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不知道這姑娘在琢磨什么，只當她湊熱鬧，也沒拒絕。總歸要去哪兒都是她的權利。

        就這樣約莫半個時辰后，百日用一塊不知道哪里找來的棺材板，在千月的指使下，耕地一般將墳地刨了個底朝天。

        累累骸骨與腐尸暴露出來，雖然是在下雪，但由于數量密集，空中還是隱約飄蕩著一股惡臭。

        “指使孩子挖墳掘尸”這件事，無論總體看，還是單拎看，在樂顏以往所受的禮教中都是有些缺德的，但此刻樂顏什么也顧不上。

        她哆哆嗦嗦躲在千月背后，又冷又怕，抖得跟個小雞崽一樣。雙手捂著臉，不敢看刨得遍地瘡痍的墳地，生怕看上一眼，眼睛就要瞎。

        而那“柔弱的千月”，此刻身批狐貍毛斗篷，厚厚的長靴將筆直的小腿包裹得嚴絲合縫，半點風吹雪打都沒受著。

        在場三位一對比，人風雅得就跟出門賞雪一樣。

        百日耕完墳地，棺材板一扔，累得坐在雪地上大喘氣。“可累死我了。”

        千月跟摸小動物一樣摸了摸百日的腦袋，道：“辛苦百日啦。”

        隨后湊近那些尸體，他鼻子就跟廢了一樣，仿佛聞不到風中蔓延的腐尸惡臭。略長的鳳目將周遭尸身來回巡視了一圈。

        “怎……怎么樣，看出什么了嗎？”樂顏心想，看完就趕緊回去吧。

        背后一人道：“殺人滅尸的手法十分狠辣，而且不像是來自同一人，或者說同一妖物。”

        千月聞聲回過頭，見勁裝疾服的門神不知何時也來了現場，隔著兩步的距離站在他身后。

        這人方才也簡單做了介紹，名叫李煜，說是回家路上誤闖進來的。

        百日也贊同道：“不錯。若是同一妖物殺人，一般手法單一，不至于搞出這些花里胡哨的死法。不過有一點相同，這些墳里面怨氣很重啊。”

        “怨氣？”李煜對這個詞顯然沒什么概念。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百日仰著腦袋，老神在在道：“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來。可我嘛，跟著千月學了點祝由術，分辨這些倒不難。不過話說回來，能輕易弄死這么多人，想必不是尋常的鬼怪作祟。”

        他“嘶”了一聲，“根據我的經驗，難道是……”

        李煜有點稀奇，小小年紀能有什么經驗，但他沒說出來。

        百日心中隱約有猜測，但還不能確定。拿胳膊肘捅了一下千月，問道：“千月，我們是又進了‘陰墟’吧？”

        陰墟是獨立存在于人界之外的隱秘空間，就像日照下的陰影，藏著無數不能見人的東西。

        千月也是這樣想的，于是對他肯定地點頭。“眼前不是幻覺的話，那就是進了陰墟。”

        “我就知道。”百日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里一敲，下結論道，“聽見了嗎，我們現在都在‘陰墟’里面。”

        李煜倒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樂顏顯然也不理解，問道：“‘陰墟’是什么，妖怪嗎？”

        “比妖怪厲害多了！簡單地說就是各種鬼怪的的老巢。”百日繼續解釋，“這種地方，通常有一個厲害的主人，也就是陰墟的‘飼主’。而其他供飼主驅遣的東西，被稱為‘侍’。明白了嗎？”

        樂顏懵懂道：“哦——”其實依然不大理解。

        “但是有一點比較麻煩。”百日摸著鼻子道：“若是遇到尋常的鬼怪倒還好，打死就完事兒。但是進了陰墟……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句話聽說過吧？陰墟里面最麻煩的就是這個。我們要想出去，要么飼主主動放生，當然我覺得這個可行性很小啊。要么就找到飼主將其鏟除，否則是出不去的。”

        要想出去就這么兩條路，但照目前情形來看，放生應該走不通的。那么就只能尋找飼主，將其鏟除。

        而陰墟之中，排除這些尸體，目前已知除了一座樓，統共只有九個活人，‘飼主’或者‘侍’會不會正好就在九人中？

        樓外四人想到一處，大眼瞪小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百日見千月面上露出一絲疲態，趕緊將人帶回樓中。“算了，猜也猜不出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眼看就要黑天了。

        若老嫗所言屬實，今晚九人中必定又有人消失，是以眾人還是決定扎堆睡在一起，萬一有個什么也好互相幫襯。

        然而千月是寧愿落單被鬼吃了，也不愿意將就的人。

        反正那老嫗也說了，這吃人樓的脾氣是先挑健全的，再找老幼病殘下手。他占著個“病”字，今晚應該也輪不到他。

        更何況就算遇到什么，他相信總有辦法化解，一路不就這么過來了。

        不過百日可不這樣想，為了以防不測，非要跟千月擠在一張塌上才肯睡覺。臨睡前還死死捉著千月一條胳膊，生怕一不留神早上醒來人沒了。

        千月為難道：“你這樣真的睡得好嗎？”

        百日沒好氣，“這種時候就別窮講究了，睡不睡得好也忍忍，總比人沒了強。”

        結果第二日天一亮，人還是沒了。

        百日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蒙的，手上還保持著虛握的姿勢，人卻蒸發了？

        他蹬上靴子下樓找人，見下面原本七人也只剩下三個。剩下的祖孫倆和樂顏仿佛陷入昏迷一般，蜷在地上睡得還挺香。

        百日：這些家伙，說好的互相幫襯呢？

        千月一覺醒過來時，頭昏腦漲的，眼前一點光亮也沒有。

        他揉了揉眼睛適應了片刻才確定自己沒有失明，也還活著，只是正躺在一個極封閉的空間里。四周活動范圍有限，十分逼仄，像是一個盒子，他甚至連舉手抬足這樣的小幅度動作，做起來也很困難。

        這感覺十分熟悉，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在棺中。

        千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怕百日擔心，正要給他傳信號。幾乎同時，右手食指上紅色光華一閃。

        他知道這是百日在確定他是否安全，于是搖了搖食指作為回應。

        困在樓中的百日叫醒了樓下三人，正要問話，食指不受控制地一動。他一下子屏住呼吸，確定食指又輕微搖了搖，這才放心。

        這頭的千月不知自己如今是個什么境地，但想必不樂觀。手上既沒個趁手兵器，百日也不在身邊，于是決定不變應萬變。

        棺中空氣愈發稀薄，他調整了一下睡姿，老老實實躺著養精蓄銳。

        躺了大約一刻鐘，才聽到外頭有動靜。千月各方面身體機能極差，聽力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凝神辨別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木樁碰撞的聲音、異常沉重但有規律的腳步……

        除此之外聽不到別的了。

        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他所躺的棺材突然一晃，緊接著棺蓋外邊霹靂哐啷一陣響動，棺材就被人抬了起來。搖來搖去的，這感覺絕不好受。

        千月不免懷疑，難道是要被獻祭給飼主了？

        隨著棺材的前行，他一路聽著忽遠忽近的聲音唱道：何圖奄忽，罹天之殃。魂神遷移，精爽翱翔……

        到了后面，鬼魅飄忽的聲音就跟失憶了一樣，狂躁地重復著“號之不應，聽之莫聆”。

        千月原本沒什么感覺，但是聽多了總覺得自己在哪里聽過這幾句，像是誄文一類的，但具體出自哪里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食指上紅光乍現，應該是百日想要通過他獲得線索。

        千月自己還一頭蒙，只好比劃了一個“棺”字，怕他緊張，又比劃了“安全”倆字。

        只是千月不知道，他剛比劃完，百日轉頭就把信息告知了另一個陌生的青年。

        等到達目的地，千月腦子已經有些暈乎了。

        棺材被放下的時候，隨著“噔”的一聲響，千月腰背重重摔在棺材板上，一下給摔清醒了。

        與此同時，頭頂的棺蓋豁然掀開。千月立即闔眼，假裝自己仍在昏迷。

        開棺的便是方才抬棺的鬼侍。

        二十幾口棺材橫七豎八列于林間一塊平地上，每口棺材旁邊站著四個手持骨刀的無頭鬼，此時無頭鬼全部面對著西方一座詭秘的祭壇。

        祭壇上站著個鬼司儀，此時狗摟著腰背，右手杵著拐棍，面目青白，骨肉嶙峋，眼睛綠瑩瑩的。

        眼見棺材到齊，便念念有詞地唱誦起來。

        那語調十分凄厲，待聽到一句“二柩并降，雙魂孰依”，高臺上幽光一閃，棺材中立即響起陣陣窸窣作響的動靜。

        除了千月，其余棺中人紛紛醒過來。有的剛探出個頭就被嚇暈回去了，有的則驚叫著逃跑，被無頭鬼砍斷了脖子。還有幾個甚至已經鉆進了樹林，然而沒折騰幾下，就被骨刀攔腰剁了。

        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尖叫不絕于耳，真正是腥風血雨。

        千月當然不至于沖出去與一百多無頭鬼火拼，他緊繃地坐在棺中，見李煜也被抓進來了。坐在相隔不遠的另一口棺材里邊，正極力按捺著某種沖動，脖子上青筋都暴了起來。

        千月隔著一口棺材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李煜也已經看到他，隱晦地眨了下眼睛。

        二十幾個活人轉眼之間便死的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五個。


　　(https://www.dzxsw.cc/book/75533598/3255838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