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百日懷疑自己聽錯了，震驚地回頭，“你幫你侄子啊？”

        李綦沒忙著解釋，“我們先進去……”

        百日憤憤不平地打斷他，抗拒道：“進去什么進去？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千月，我們別幫他了，趕緊散伙吧！”

        李綦怕隔墻有耳，只能勸道：“外邊……”忽然李綦猛地抬頭，厲聲喝道：“誰！”

        前方閣樓閃過一道殘影，原來方才一直在偷聽。十七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連忙提劍追了出去。李綦收回視線，正色道：“就怕隔墻有耳，我們進去再說。”

        千月會意，拖著百日進了含章殿，李綦才解釋道：“李黎這次的確有些古怪，之前是關心則亂沒留神，但是今日再想，的確有太多地方不對勁。若李黎真有什么問題，今日讓你守夜勢必有所圖謀，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百日道：“那我呢？我也要一起。”

        三人商議了一番，夜色不聲不響又降臨了。

        千月再次來到夷光殿，發(fā)現(xiàn)外圍的禁衛(wèi)又多了一圈，里一層外一層的密不透風。千月進入夷光殿便將窗戶全部上了栓，李黎熬了一天，早早便睡了。層層防衛(wèi)中中，前半夜一切相安，直到后半夜，伴著水滴漏清晰的嘀嗒聲，李黎開始模糊地囈語。

        千月悄聲上去，手指抵住李黎前額，瞬間進入到李黎的識海。

        再次進入這地方，跟前夜已經(jīng)截然不同。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連方向都分辨不清。千月摸黑走了幾步，忽然聽見疾馳而過的風聲！

        千月駐足屏息，靜下來，調(diào)動全身精力去聽。耳朵不好使的情況下，這種環(huán)境實在讓他有些被動。

        好在黑暗沒持續(xù)多久，他又往前走了一段，眼前漸漸有了光。

        原來自己正在一個地宮一樣的地方，眼前是長長的隧道，隧道盡頭左右分叉，光源就來自右邊分叉口。一般有光的地方就有出路，千月追著那細微的光暈走去，誰知一轉彎，隧道盡頭又是左右分叉，那光依然在分岔路口的一側。

        千月又追著光走去，諸如此類，經(jīng)過一個又一個分叉口，始終沒看見光源。

        “見了鬼了！”千月忍不住罵。

        他跟撲棱蛾子似的朝著光源追逐了幾條隧道，一轉彎，眼前豁然開朗。看見一座明晃晃、金閃閃的藏寶穴。

        洞穴跟千月在含章殿的寢殿差不多大，里面的墻堆四四方方，沒有別的裝飾，只有堆成小丘的金銀珠寶，發(fā)光的便是那堆珠寶。

        千月謹慎地四處看了看，地道里沒有門窗燭臺，那些珠寶再閃也只能反光，沒有光源的情況下不可能這么亮。

        但是看也看不出什么，千月靠近發(fā)光的小丘，撿了塊玉查看，沾手就是一層熒光粉末。緊跟著自己的手也開始發(fā)光。

        “原來是這個。”千月嘟噥著，忽然又聽見背后竄過一陣風。轉頭一看，正好眼對眼，跟一只巨大的飛蛾打了個照面。

        千月驚呼一聲往后退，那蛾子猛地撲騰翅膀，帶起一陣勁風將千月掀起撞在墻上。千月猛撞一下掉在地上，喉頭一腥差點吐血，連忙使了個禁制攔住飛蛾，一溜煙逃出了洞穴。

        千月在漆黑的隧道里拔足狂奔，沒多久就聽見飛蛾掙開禁制，撲扇著翅膀追出來了。千月在迷宮一樣的隧道里左拐右拐，一陣亂繞，飛蛾撲騰的聲音始終緊追不放，仿佛能精準鎖定他的位置似的。

        千月跑了幾圈，無意瞧見自己亮晶晶的手，瞬間就反應過來怎么回事。腳下一刻不停地跑著，一面胡亂將熒光粉往衣服上蹭，蹭干凈之后外袍一脫，朝相反的岔道扔出去。緊接著又是一陣七拐八繞，那撲棱蛾子的聲音終于漸漸遠去。

        千月累得滿頭大汗，隨便擦了擦繼續(xù)往前走。這次沒走多久便出了隧道，來到一片曠野。眼前一望無際，寸草不生，儼然是一片皴裂的旱地。

        這幻境沒頭沒尾的，難怪李黎說荒誕。千月一邊走一邊喊，始終沒聽到李黎應答，不由焦躁地加快腳步。直走到旱地的邊緣，前方云霧蒙蒙，腳下是深淵裂隙。

        他一時沒看清，差點踩空掉下去。

        千月正猶豫著往哪走，背后的土地隱隱震動。他退了幾步遠離深淵，一回頭，遠方揚起彌天塵煙，煙霧后能看見模糊地影子晃動。噠噠的蹄聲越來越近，將他半包圍在懸崖邊，千月還沒看清是什么東西，便從還未來得及堵截的缺口跑出去。

        結果腳下一空，這個方位也是懸崖……

        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千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崖邊的藤蔓，掛在懸崖邊上。心里祈禱著那群東西快走吧，等他們走了他還能順著藤蔓爬上去。

        偏偏那群東西不遠反進，停在了懸崖邊上。

        千月兩只手臂在藤蔓上纏了一圈，生怕一個沒拽緊掉下去。然而纏好藤蔓一抬頭，崖邊赫然冒出一顆人頭。

        千月嚇得一跳，那顆人頭咧出一個奇怪的笑容，眼睛和面部肌肉都沒動，只有嘴巴裂開了在笑。緊接著裂開的嘴巴牛一樣哞哞叫起來，人首牛身的怪物四腳一跺，閃了回去。只有千月眼巴巴看著自己懸掛的這塊土地裂開一道縫。

        “糟了！”千月心尖兒一顫，也不管是否會被那群怪物碾成肉醬，順著藤蔓便往上爬。結果手剛攀上土地，那怪物又一腳跺下來，千月連著整塊地皮瞬間掉落下去。

        也就是山崖邊藤蔓多，千月下墜過程中揪掉了好幾條藤蔓，才抓住一條結實的。他驚魂未定懸在崖邊，抬眼卻見一個半山腰的洞穴。

        根據(jù)剛才的一系列經(jīng)歷，千月直覺這洞穴不簡單，但眼下他似乎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要么進洞，要么掛在藤上等沒力氣了掉下山崖。明眼人都會選第一種，無論里面是什么至少有一線生機。

        千月于是鋌而走險爬進了洞穴。這洞穴比千月預料的更深，越往里面走，溫度越低。千月在撲棱蛾子那里已經(jīng)脫掉了外袍，因此只穿著薄薄兩層單衣。

        走到里面時卻見甬道里生著一堆火，那火燃得正旺，木塊燒成了炭在跳動的火光中噼啪作響。火自然是人點的，千月警惕地問：“有人嗎？”

        不遠處窸窣響動，有個人一瘸一拐地從陰影里走出來。“樓千月？”

        千月道：“陛下？”

        李黎在火光下露出臉來，松了口氣，“你怎么才來！”

        小皇帝坐在火堆旁烤火，一開口就是抱怨。千月心道怪沒良心的，但還是看在他是小輩的份上，沒跟他計較。“這不還是來了嗎，陛下受傷了？”

        李黎側了側身，袖子擋住左腿道：“沒什么，一點小傷而已。我們今晚怎么辦？”

        千月卻若有所思地問他：“陛下，你覺得這是夢嗎？”

        李黎側目，“是不是夢有什么要緊的？”

        千月道：“當然要緊。如果一切只是噩夢，我們從懸崖跳下去，夢醒了什么事都沒有。但如果不是，我們跳下去就真的沒了。”

        李黎緘口不言，額頭卻冷汗涔涔。千月跟著圍在火邊取暖，心中盤算著沿藤蔓爬上去的可能性，忽然聽見嘀嗒的水聲。

        千月走一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綦，因此洞穴最里邊沒進去，不知道里邊是什么。“陛下，你進去過嗎？”

        李黎道：“我就是從里邊跑出來的，那邊有一個馬面的怪物。我好不容易才擺脫它糾纏，勸你最好不要進去。”

        千月自動屏蔽了他后半句話，問道：“除了馬面的怪物，還有別的嗎？”

        李黎憤懣道：“這還不夠嗎？”

        “夠了。”千月道：“走，會會那怪物去！”

        李黎站起來攔住他，“你瘋了！”

        千月耐著性子解釋：“馬面的怪物是不是長著鹿角，身子卻是羊身？”

        李黎不解，猶豫道：“是，你怎么知道？”

        千月道：“因為那怪物就是困擾陛下的罪魁禍首，魘獸。若不把它殺了，陛下今后都會面臨今天的困境。”

        李黎道：“行，我跟你一起。”

        千月?lián)炝藯l木棍點燃當火把，帶著李黎往里面走，越往里溫度越低。走到底才發(fā)現(xiàn)盡頭是一座結著冰晶的寒池，方才聽到的嘀嗒聲就是池子上方的冰晶在滴水。

        寒池周圍又連著幾條隧道，蛛網(wǎng)似的擴散開，兩人想要去其他隧道就得從寒池邊緣經(jīng)過。池子邊緣的道路極窄，兩人顫巍巍走在寒池邊上，稍不注意就容易踩進水中。

        李黎如今瘸了一條腿，千月怕他走不穩(wěn)當，一只手執(zhí)火把，另一只手去扶李黎。李黎搭住他的手臂，磨蹭著往前，臨到上岸時忽然一個趔趄！

        千月趕忙架住人，沒想到李黎擠上岸后反手一推。千月重心不穩(wěn)，倒進了寒池中。短短的一瞬無限延長，千月震驚地看著李黎，見他手臂尚未收回，腦袋也變成了馬面。

        寒池原本就冰冷異常，千月不會浮水，一掉進去便掙扎著往下沉。更何況池底的東西緊緊纏住他的腰和四肢。越是掙扎，那東西越是捆的緊……

        生死之際，千月感覺自己手指動了動，是千里結在傳信。他下意識活動指節(jié)打算求救，手指卻被池水凍得僵硬。

        便在這時，頭頂?shù)乃�面豁然一響�?

        嘩——

        有重物掉進水中。千月嗆水嗆得胸口疼痛，沒了力氣掙扎，只覺得耳邊水流不斷涌，有什么東西在向他逼近。千月意識朦朧，忽然被人錮住腰。

        李綦三兩下扯斷纏繞千月的水草，動作一下比一下狂躁，只知道要快！一定要快！否則這人很可能會死！

        他絕不允許這件事發(fā)生。

        李綦見千月已經(jīng)沒了掙扎求生的動作，全身血液幾乎都凝固了下來，只是機械而快速地向水面游去。等把人拖上岸，連忙解開他的領口腰帶，擠壓胸腹控水。

        每擠壓一次，李綦的唇角就更緊繃一分。面色難看得像要殺人。

        千月被迫吐出幾口池水后，李綦又強硬地捏著下頜給人渡氣。這人在水里泡得太久，渾身冰冷，唇也是冷的，幾乎跟死了沒兩樣。

        直到千月忽然咳嗽起來，李綦的臉色才跟著回暖。

        千月驚魂未定地大喘著氣，問道：“李綦？”

        “是我。”李綦氣息不穩(wěn)地應道。

        千月躺在李綦膝上急促地呼吸，“魘……魘獸……”

        “百日和十七在外面守著，你放心！”

        李綦的眉眼原本是冷冽而鋒利的，此刻卻柔軟下來，在這晦暗不明的洞穴里，他一眼不錯地凝視著膝上的人。那目光猶如深陷的漩渦，云蒸霧繞叫人看不真切。

        千月見他臉色刷白，整個人都不大好看，剛要揚起一個笑叫他別擔心，忽地眼前一花，被李綦摟進了懷中。

        砰砰砰！

        背上的手越收越緊，胸膛里有東西劇烈狂跳！

        李綦嚴絲合縫地將人嵌在懷里，生怕他會跑了似的。“……你嚇死我了。”李綦的聲音像是后怕極了，全然不似平時的鎮(zhèn)定。

        千月回過神來，又被李綦強悍的力道箍得氣短，狂咳不止。李綦后知后覺地松手，見他臉都憋綠了，小心翼翼地拍著背替他順氣。

        千月止住了咳嗽，心中忐忑，一時沒敢看李綦的眼睛。半晌，卻話鋒一轉問他道：“你怎么進來的？”

        這一問便是將方才的事情輕輕揭過了。

        李綦微微一怔，少傾沒什么表情地回答道：“雙魂并生，你先前教我的法子。先不說這個，我們怎么出去？”

        千月已經(jīng)差不多緩過勁來，起身掐了個訣術，兩人一睜眼便回到了夷光殿。

        李黎幾乎同時醒來，聽到寢殿外的打斗聲，尋求安慰似的喊了句：“皇叔！”

        見李綦還抓著自己的手，千月不動聲色地抽出來道：“我出去看看，你保護陛下。”

        李綦低頭掃了眼空落落的手，沒有意義。而千月出來寢殿，正好見魘獸掙脫糾纏逃進夜幕中，忙不迭結了個禁制將王宮封鎖住。百日和十七一看，配合著兵分兩路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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