日中午，眾人終于到了錦蘭城。這座城多湖泊河流，蘭義派的府邸坐落在一個湖心的小島上，寒天翻身下馬，走到孟琛的馬車邊上道：“師父，就在這里下車吧。”

        孟琛撩開車簾，發現通往湖心島的棧橋從中間斷開了，幾個身穿藍色校服的蘭義派弟子正在修繕，碼頭邊停著幾輛小船。

        錦檀見狀無奈道：“看來那兩個魔物把橋給弄斷了，抱歉，請諸位乘船過去吧。”說完這話，他就找到旁邊的客棧和船夫，亮出自己蘭義派弟子的腰牌，開始組織船夫和店家載人渡河并照看馬匹。

        眾人下了馬車，鶴九站在橋頭邊遠遠看著橋面斷裂處，開扇掩面：“看來這兩只魔物的塊頭可不小啊。”

        橋面斷開了大半，碎木塊漂浮在湖面上，可見這兩只魔物驚人的破壞力。

        忽然周圍百姓爆發出一陣陣的驚呼，原來是看見未離和一眾弟子跳下馬車，一群白衣少男少女圍在岸邊。這次出游，孟琛可是把眾弟子裝扮得風風光光，嶄新的校服，肩上還掛著披風，未離站在最前，長發高束，腰帶上鑲玉懸劍，手中持扇，笑容明媚，仙風道骨。其余弟子簇擁著她，如同眾星拱月。

        錦檀聽見聲音看過去，看見陽光灑在未離身上，照得她白皙的面龐好似無暇的美玉。

        這么大小姐模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勝過他呢？錦檀心中還是不服輸，心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在潯陽試劍上和她比試一番。

        眾人登船，小船在荷花中間穿行而過，湖水清澈見底，低頭就可以看見池中數尾聽見響動來湊熱鬧的錦鯉。如果說蘭義派是傍水而生，那么蒼嵐派就是依山而立，一眾在山上長大的孩子基本都是第一次坐船，臉上滿是新奇，船靠岸后，下船的姿勢也是千奇百怪。

        這邊孟琛已經下船了，未離卻還在思量如何落腳才不會摔進湖中。孟琛回頭看，發現未離正眼巴巴的望著他，語氣頗有些撒嬌的意味：“師父，我上不去。”

        孟琛忍俊不禁，附身向她伸出了手。

        不遠處正有一群前來迎接的人，眾目睽睽之下，孟琛此舉引得那群人傳出一陣陣驚呼和竊竊私語。因為古往今來，師徒間的關系劃分的是非常明確的，都是弟子尊重孝敬師父，即使是錦檀這樣作為一家之主的兒子，對待他的父親錦誠郎也是立侍左右。從沒有哪一對師徒像是眼前這對這般平起平坐，形影不離還舉止親密的。

        可是當事的二人都沒有察覺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未離將手搭在孟琛手中，孟琛握緊，稍稍用力，把她拉了上來。

        未離立于孟琛身側，一振衣袖，開扇輕搖，孟琛見狀捏了捏她的鼻尖：“竟跟鶴□□了些怪的。”

        鶴九在一旁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但是孟琛理都不理會他，未離嘻嘻一笑，以扇掩面，孟琛拿她沒有辦法，嘆口氣作罷。

        未離隨孟琛走在前面，身后一眾弟子自覺排行成隊跟在后面，整整齊齊，浩浩蕩蕩，氣宇軒昂。

        錦檀將自己的父親請上前來，錦誠郎上前一步，滿臉笑意的向孟琛揖手：“好久不見啊，孟琛將軍。”

        孟琛頷首：“誠郎兄別來無恙。”

        雙方弟子相互致禮，算是招呼過。

        錦誠郎打量一眼未離，道：“這位就是孟將軍的愛徒吧？”

        孟琛點頭，未離拱了拱手：“晚輩未離，久仰前輩大名。”

        說是久仰，其實都是場面話。錦誠郎在修仙之人當中算是幸運的，他本來只是個富貴少爺命，但是卻在而立之年生生把自己練成了真仙，雖然這輩子肯定是無緣升神了，但也已經是許多渴望修仙之人無法企及的水準了。

        錦誠郎一笑，道：“孟將軍帶出來的徒弟就是不一般，可真是名師出高徒啊。”這話說得巧，只一句就把未離和孟琛都夸了一遍。

        孟琛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錦誠郎卻也不在乎是否得到回應，自顧自指了指天上，接著道：“那日發覺上面風浪很大，只是我這種小仙也進不了議事神殿，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孟將軍可知一二？”

        孟琛實話實說：“我不回上面已經有一百多年了，他們那群人的事我上哪里知道去，倒是鶴九那個閑人知道得徹頭徹尾。”

        錦誠郎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鶴九仙師是何等身份，我這種小仙，恐怕是見之不得啊。”

        “如何見之不得，鶴九不就在那？”孟琛指了指人群旁一身黑衣，搖扇而立，抬頭看天的鶴九。鶴九被叫到名字，這才回過頭來，極不情愿的往前挪了兩步。

        錦誠郎大驚，趕緊彎腰拱手：“是小仙失禮了，竟不知鶴仙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鶴九無奈的嘆口氣，將扇子收了起來，背著手，臉上揚起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誠郎兄還是老樣子啊。”

        錦誠郎笑容有些僵硬了，未離想起鶴九曾經說過他不太喜歡錦誠郎這個人，恐怕是兩個人之間以前有過什么過節，但是鶴九的位置擺在那里，錦誠郎又不敢與他作對。

        錦誠郎打著哈哈：“敘舊的話咱們一會兒再說，晚輩們應該都累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房間，叫錦檀給大家引個路，都請先進去休息吧。”

        “也好。”孟琛點點頭，“未離，你帶著他們先去吧。”

        “好。”未離應下，扭頭對錦檀道：“麻煩了。”

        孟琛被錦誠郎帶去了大殿，鶴九卻跟在了未離旁邊，未離扭頭看他一眼：“你跟過來做什么？不去跟著師父和錦誠郎敘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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