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了幾日，終于是到了帝都洛安。

        洛安宏偉的城門大開著，眾人浩浩蕩蕩的剛準備進入，卻突然被旁邊的守衛攔了下來：“你們是什么人？有沒有通行證？”

        “這……”谷雨犯了難，趕緊撩開車簾，“師尊，小姐，他們不讓進，說要通行證。”

        未離扭頭看向孟琛，孟琛點了點頭，于是她便跳下車，對著守衛拱了拱手：“我們從蒼嵐過來，后面車上全部都是我蒼嵐山派的弟子，途徑帝都，來游玩的。”

        “也就是說沒有通行證了？“守衛上下打量她一眼，”那有城內的人來接嗎？”

        未離微微笑道：“不好意思，這還真沒有，還請您行個方便吧。”

        “洛安城這幾日戒嚴，沒有通行證或者是城內人來接應的外人，一律不準入城。”守衛神情不屑，“什么蒼嵐山派，又是來裝神弄鬼的吧，快滾快滾！”

        顥云一聽這話不樂意了，高聲叫道：“哎！你這人怎么說話呢！”

        守衛舉長矛迎擊，未離將顥云護在身后，未離腰間的青鸞察覺到危險兀自出竅擊了上去，強勁的力道直接把守衛彈飛到了地上。

        未離暗叫不好，趕緊驅動青鸞歸位，但還是晚了，眼看著城門上的其他守衛已經把矛頭對準了他們，事情即將鬧大時，突然一個聲音從城門傳來：“住手。”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溫潤儒雅，語氣并不嚴厲，但是周圍守衛卻十分受用，紛紛收起武器，未離看過去，發現是一位白衣男子，眉間有一筆細長的朱砂，眸色似琉璃，身形高挑，腰間佩劍，雖然長了一副仙風道骨、驚羨世人的模樣，但是應該不是修行之人。

        此人負手走來，周圍守衛紛紛沖他躬身揖手。他走到未離面前，兩人相互致禮，男子溫聲道：“這位姑娘，還請你見諒，今日接到消息，這幾年在邊疆征戰的軍隊即將凱旋，陛下有令，今日起全城戒嚴，以防敵人對我們的將軍不利，這幾個守衛說話沖了點，但也是職責所在，實在是抱歉。”

        未離看了看周圍畢恭畢敬的守衛，想來眼前這位男子應該是位說話有用的，于是對他道：“我們不是什么壞人，在下名叫未離，是蒼嵐山派的大弟子，車上是我的師父和門派里的弟子，我們途經帝都，想來游玩幾日，而且您行個方便。”

        男子微微詫異：“蒼嵐？”

        此時身后傳來聲響，未離回頭一看，發現是鶴九跳下車來，搖著扇子笑嘻嘻的迎上來：“北城主，又見面啦。”

        未離大驚，眼前這位面容俊美的年輕男子，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可以用國璽擁立天子的洛安城城主：北憐善。

        北憐善微微一笑：“原來是鶴公子，這位姑娘和她所說的門派弟子，都是你的朋友？”

        “是啊，上次和你說過的。”鶴九嘻嘻笑道，“蒼嵐離這里千里之遙，我們好不容易過來一趟，城主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吧。”

        “早知是鶴公子的朋友，我便早早來迎接了。”北憐善拱了拱手，轉身沖攔在城門的守衛吩咐道，“這些是我的朋友，開門，放行。”

        他的聲音并不洪亮，但是周圍的守衛卻仿佛聽到了圣旨一般，恭恭敬敬，依言照做。

        看來傳言不虛，北憐善就是洛安城民心中的神。

        “多謝北城主。”未離對他拱了拱手，“還有一件事想問一下城主大人，城內有什么比較大的酒樓，可以供我們這么些人住下嗎？”

        北憐善外頭看了一眼她身后浩浩蕩蕩的車隊：“你們這少說有十幾人吧？城內確有幾家大的酒樓，其中以天韻酒樓最為出名，不過，聽在下一句勸，天韻酒樓雖然華貴，名聲在外，不過有用名聲誆騙外地人和富家公子之嫌，姑娘若只是為了歇腳，大可以選那些小一點的客棧，湊合湊合也夠住。”

        這話說的確實實在，帝都繁華奢靡，有很多客家都憑借著名聲來哄騙外地來客，噱頭大于內在。

        未離點頭：“原來如此，多謝城主。不過，我們蒼嵐行事有我們自己的準則，仙門出行爭的是臉面，請您指一下天韻酒樓的路怎么走。”

        北憐善也不惱，指向城門內：“你們順著這條路直走，走過一個門樓，向左拐，不遠處有一個瞭望塔，旁邊就是天韻酒樓了。姑娘是第一次來帝都吧，你們這么多人，難免會被宰客，若一定要住天韻酒樓，就向老板報我的名號，即可免去一些煩惱。”

        “多謝。”未離沖他拱手，“那我們先走一步，告辭了。”

        說完，未離和鶴九回到車上，顥云瞪了剛才沖他舉矛的守衛一眼，翻身上馬，帶領著車隊進了城門。

        孟琛撩開車窗上的帷簾，未離順著窗口看出去，發現北憐善站在原地，沖著他們的車隊拱了拱手，禮數都盡到了。

        孟琛輕輕笑了一下：“這個人有點意思。”

        未離沖鶴九問道：“你是怎么認識這位北城主的？”

        鶴九收起扇子：“接手稚珪的福地之后，我一直沒下來看過，幾年前有人鬧事，想私吞福地。我就下屆來整治了一趟，順便探了探傳說的虛實，得知北家有一項產業是經商，賣的是香料，就把自己裝成是外地來的富家公子，以買客的身份與他結識，算是交了個朋友。”

        “你朋友還真多。”未離無奈，“那你是不是也探究過了，這個人的確與仙界無關？”

        “是的，他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好命的凡人。”鶴九點頭，“不過此人確實聰慧無比，心思細膩入微，他雖然不是仙人，但是觀察細致，很多次我都差點被他發現真實身份，哪怕是運用一個小法術都很危險。”

        神仙不可以讓凡人發現自己是神仙，這樣不僅會引起騷動，還會紊亂天界與凡間的秩序。

        孟琛挑眉：“那也確實不容易。”

        沒一會兒，車就到地方，眾人下了車，仰頭觀望這座酒樓：上下三層，金碧輝煌，雕龍刻鳳，華貴無比，門口懸著一塊牌匾，上面鎏金的大字寫著四個字：天韻酒樓。

        酒樓老板原本還坐在柜臺里面扒拉算盤，眼見著這么一大幫子人落在他的店門口，還都是生面孔，忙迎了出來：“幾位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啊？”

        “吃飯，也是住店。”孟琛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荷包，放在未離手里。

        未離從荷包里一掏，拿出三根金條來，看著老板兩眼放光的樣子，微微一笑：“我們是北憐善北城主的朋友，也不缺錢，你好生安排就是。”

        老板一聽北城主的大名，動作一僵，嘿嘿笑著，搓了搓手：“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這樣，我先叫人將這些馬匹馬車拉到后面去安置，幾位隨我來，先吃頓飯，再好好睡一覺，三樓所有的房間。都歸您幾位安排，如何？”

        未離扭頭看向孟琛，相視一笑，隨后將金條放在老板手中：“麻煩你了。”

        老板嘿嘿一笑：“不麻煩，不麻煩，幾位里面請。”說完他就邁進門去，開始吆喝店小二上茶備菜。

        雖然臨近中午，但是大堂內還沒有多少客人，只有兩桌吃茶的，看著也是非富即貴的主，于是未離帶著人，有意避開了他們周圍。

        未離看了一眼還在被押著手腳的蒙易，對看押他行兩個小弟子悄聲說道：“這里是帝都，人們不信鬼神，而且人多眼雜，將他安置到我旁邊的桌子上，交給你們白靖，顥云和寒天師兄看管。”

        兩個小弟子有些遲疑：“小師姐，這能行嗎？”

        “放心吧。”未離點頭，然后輕輕俯下身，對蒙易搖晃了一下手里的一個錦囊口袋，“你可考慮好，你的護心鱗還在我手里，最好不要給我有小動作。”

        蒙易咬牙切齒的”哼”了一聲，卻也還是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

        這里的桌椅都是梨花木所制，打掃的倒也干凈，店小二倒上茶就手腳麻利的走開了，未離抿了口茶，茶湯清香，用的應該是今年的新茶，看來店家聽了他們是北城主的朋友后，倒是肯下本錢。

        谷雨四下看了看：“話說這洛安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嗎？”

        “帝都風俗眾多，日常生活奢靡成性，但也很熱鬧，月初和月末都會有燈會，咱們明晚正好趕上月初的那一場。”鶴九拿著扇子搖了搖，抬頭思索片刻，“除此之外，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挺有意思的。”

        孟琛看他：“你該不會是要說那個花園吧？”

        “沒錯。”鶴九笑道，“牡丹花園，名字聽著雖然俗，但是那是個有趣的地方。”

        未離來了興致：“如何有趣？”

        “這牡丹花園有百年歷史，其中的花都是培育了十幾甚至幾十年，色彩各異的珍稀品種，四海聞名。”鶴九坐正，繼續娓娓道來，“不過，牡丹花園的有趣可不僅僅于此，根據九重天上的報告和坊間傳聞，牡丹花園里面住著一只牡丹花妖和一只詩人的鬼魂。”

        “花妖和詩人的鬼魂？”未離挑眉，“你確定？”

        “這件事的確是真。”孟琛點頭，給她又添了一杯茶，“我下界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故事，稚珪曾經也到訪過牡丹花園，不過那時候還沒有你，我那時也在忙，沒有和她一起來，后來聯絡少了些，也沒聽她說起過詳情。”

        鶴九接著道：“這兩個家伙在牡丹花園里的傳聞已有三百多年之久，但是無論是哪種傳言，都沒有經過證實，而所有的知情者在知曉事情的真相后，也都笑而緘默不言。”

        “妖和鬼這兩種異類其實并不對付，妖族與怪族倒是更為親近。”未離思索片刻，“那這只花妖和詩人的鬼魂是怎么相處百年之久，又相安無事不作祟的？”

        “不知道。”鶴九搖頭笑道，“所以才令人好奇嘛。明天有時間，咱們正好一起去逛逛。”

        “行。”未離也有了興趣，“到時候我問問其他弟子，有想去的就跟咱們一塊兒去，不感興趣的就隨他們自己去玩，到了時間記得回來就行。”

        孟琛也點頭：“好。”

        “小師姐，我和白靖還有寒天哥也想去。”顥云看了一眼蒙易，趴到桌子上，小聲道，“可是這小子怎么辦？”

        未離看著蒙易，似乎也覺得棘手：“這倒真是個麻煩事兒了。”

        把他放在酒樓里怕他跑了，可是帶出去更加不安全，這到底是只魔物，就像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炮仗。

        未離想了一會兒：“師父，如果錦囊口袋的咒印足夠強大，那是不是也能把他封在里面。”

        孟琛抬頭，盯著蒙易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他現在身上剩余的魔力需要多強大的咒印：“應該可以。”

        “那就好辦了。”未離對幾人笑道，“放心吧，這件事我來解決。”

        蒙易卻有不滿，正要喊叫，就被白靖牢牢按住：“老實點。”

        鶴九輕輕一笑，以扇掩面，他知道未離所說的是什么方法，那是鶴門高階心法當中的一種法術，可以拓大并加固錦囊口袋的承載力，將蒙易這種十四五歲的魔物少年容納其中也是不成問題。

        吃過飯，眾人上了三樓準備休息，按照店家老板先前所說，三樓所有的房間都交由他們支配，未離細數了一下，一共有十幾間，都是小兒精致的住房。

        最后決定，安排兩個弟子看守蒙易，住在最大的那間，剩下的弟子一人一間房，另外一個稍大點的房間由未離和孟琛住。

        在場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未離也就不怕流言蜚語，懷揣著私心將自己和孟琛分在了同一間房。

        她和孟琛的房間在拐角，兩面臨窗，采光很好。未離早早洗涮完身上的風塵回到房間，趁著孟琛還沒回來，尋了個兩個錦囊口袋，拿起扇子，轉換起手式，結出源源不斷的強勁咒印，環繞在身側，等到咒印結的差不多之后，合十的雙手迅速分開，咒印分成兩股，注入到兩個錦囊口袋里。

        等到咒印注入完成，足以暫時封印蒙易的錦囊口袋也就制作完成了。

        未離拿起錦囊口袋，放在手里掂了掂。此時孟琛恰好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條毛巾：“就知道你又沒擦干頭發。”

        “一時忘了嘛。”未離嘻嘻笑道，坐下來任由孟琛給她擦頭發。

        她為了抓緊跑回來制作錦囊口袋，還不能讓孟琛發現自己用的是鶴門的心法，早就把她還濕著的頭發拋著腦后了。

        孟琛從她身后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東西：“做的不錯。”

        未離面上一喜：“晚上的燈會就可以用的上。”

        “現在已經過了晌午了，晚上要趕燈會，一會兒就好好睡一覺。”孟琛將她的頭發擦至半干，就收起了毛巾，在桌子上點燃半片檀香，“帶來的香料快用完了，恐怕不足以撐到去潯陽試劍了。”

        未離爬到榻上：“鶴九不是說，城主北憐善的一項產業就是販賣香料嗎？走之前去他那里買點吧，也算是我交個朋友，免得下次來洛安城還要被人拒之門外。”

        “也好。”孟琛點頭，“你早晚都是要接手洛安的，并且早晚也是要住在這里的，早些打點關系也好。”

        “我會接手洛安，這是不可抗力的事情，但是我不會住在這里。”未離悶聲道，“這里不是我的家鄉。”

        她知道，孟琛也知道。她心中永遠懷念的那個地方，她的家鄉，那個小鎮，涿幽。

        天氣熱了，孟琛從房間一角搬來一個要靠人力旋轉扇風的機器，研究了一番，雖然有點生銹，但還能用，于是手里捻了個訣，施在上面，機器兀自轉了起來。

        涼風吹過，未離趴在床上，舟車勞頓使她快速進入了睡眠。

        孟琛看著床頭那兩個使過法的錦囊口袋，和還被未離握在手里的折扇，心中五味雜陳。

        鶴門心法，不僅難修習，更難運用，因為鶴家人極少外傳自家本領，所以外家人學了也會難以應用。

        可是未離不僅修習成功，還善于運用，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她似乎還在修煉些別的什么東西，這個東西難住了她，是某種心法，還是法術？

        他的徒弟，在修煉的究竟是什么？又是為了什么？

        夜幕降臨，大街上也變得熱鬧起來，華燈初上，彎彎的月亮與星辰交相輝映，像是一把鐮刀，割下了那些閃著光芒的花朵，灑落在夜幕上。

        未離醒來時，孟琛坐在她身側，照例捧著一本書，察覺到她醒來，于是歪著頭沖她笑，語氣溫和的問上一句：“醒了？”

        “嗯。”未離點頭，爬了起來，“什么時辰了？燈會開始了嗎？”

        還沒等孟琛回話，他們的房門就被敲響，門外是谷雨的聲音：“師尊，小姐，到時辰了，燈會要開始了。”

        孟琛和未離相視一笑，起身準備出行。

        未離還在找束發的帶子，突然頭發被一雙手攏起，扭頭看去，是孟琛在用一對長簪為她束發：“現在是在洛安，也沒有人識得咱們，可以穿平常穿不到的一些衣服，我記得谷雨不是給你帶了一件粉色的紗裙嗎？今日穿正合適。”

        未離被他說得心動了，思索片刻，答應道：“也好，我一會兒去換。”

        當她換好衣服從屏風后走出來時，孟琛再次呆住了。

        翩翩佳人，似月似仙。

        未離看著他，他的眼神開始穿透她，甚至是陷入回憶，只不過這次他沒有愣神很久，而是極快的反應過來，牽起未離的手：“走吧，去逛燈會。”

        這樣就好。未離再次在心里肯定自己的想法。

        這樣就好，對她而言，足夠了。

        不沉溺于過去，而深愛于當下，永遠對未來抱有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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