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耐心的向眾人講述。

        原來，柯成欽還是一個書生的時候，在進京趕考的路上，偶然碰見了當時下凡游歷的前任花神，花神欽佩他的才華，兩人聊得很投機，因為當時柯成欽窮困潦倒，趕考路途又艱辛，所以花神請他吃了一頓飯，又借了他十根金條，柯成欽感恩至極，留下一篇自己寫的詩給花神，以此作為借據，約定待他功成名就再來報恩。

        后來花神回到天上，時常念起柯成欽，只可惜他是花神，并非文神，無法點他做自己的仙倌，自此之后，這一人一神斷了音訊，再后來，花神就在早期的神魔大戰中犧牲了。

        而柯成欽一生也是懷才不遇，沒待到功成名就，就英年早逝了，只是他依然記得花神的恩情，未能報恩，卻先身死，柯成欽深深的執念使他化為了鬼，留在了人間。

        “花神大人仙隕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天上，取了些他的物件，在這里落成了衣冠冢。”牡丹望向遠處的花海，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墓碑，“后來，這個半吊子詩人來這個花園里玩，見到了墓碑，在墓前哭的泣不成聲，整整一天一夜，鬧得我煩不勝煩，后來他告訴了我他與花神大人的淵源，我有些同情他，就讓他在這里留了幾天，誰知道周圍百姓說牡丹花園鬧鬼，請來了幾個比他還不靠譜的道士，瞎貼了一堆符咒，居然把他的魂魄被困在這里出不去了。”

        未離聞言，望向四周的亭子，發現的確有一些黃紙符箓的痕跡，隨著時間的消磨，黃紙已經褪去顏色，風化破碎，但是符箓的法力卻仍在。

        這些符箓畫的潦草，但用人血繪制，法力綿長久遠，制作符箓的人技術不精，畫錯了筆畫的順序，致使這些符箓的作用從驅鬼變成了困鬼。

        柯成欽畏畏縮縮的道：“我出不去，被困在了這里，本來想著等什么時候，這些符箓的作用消散了，我就離開，誰知這一困就是五百年。”

        牡丹等了他一眼，接著道：“四百多年前，亂神之戰結束后，有些新晉的文神官下凡游歷，路過牡丹花園見到我們倆，就借著我們兩個開始瞎編造，什么為情所困，為情所傷，愛而不得私許終身，越寫越離譜，這種荒誕的故事居然還能傳承幾百年，真是不可理喻。”

        未離挑眉。看來凡間那些有關神仙的傳說并不是全然可信的。

        牡丹越說越氣，抱著胳膊嘟起嘴：“所以，鶴仙師，蒼嵐將軍，一會兒你們走時能麻煩把那些符箓清理掉嗎？這些東西我們這種非人之物碰不得，它在這里困了我們幾百年，讓人不舒服，能麻煩一下你們嗎？”

        “可以。”孟琛點頭答應了，但他肯定不會親自動手，于是轉頭看向未離，“交給你，可以嗎？”

        “好。”未離點頭，從腰間抽出折扇，招呼了其他弟子，有對柯成欽道，“這些符箓是針對你的，你對它們的感應是最敏感的，麻煩你來幫我指個方向。”

        “哎，好。”柯成欽忙不迭的點頭，跟了上去。

        孟琛、鶴九和牡丹留在原地，牡丹花妖看著未離的背影，對孟琛問道：“蒼嵐將軍，恕小生多嘴一問，您是不是喜歡這位未離姑娘啊？”

        孟琛愣了一會兒：“算是吧。”他直直的看著未離，今日未離穿著一身淡粉色的廣袖裙袍，是昨晚在燈會上孟琛替她選定買下的。

        牡丹看著他的樣子笑了起來：“孟城將軍眼光好，這位姑娘人比花嬌，先前我覺得他身上的靈光不僅耀眼，氣息還十分熟悉，才錯把她認成了您的仙侶，不成想你們還只是師徒。”

        鶴九輕笑：“你之所以覺得她身上的氣息熟悉，是因為她的娘親就是帝都的上一任庇護武神，你應當是見過的。”

        “是稚珪將軍？”牡丹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會兒，“難怪啊，氣息如此熟悉，算算時間，稚珪將軍失蹤也有十幾年了，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孟琛道：“十幾年前，寔安殺了稚珪一家，只有未離逃了出來，稚珪失蹤多年，恐怕已是兇多吉少。”

        牡丹皺眉，面上多了一絲悲涼和憤怒：“又是錦衣紋龍。”

        話到了這里，誰都沒再往下說下去。

        未離那邊正依照著柯成欽指的方向，挨個找出黃埔符箓的位置。

        顥云爬到亭子上，試著清理了一下符箓的痕跡，卻發現無論用什么法術都祛除不掉，于是無奈的對未離道：“小師姐，這單個的清理不掉，看樣是結成了法陣。需要找到陣眼，一起解決。”

        “法陣是最麻煩的。”未離四下看了看，“這些亭子位置，根本不足以結成正常的法陣，看來這些道士結的法陣，不是旁門邪道，就是缺了一角，才導致功效變了樣。”

        寒天也嘆了口氣：“這里的百姓還說我們是來招搖撞騙的，那些不著門道的江湖道士，才是真正害人的。”

        “沒辦法，地區不同，信仰各異。”未離說罷，將其他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踏上青鸞飛至半空中，展開折扇，這個畸形的法陣清晰的呈現在了她眼前。

        法陣錯亂，沒有秩序，根本沒有正確的陣眼，只能通過暴力破壞，法陣會產生爆炸，所以其他人，尤其是柯成欽必須離開爆炸范圍。

        未離定了定心神，左手結出一個法術光球，直接砸向了法陣，頓時白光一閃，法陣爆炸開來，青鸞帶著她躲閃及時，安安然落回了地上。

        鶴九看完全過程，心知肚明：“法陣畸形，沒有陣眼。”

        孟琛也明白，點了點頭，向未離的方向走了過去。牡丹在原地感慨：“當真是虎父無犬子，稚珪將軍的女兒，實力不凡啊。”

        “她也快飛升了，將來洛安和周圍那四個小城，都會是她的地盤。”鶴九點了點頭，“對了，稚珪將軍的府邸，你知道在哪嗎？”

        “不清楚。”牡丹搖了搖頭，“我只知道是在涿幽靠北面的河邊，似乎還是在一片竹林附近。”

        鶴九緩緩點頭，似在思索什么。

        眾人將未離團團圍住，見到她安好便也放了心。未離扭頭向柯成欽問道：“反正已經解除了，你自由了，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你真的想離開牡丹花園嗎？”

        柯成欽雖然說是被困在這里，但是未離覺得他并無焦慮之感，相反，他依然自得，甚至在亭子上題詩，做字謎，兩個字謎的謎底卻都是與牡丹花妖有關。

        柯成欽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挺喜歡牡丹姑娘的，但是她好像不是很待見我，我是不想離開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所以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未離笑了笑，扭頭發現孟琛已經站在她身前，孟琛舉起袖子，擦了擦她臉上落的灰塵。

        此時顥云注意到旁邊的花圃中有一個小小的墓碑：“這就是剛才所說的那位花神大人的墓了吧？”

        其他人走過去，柯成欽道：“是了，我和牡丹姑娘能力有限，也只能做成這樣。”

        “這樣就足夠了。”孟琛對著墓碑揖揖手，“他生□□自然，喜歡人間，所以這樣就挺好的。”

        “是嗎。”柯成欽笑了笑，“您好像和花神大人很熟，您知道花神是怎么死的嗎？”

        “當時神魔大戰剛剛爆發，九重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神兵隊集結之前那兩場戰役都是其他仙神組織起來參戰的。”孟琛看著墓碑，“當時花神的宮殿是九重天的門面，也是進入九重天最先到達的地方，但誰也沒想到，最先受到攻擊的是旁邊的文神殿，他熱心腸，過去幫忙，卻把自己搭了進去。”

        未離帶著其他弟子也對著墓碑深深一拜。

        柯成欽低頭無奈一笑：“當年我遇見他，只當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只記得他的恩情，還想著來日報答，沒想到他就是傳說中的花神，我還以為神仙都只是傳說，唬小孩的呢。這恩還沒報成，我就已經死了，他也仙逝了。”

        “他是神仙，早已入了輪回，”孟琛看了他一眼，“因為他生時功德圓滿，所以閻王給他派了好命，之后三生三世都是富貴人家的好命閣。”

        “那就好。”柯成欽笑了笑，轉身對孟琛行了一禮，“謝謝您讓我知道這些。”

        孟琛搖了搖頭，牽起未離的手，往鶴九那邊走去。

        眼下已然日落黃昏，眾人的牡丹花園之行也結束了，于是打道回天韻酒樓。

        這次未離長了記性，那些出去玩的弟子們一回來，未離就把蒙易從錦囊口袋中放了出來，牢牢管制在了房間里。

        幾人吃過晚飯，有人老出去玩，有人湊在大堂里打牌喝酒，未離沐浴完坐在房間窗邊的小榻上，房間沒有點燈，她就這樣置身黑暗中，看著外面闌珊的燈火。

        孟琛走進來，嚇了一跳：“怎么不點燈啊？”

        未離回頭：“這樣看外面的燈火和星星都特別好看。”

        孟琛輕輕一笑，走過去站在她身后，用毛巾輕輕擦拭著她的頭發，也許是因為置身在黑暗中，孟琛不由自主的放輕了些聲音：“鶴九現在正在跟九重天報備行程，明天再休整一日，后天下午，啟程去涿幽。”

        未離微微點頭：“去過涿幽后，其他三個小鎮還有去的必要嗎？”

        孟琛道：“時間上來說，是來不及全部都去一遍的。”

        未離本來也不想全部走一遭：“那去過涿幽之后，就直接去潯陽吧。”

        孟琛點頭，又想起來她現在背對著自己看不見，只好又說道：“好，回頭我和鶴九說一聲，叫他去找潯陽試劍大會的負責者溝通，到時候咱們直接在潯陽休整。”

        未離回過頭來，看向孟琛，她的臉龐被燈火映得溫柔至極，黑暗中，孟琛的眼睛亮晶晶的，對上她的視線，不自主的溫柔的笑了起來：“怎么了？”

        未離抿了抿嘴：“我在想，師父身上有哪些傳說呢？”

        “那可多了去了。”孟琛坐到小榻上，未離順勢伏在了他的腿上，孟琛接著道，“我和你娘親剛飛升的時候，九重天上很多人都在傳我和她是一對，凡間甚至出現了我和她的雙神廟，后來雖然解釋清楚了，但還是被當成談資說了好久，現在去一些舊書攤上逛逛，說不定還能找到當時流傳的故事。”

        “我的神像……我不知道你見沒見過，長得挺丑的，那是當初天上有一個給我寫卷軸的文神，我和他下棋輸了，他就故意把我寫成那樣，誰知道自此之后就一直那樣了。”

        未離也不應聲，就一直聽他說著，聽了好久好久，都是一些他曾經人盡皆知的傳聞和無傷大雅的囧事。

        但是未離也不覺得無趣，就這么一直聽著，她確實貪心，想要多了解一些，可是孟琛并沒有說她想知道的那些內容，這也無妨，她本無心窺探過多。

        不知過了多久，未離就這樣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孟琛將她抱到了床上，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

        鶴九坐在自己房中，案上只點了一盞燭燈，忽然燈火一閃，他也不回頭，只是一揮扇子，桌子上多了一盞茶：“神君怎么下凡來了？”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一身銀灰色的紗裙似云似霧，赤足，腳下踩著星云。

        正是神君柳斐靈。

        柳斐靈坐了下來，抿了一口茶：“上面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我先前說過要親臨潯陽試劍大會，自然要提前去做準備，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小未離在孟琛房中，燈一直沒亮，估計早就歇下了。”鶴九開扇搖了搖，無奈道，“神君大人啊，不是我完不成你交代給我的事兒，只是我實在不想強人所難，尤其，她是未離，她很堅定，我不可能動搖得了她的意志。”

        “我也知道，不過，我去神星大殿看過了，未離姑娘飛升已是定數，時間差不多就在潯陽試劍大會上。”柳斐靈說話依舊溫軟，可說出來的話卻盡顯著領導者的氣勢，“到時候，離不離開蒼蘭，也就不是她說了算的。”

        鶴九看向她，啼笑皆非：“你就在這裝的嚴厲。”

        柳斐靈不滿的瞥他一眼：“我還沒問過你呢，未離姑娘和孟將軍是怎么一回事？我從你們在牡丹花園的時候就跟著你們了，一路上我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能是什么情況。”鶴九攤手，“兩情相悅，惺惺相惜。”

        柳斐靈聞言直勾勾的盯著他，鶴九被盯毛了，只好道：“神君大人，你可別這么看著我，雖然我也覺得這事不太對勁，畢竟孟琛那老小子他……可是這事我真阻止不了！”

        柳斐靈嘆了一口氣：“鶴九，鶴仙師，你可是九重天上的第一武神，神魔大戰一人力擋三百魔軍都不在話下，怎么一遇上有關未離姑娘的這些事情，你就樣樣都辦不成了？”

        鶴九開扇，搖的飛快：“我是真沒辦法，這丫頭倔的很，認準了什么就是什么，不撞南墻她回不了頭。”

        柳斐靈也無奈了，只好起身：“罷了，就先如此吧，走一步算一步，先把未離姑娘渡劫的這關過去了再說，聽說甪端說，你現在在教她‘悖天’之術？”

        鶴九一怔，難得的有些局促，嘟囔道：“甪端這畜生真不仗義，怎么出賣我呢。”

        柳斐靈又是長嘆了一口氣：“這真是……‘悖天’一術造成的后果不可挽回，也由不得人后悔，未離姑娘為了孟將軍，當真是不顧一切。”

        “就是如此啊。”鶴九點頭，“對了，蒙易就關押在隔壁，神君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如今各方的形勢還沒有調查清楚，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對待這個小魔種，我要先去別的地方調查一下，再做決斷。”柳斐靈伸出手，翻覆一下，手掌中出現一個巴掌大小的鳥籠，“這個給你，未離姑娘做的那個強制力的錦囊口袋雖好，但是經不起變故，這個給她，我自己在上面施了咒，用來收押蒙易最好不過。”

        “好。”鶴九接過那個小鳥籠，“我回頭交給他。”鶴九內心明白，不僅是孟琛，其實有很多神仙都看不好柳斐靈這個神君，但是即使非議加身，柳斐靈依然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守護這個人間和那偌大的九重天。

        柳斐靈點點頭，轉身推開門，人就消失了，只留下薄薄的星云，一點點消散。

        鶴九站在原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內心卻無所觸動。

        有人身處黑暗，得見每一束光，可有人站在光里，再也看不見光。

        他沒有對柳斐靈說的是，曾經的孟琛，是那個看不見光的人，現在的孟琛終于能看見光了。可是他確實站在新人的肩膀上，看著舊人的光。

        那些有關各位神仙的傳說，雖然不可全信，但也不是無所根據。曾經在天上，孟琛和寔安都各是一道風景，各佑一方，自成一派。

        但如今，已然萬事皆非，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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