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穿過了樹林，在聽到河流的聲音時，他們見到了一座宅院。大宅附近長滿雜草，堆滿落葉，遍地荒蕪，但在建筑上仍可以見到往日的氣派。

        “到了。”未離凝視著那虛掩的大門，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們終于到了。”鶴九從旁邊的竹林中走出來，“我都在這兒等半天了。”

        未離被嚇了一跳：“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炷香之前吧。”鶴九負著手，“我到神殿的時候你們剛走，我就使了個咒，提前過來等著了。”

        “你是用法術，我們是走過來的，當然比你慢。”孟琛無奈的白了他一眼，“你進去看過了？”

        鶴九搖頭：“沒有，這是小未離的家，該由她親自開門。”

        孟琛寬厚的手掌在未離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她定了定神，走上前，一起推開了大門。

        門內是未離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她曾經踏足過這里的每一塊地磚，但那時，這上面沒有斑駁的血跡。

        她喂過荷花池里的每一條魚，但那時，這里面沒有干涸，沒有長滿蘆葦和雜草。

        “時間過去這么久了，還是魔氣四溢。”鶴九嘆了口氣，“當年我殿里的人來看過，所有的尸體都被寔安的手下拖走了。”

        “留下也沒人會來斂尸。”未離緩緩走進去，“家中的守衛和仆役大多數都是孤身一人，只有老管家有妻室和兒女，回頭托人打聽一下，我想去老管家的家中看看，說不定他們家還有人在呢。”

        “行，這個交給我。”鶴九點頭，“這里目前是我在當職，有我殿內的神將分配在附近，我托他們去打聽。”

        未離回頭，對他笑笑：“麻煩你了，鶴九。”

        突然，從后面的柴房中傳來陣陣微弱的哭泣聲，激起三人一身雞皮疙瘩，未離瞪大了眼，警惕的看過去，可是柴房當中并沒有人。

        鶴九也被嚇得不輕：“這這這，這是什么人在哭啊？不會是你家中原本那些仆役的鬼魂吧？”

        “別瞎說。”孟琛杵了他一下，“神仙做了這么久，常識也沒有了嗎？”

        “鬼魂會被困在他尸體所在的地方，既然那些人的尸體已經被寔安的手下拖走了，那就沒有道理會出現在這，他們是找不回來的。”未離握緊折扇，召動青鸞出鞘，向柴房走去，“其實里沒有鬼氣，只有魔氣。”

        孟琛抓過鶴九：“跟上。”

        “跟什么跟，你個不出手的武神在這里站著說話不腰疼。”鶴九拍開他的手，他雖這么說，但還是跟在了未離身后，對孟琛道，“你個不能動手的站我后面。”

        孟琛曾經也是天上首屈一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千里挑一的武神，可現在居然像個吃白飯的一樣，站在了別人的身后。

        孟琛挑眉，聳聳肩，依言照做。

        不論如何，還是保命要緊。

        事情過去了十多年，但是荒宅之中魔氣仍不消散，恐怕是有別的魔物在這里駐扎。

        未離尋氣息進到柴房，挑開干草垛，一只黑漆漆的，足有巴掌大的蝎子飛撲上來，未離身行不動，青鸞立刻擋在前面，將其斬成兩段。可是蝎子斷開的兩節尸身散發著黑氣，緩緩的，自行又拼接了起來，化成了人形，身上有綠色的血跡，惡狠狠的盯著她。

        是魔物無疑。

        “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未離展開扇子，隨時準備施咒。

        “這個氣味。”蝎魔嘿嘿笑道，“你就是當年逃走的那個小屁孩兒吧？”

        鶴九面色一凝：“你是寔安的手下？！”

        “寔安大人等你好久了。”蝎魔手成爪勢，撲了過來。

        孟琛身形一動，可還沒等他上前，未離就用法術將蝎魔轟開，孟琛也甩出一個法陣，將他困在鎮內，釘在了墻上：“說，寔安在哪？”

        “哈哈哈哈哈哈。”蝎魔猖狂大笑，舉起自己的蝎尾對準了自己，對未離說道，“寔安大人知道你還活著，會很高興的，啊哈哈哈哈哈。”

        “你！”未離提著青鸞正要上前，蝎魔卻用自己的尾巴將心臟掏了出來，一命嗚呼。

        未離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留哨。”

        “大意了。”孟琛也皺起眉。

        以前魔物襲擊人類或者仙家，一定會把事情做絕，一個活口也不留，為的就是防止他們秋后算賬，再來報復，如果遇到像是這種有人逃過一劫的情況，那么魔物就會留下，或者是留一個小兵盯梢，一旦逃脫的人回到這里，就立即解決，或者上報給上一級的人，這種行為叫做留哨。

        “這家伙死了，寔安那邊一定會很快察覺。”鶴九嘆了一口氣，扇子搖的飛快，“誰能想到，都十幾年過去了，他們居然還在這里盯著。”

        孟琛搖頭：“正常，魔物的壽命，是四異族之中最長的，十幾年對他們來說，算不上什么。”

        此時那個幽幽的哭聲再次傳來，但是更加清晰，未離仔細分辨，發現是從他們腳下傳來的，于是蹲下身敲了敲地板：“什么是空的，氣息像是個人。”

        未離和孟琛閃躲開，鶴九把蝎魔的尸體收進了錦囊口袋，然后把草垛移開，果然出現了一個暗門，青鸞一出，挑開了暗門，未離縱身跳下去，發現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被五花大綁捆在了角落里。

        未離大驚，趕緊把小女孩身上的繩索解開，將她托舉出去：“師父，鶴九，快接一下。”

        鶴九沒想到是這么小的一個人，有些手忙腳亂，孟琛輕車熟路的把她抱上來，放到干草垛上安撫著：“沒事了，沒事了。”

        鶴九奇道：“是哄孩子哄得很熟練啊。”

        孟琛回頭白了他一眼：“未離不就是我帶大的？”

        鶴九點頭：“也是。”

        未離爬出地窖，掏出手帕，正想擦掉臉上的灰塵時，看見了小姑娘臉上泥點子，于是蹲到她身前，細心的擦拭干凈：“小妹妹，你怎么會在這里啊？”

        “我，我。”小女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前天我出來玩兒，被一個叔叔綁到了這里。”

        “看來是叫花子綁了她，還沒來得及倒賣出手。”孟琛也蹲下身，“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家里人叫什么嗎？”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搖搖頭：“記不清了。”

        此時她的肚子咕嚕一陣響，小丫頭窘迫的低下頭，未離笑了：“看來餓了很多天了，先帶回去吧，這個我看她膝蓋和手肘都有擦傷，叫谷雨給她包扎一下，再吃頓飯，飯錢咱還是付得起的。”

        孟琛也笑了：“別的沒有，錢多的是。”

        “這個陣子不大，先回去問問老板娘吧，說不定她認得呢？”鶴九將扇子收到腰間，“咱們快走吧，所以太陽快出來了，叫花子估計一會兒就會找來。”

        未離將青鸞和扇子講給孟琛暫時保管，自己抱起小女孩：“那咱們現在趕緊走，回頭再把這件事情好好查查，敢用我家的宅子做這種勾當，我饒不了他。”

        走回到街上時，有弟子們來尋了，顥云和白靖趕緊跑上來，未離趕緊把小女孩交到他們手里：“趕緊趕緊，幫我抱一會兒。”未離累的滿頭大汗。

        孟琛扶住她：“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哪能抱得動她啊。”

        “不是抱不動，是我不敢使勁兒，怕弄疼了她。”未離笑了笑。

        她修的是劍，要做的又是武神，滿身的功夫，力氣比常人要大不少，小女孩兒身嬌力弱，她抱在手里怕磕了怕碰了，于是緊張出了一頭的汗：“白靖，你抱著他小心一點兒，她手肘和膝蓋上有傷，別碰著。”

        “誰受傷了？”谷雨一聽有人受傷，急忙跑了過來。

        “是她。”未離指了指小女孩，“咱們先回客棧，回去之后，你給她包扎一下。”

        谷雨愣了愣：“好。”

        顥云歪頭逗了一會兒小女孩：“小師姐，這小丫頭哪兒來的？”

        “邊走邊說。”未離帶著他們往回走，“所他是在我家老宅里發現的，應該是被叫花子給拐了，她也記不清家的位置，餓了好幾天，先帶回去再說。”

        小女孩確實是餓壞了，吃了一屜小籠包，老板娘看得目瞪口呆：“哎呦，這可憐見兒的，這是餓了多久啊。”

        未離也餓壞了，吃著包子：“她說記不得家里的位置了，老板娘，您認得她嗎？”

        “不認得，但我是見過的。”老板娘搖搖頭，“我看店的時候，經常見到她在街上逛，但我的確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她家在哪。”

        “這么說，至少可以確定，她就是這個鎮子上的人。”鶴九抱著胳膊，“一個小丫頭片子，能跑多遠？回頭去四處打聽一下，應該會有消息的。”

        未離點頭：“也好，顥云，一會兒吃完飯，你帶著男弟子們出去轉轉，我怕叫花子還在街上，所以別帶著丫頭，你們就形容一下外貌，看看能不能問出些線索。”

        “好。”顥云又往嘴里塞了個包子，招呼道：“走了走了，師姐有令，咱干活去了。”

        男弟子們手忙腳亂的咽下嘴里的飯，紛紛起身，未離有道：“至于其他女修，就和谷雨一起去帶她洗個澡，再包扎好傷口，找個房間先睡一覺。”

        德音和英范站了起來：“小師姐，那這小子怎么辦？總不能把他關去你和師尊的房里吧？”

        未離扭頭看去，發現讓他們犯難的又是蒙易。

        鶴九叫道：“哎哎哎，莫急，我有辦法。”說罷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鳥籠，正是幾日前神君叫他交給未離的：“這個這個，專門用來收押這小子的，這東西也沒有時間限制，他破不開的。”

        未離接過，鳥籠只有巴掌大小，但是上面附著著極其強大的禁制：“這是個好東西，你做的？”

        鶴九擺手：“我可沒這閑工夫，這是神君的東西，叫我送給你的。”

        未離驚訝，孟琛也挑起了眉：“柳斐靈？她下界來了？”

        “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可以直呼神君的大名。”鶴九瞪了她一眼，“來過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調查呢。”

        未離站起身，將手放在蒙易的后脖子上，一點點收緊，死死掐住，但是面上卻依舊如常，對英范和德音說到：“你們去吧，這里就交給我了。”

        “好嘞。”倆人點點頭，隨著顥云上了街。

        老板娘遠遠看著，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覺得奇怪，于是上來問道：“哎，先生，這個紅頭發的小孩兒，看著可不像是和你們一伙的啊？”

        “啊，這個啊。”鶴九撓撓頭，“他是我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孩子，有些叛逆，離家出走在路上被我抓著了，所以我們就抓他來跟我們一塊兒游歷，等回去再把他交還給他的家人，因為怕他跑了，所以一直找人看著他。”

        “啊，原來如此。”老板娘放下心，“我就說，兩位先生這般氣度，不可能是壞人。”

        “嘿嘿，是啊是啊。”鶴九賠著笑臉。

        待老板娘離開，未離掐著蒙易的后脖子走過來，小聲道：“不愧是千年的老神仙，撒謊都不帶眨眼的。”

        “低調，低調。”鶴九看了一眼蒙易憋紅的臉，“他怎么了？”

        未離用眼神示意自己手上的動作：“看不出來嗎？打蛇要打七寸，掐著呢，他動彈不了，我先帶他上樓把他收籠子里，一會兒有事樓上來說。”

        孟琛點頭：“好，去吧。”

        未離把蒙易關進了鳥籠里，小白貓就在她腳邊扒拉她，蒙易還在籠子里大呼小叫：“死丫頭，趕緊給我放出去！你他媽敢把我關在鳥籠里，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這事跟我沒完？”未離氣極反笑，“你的事兒我還跟你沒完呢。你先來跟我說說，你到底為什么要襲擊錦蘭城，又為什么要攻擊仙門？這些事又跟我有什么關系？”

        蒙易頓時安靜下來，癟了半天嘴：“那我還是待在這兒吧。”

        “哼，不說是吧。”未離皮笑肉不笑，“你以為我會簡單放過你？”

        說罷她就把鳥籠放在地上，小白貓大喜，還以為是什么玩具，推著鳥籠玩了起來。

        孟琛和鶴九走進來：“那個小女孩已經被谷雨她們帶去澡堂了，放心吧。”

        未離點頭：“那就好。”

        “什么動靜啊？這么吵？”鶴九四下望了望，卻沒看到蒙易的身影，小白貓推著鳥籠跑到了鶴九旁邊，他一低頭，沒忍住笑了起來：“這，哈哈哈，這，這也太矬了。”

        蒙易此時被折磨的暈頭轉向，只顧叫喊，沒力氣和他拌嘴了。

        “問他事情他又不說，反而還威脅我，只能給他點顏色看看了。”未離一臉無所謂的坐到小榻上。

        過了一會兒，谷雨來敲門，低聲道：“小姐，師尊，鶴仙師，這有點事情，需要你們來做決斷。”

        孟琛將書卷放下：“怎么了？”

        谷雨閃開身，身后晴延和織羽帶著剛洗完澡的小女孩走進來，小女孩一見到未離，就朝她跑來，未離將她抱到榻上。晴延對孟琛和鶴九揖揖手：“師尊，是這樣，剛剛我們帶著小團子，也就是這小丫頭，洗完澡從澡堂出來的時候，碰見了店家的弟弟，那個伙夫，小丫頭很害怕，一個勁兒的往我們身后縮，剛剛抱回房間后，她才告訴我們，那個人就是綁她的叫花子。”

        “什么？”鶴九皺眉，“怎么會？”

        小團子奶聲奶氣的道：“就是他，就是那個叔叔，就是他綁了我！”

        未離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嘴唇上：“你剛剛做的很對，很聰明，不過現在也要小心點，當心隔墻有耳，所以我們小一點聲。”

        “嗯。”小團子點點頭，繼續道，“那天我坐在街邊和小狗玩，看見一個賣糖葫蘆的，我想吃，可是身上沒錢。過了一會兒，那個叔叔拿了一串冰糖葫蘆來給我，跟我說他帶我玩，所以我就跟他走了，可是剛轉過一條巷子，他就拿繩子把我綁了起來，白天就帶著我到處跑，晚上就把我關在那個黑黢黢的洞里。”

        孟琛道：“看來是白天帶她找賣家，晚上就把她關在那里，回來營店，真是兩不耽誤。”

        未離疑惑道：“可是，我看著老板娘好像不知道這件事，他們家境也不算差，她的弟弟為什么要挺而走險，去當叫花子？”

        鶴九猜測道：“為了錢吧？”

        未離沉默片刻，舉起一只手點在耳朵上，使了個法術，連接到了白靖，直接對他說話道：“白靖，能聽見嗎？”

        還在街上的白靖被嚇了一跳：“小師姐？！”說完他還四下張望起來，“不是，小師姐你在哪？”

        “我在客棧，只是有急事，所以使了個法術，抱歉啊。”未離無奈一笑，“麻煩你件事，悄悄去附近的幾個賭場找那里的負責人問一問，客棧老板娘的弟弟，是不是有去過那里，我記得城東的一家賭場最大，先去那里。”

        顥云點頭：“好，我明白了。”

        未離點頭，撤了手，抬頭卻發現其他人正一副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看的她有些發毛：“怎么了？”

        孟琛皺眉：“你剛剛，使得是千里傳音？”

        “對啊。”未離沒有否認，“我以前在蒼嵐的心法上看到的，覺得很方便，剛剛就試了一下。”

        “千里傳音。”織羽叫道，“小師姐，千里傳音那可是成仙后才用的出的法術啊。”

        “啊？”未離懵了，反應過來，試圖打圓場，“是嗎？我看書時沒看仔細，可，可能，我天賦異稟吧。”

        鶴九挑眉。

        她確實天賦異稟，看來這些日子“悖天”的修煉并不是沒有成效，她的仙路，已經在慢慢改變了。

        孟琛搖搖頭，他雖然不知道全部真相，但也不好戳穿，于是低頭喝茶，姑且聽信了她的說辭。

        未離笑了笑，看向鶴九，對了上她的目光。

        “悖天”一術，也許她真的能在潯陽試劍前就修煉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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