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憶離緊了緊手中的茶杯，低低嗯了一聲，歸墟中的人類甚至比豬狗都不如。
  且不論妖族對人類的壓迫與殘殺，光是奴人村中的景象就足以讓人痛心疾首。這個地方，人類之間也陷入了無盡的爭斗和殺戮之中。他們忘記了彼此的血緣關系，將對方視為敵人，只為爭奪那一點點生存的資源。
  在這種自相殘殺的局面里，人性的丑惡和悲哀盡顯，仍心存良知之人已是鳳毛麟角。
  黎清瀟和徐柒琳也隨之嘆了一口氣，似乎理解了南宮汐的麻木。
  南宮汐出生于南苑帝國皇族，在此之前，又曾生于不幸的亂倫家庭之中，她的悲憫與麻木皆在情理之中。
  徐柒琳試探說道：“南宮姐姐，挽云師姐曾于信中說……”
  然而，還不等徐柒琳說完，南宮汐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反應極大地將茶杯摔在了桌子上，冷冷說道：“別跟我提她！”
  徐柒琳被她嚇了一跳，徐憶離和黎清瀟也跟著愣了愣，都沒想到在南宮面前提挽云會引起她這么大的反應。
  為什么呢？
  挽云師姐曾于信中說，她又與南宮汐的關系鬧僵了，但讓徐憶離想不到的是她們之間竟已鬧僵成了這樣，這是比曾經她們為敵時更僵啊！
  徐憶離好脾氣地安撫她道：“好，我們不提，你先別生氣。”
  南宮汐手中的茶杯被她猛然捏碎，化為齏粉。
  徐憶離的好脾氣卻讓她漸漸紅了眼眶，“凌瀟，你知道嗎？當一個人的信念崩塌時，她便會逐漸變得麻木。”
  “我知道。”徐憶離點頭，等待著南宮汐的下文。
  南宮汐回憶起往事，便又在心里狠狠地唾棄了自己一番，她低聲說道：“挽云她就是一個人渣，她怎配為人？”
  徐憶離心中一驚，“此話怎講？”
  南宮汐深吸一口氣道：“當初被卷進歸墟妖域中時，你們都和我分開了，但挽云卻與我卷進了同一個地方。那時我天真地以為，在一起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漂流之旅后，我們之間的關系至少是同一陣營了，在不知名的危險之地可共進退，克服困難。但很快她就當場打了我的臉，她讓我來選擇是分開行動，還是一起行動。那時的我不懂，她是在用激將法激我主動離開，擺脫我這個累贅。”
  她吸吸鼻子，又道：“這些其實都沒什么的，畢竟我們之間本就是仇敵，她擺脫我是應該的，她又不欠我什么。可是后來，這該死的命運又讓我們在王宮中再一次相遇，我不懂她為什么要主動招惹我，將我納入她的地盤，又將我護在她的身邊。當初嫌棄我、推開我的是她，如今招惹我、保護我的卻仍然是她。我不愿意，卻無法反抗，更無法阻止，她是妖仙，我是奴隸，我的一切便都該由她掌控，但是她憑什么？于是，被納入她的宮殿后，我日日反骨，不按她的規矩行事，想著大不了同歸于盡，反正我的實力并不比她差。”
  說到這里，南宮汐明顯有些難以啟齒，徐憶離猜想著兩人之間后來肯定又發生了什么，導致巨變。
  果然，南宮汐又艱難地開口了，“凌瀟，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見徐憶離露出不解的神色，南宮汐苦笑著搖頭道：“我時常說，這該死的老天從未有過公平。為何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你有著如神明一般，對你唯命是從，視你如命的道侶，而我卻什么也沒有。”
  徐憶離一愣，下意識看了看身邊的黎清瀟，不出所料對上了她溫柔的視線。
  是啊，上天從來都是不公平的。
  或許她在其他地方從未得到過上天的眷顧，但在愛情這方面，她很圓滿。
  思及此，她忽然又愣了愣，南宮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她……
  南宮汐眼神黯淡地說：“我不僅什么也沒有，還遇到了騙人感情的人渣，挽云那個人渣。”
  徐柒琳聞言驚呆了，徐憶離和黎清瀟也同樣驚訝了一下。
  她又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其實并非一直如此，在挽云將我納入她宮殿的初始，我雖一身反骨，但她卻從未為難過我，不僅不為難我，還將我保護得很好。久而久之，疏離的關系開始漸漸破冰，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竟發生了微妙的轉變。她會在我難過時逗我開心，在我迷茫時給我指引方向，在我遇到困難時幫我解決問題，在我疲憊不堪時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她總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除此之外，她還會在我無聊時替我找樂子，會在不經意間調戲我，她所做的一切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疇。”
  說到此處，南宮汐眼中的淚終于忍不住輕輕滑落，“當時我不知道她的感受，但我卻明白自己的心，她給我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讓我在歸墟這人間煉獄中徹底淪陷在她的溫柔鄉里，無法自拔。我幾乎相信了她，甚至差一點就認為我們會在一起了，但她卻給了我當頭一棒。”
  “龍王族的太子殿下忽然為人魚族送來了大批容顏秀麗、身材豐滿的美人魚侍女和容顏俊美、處身干凈的男寵，便從那時起，一切都變了。那天，我在慌亂中被海族士兵關進了小黑屋，一關就是一個月，她不知道我在恐懼和擔心中度過了一個月，我想過出去，卻因為怕打亂她的計劃，多次選擇了放棄。”

  “后來呢？”徐柒琳下意識問。
  南宮汐眼中的自嘲愈發明顯，“后來？呵……一個月后我從小黑屋中出來了，但一切卻都變了。共事的人們都在說，她親自欽點了五位男寵和一位貼身侍女，夜夜笙歌，不知天地為何物。我不相信，也無法接受，便打算親自去問她，但沖入她房間的那一刻，我卻親眼看見了她調戲侍女的一幕。”
  ……
  那時，挽云神情散漫，輕笑著擒住阿音的下頜，調笑道：“沒想到我們家阿音生得如此貌美，竟誘得那些個海族為你大打出手。”
  阿音聞言，頓時羞紅了臉，她低垂著眼眸趕忙說道：“云姐姐莫要打趣阿音了，阿音并不喜歡那些海族，我……”
  挽云挑眉：“哦？不喜歡那些海族？那你喜歡什么？”
  阿音第一次大著膽子蹭了蹭挽云的掌心，說道：“阿音最喜歡云姐姐，此生除了做云姐姐的貼身侍女，其他的阿音都不喜歡。”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南宮汐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眼里是被背叛的難以置信和悲傷。
  阿音明顯感覺到擒住她下頜的手同樣僵硬了一瞬，挽云調整了一下心緒，忽視了南宮汐，對阿音笑著說道：“阿音真乖，我也最喜歡你了。”
  南宮汐的眼神從悲傷漸漸轉變成了憤怒，她在強烈的自尊心下，強忍著面無表情地說道：“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繼續。”
  話罷，她轉身就離開了，沒有絲毫留戀。
  如果不是干燥的地面淌了些水跡，或許連挽云都感受不到她的真實情緒。
  南宮汐離開后，挽云眼中的散漫終于消失不見，她勉強笑道：“阿音，我想吃葡萄了，你去為我摘些過來吧。”
  阿音有些不明所以，卻依然開心地領命道：“是。”
  挽云嘆了口氣，心緒煩躁地起身，想做些什么，卻又在理智之下忍了下來。
  她自欺欺人地小聲說：“汐兒，你會明白我的吧。”
  ……
  徐憶離和徐柒琳兩姐妹聞言完全愣在了原地，徐憶離更是有妻之人，她很清楚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覺。
  人間煉獄之中拯救她的一束光啊，那時的挽云于南宮汐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可惜……
  黎清瀟則在心中嘆了一句果然如此，身份與信息的不對等會讓弱勢的一方對另一方產生巨大的誤解，她們不會懂，只能在如履薄冰的關系之中繼續維持著現狀。
  何其熟悉的情節，她曾經于沉睡之前經歷過這些，太明白內耗是多么嚴重的問題。
  可惜，挽云似乎沒有意識到，又或者說她意識到了，甚至清楚地知道這些，卻從未想過去改變，這讓她們兩人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
  而南宮汐更不會懂，不懂挽云真實的想法，不懂她的苦衷，不懂作為臥底的忌諱。
  挽云也分明有著更好的解決方式，卻選擇了她自認為最好的一種。
  南宮汐眼神麻木地繼續說道：“背叛雖讓我難過，但絕不會讓我認為她是個人渣，真正讓我死心的是她后來所做之事，  她不配為人。”
  “什……”徐憶離三人聽得發愣。
  南宮汐的眼神又從麻木變成了絕望，“后來她變本加厲，不僅與她的貼身侍女及男寵們夜夜笙歌，甚至還與妖族們一樣開始胡亂殺人泄憤，將人類當成玩物，徹底喪失理智，與妖族同化。她哪里是來偽裝臥底的，她分明是來享受的，她儼然早已將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妖仙，滅絕人性，肆意殺戮。”
  南宮汐篤定地說：“她挽云就是個真正的人渣！”
  徐憶離、黎清瀟和徐柒琳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和嘆息。
  處在上帝視角的她們很清楚這其中的誤會已經越來越深，挽云師姐的良苦用心，或許南宮永遠都不會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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