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捻金緙絲錦緞案10
引路道士進去后,又快速把門掩上,屋內傳來低沉的交談聲,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重新推開。道士退身讓譚芷汀進去,韓耕耘剛想抬腳過門,卻被道士閃身擋住,嚇了一大跳。道士將韓耕耘與一眾侍衛擋在屋外,低頭說:“觀主吩咐,只讓譚娘子一人進去。”
“其他人留在這,他和我一起進去!”譚芷汀不容分說地伸手將韓耕耘抓到身邊,等韓耕耘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飄進了屋子。引路道士飛快地瞥了一眼譚芷汀,見她一副不容反駁之色,便低眉順目地默默轉身,關門。
屋里熏著沉香,青煙自屋中央的大爐里裊裊浮起,氤氳了古質樸素的家具。沉香于一個道士來說未免太過奢靡,但屋里陳設卻又過分簡樸,仿佛是兩個不同的人成就了這間屋子,令人感到一種不相配的異樣之感。
觀主玉衡道人正站在那青煙后面,看不清面容,他整個人弓起背,顯得有些佝僂,“譚……娘子……他是何人……秦夫人……未說……還有其他……的人……要來見……貧道。”
他說得異常艱難,舌頭像是被馬蜂蟄了般含糊不清,讓人聽了生怕他會咬到舌頭,又突然淌下口水來。
譚芷汀拉了拉韓耕耘衣袖,示意他彎下腰來,她用手背遮住口,貼在他耳側,“聽聞玉衡道人自中風后,右腿便有些不便,說話也不利索,圣人這才不愿讓他進宮講道的。自從那時起,道人的脾氣就變得異常古怪,不太愿意見外人。一會兒,我先和他聊法壇之事,你暫且聽著,千萬不要插嘴,等我給你使眼色,你再把話頭引到三清觀的案子上去。”
譚芷汀和韓耕耘咬了一陣耳朵,韓耕耘頻頻點頭,二人重又分開,各自如無事人般站定。譚芷汀走上前去,向玉衡道人行了個敷衍的道家禮,“道長,他是家兄在京城的好友,我初到京城,人地生疏,家兄不甚放心,就托他關照我,有他在身邊,我才放心,道長不必在意。”
玉衡道人淡淡“嗯”了一聲,不變神色。
“按照道長吩咐,法壇所需經幡令旗懸爐知磬木劍等一應器具已在秦侍郎府邸準備齊全。另法壇前十日所需功德經,中十日所需天地表,后十日所需三元經也皆已抄表封存。這是我父母名姓與生辰八字,已按道長所告知,以朱砂描寫于竹漿紙上,并以香爐青煙熏過,放于紅色錦囊內,現奉于道長。”
譚芷汀取下錦囊,走上前去,將錦囊雙手捧舉,遞給了玉衡道人。
玉衡道人接過錦囊也不看,拿出同樣的紅色荷包,“這是一些……補運金錢,開壇……第一日……子時……之前,凈手……焚香,焚化于……香爐之中。”
譚芷汀接過錦囊,“知道了,道長還有什么事吩咐?”
玉衡道人斷斷續續道:“旁的貧道自會安排,只有一樣,我做道場不喜外人打擾,除了我帶來的幾人,外人皆需侯在屋外,到了信眾登壇參拜之時,自會有人叫你們進來。”
譚芷汀退回韓耕耘身側,對玉衡道人道:“道長,我從未聽說設法壇做祈福道場時,不許主家在旁觀看的,這未免有些強不合常理。”
玉衡道人仍隱在煙后,那身影似魔非道,如一座山霧圍繞的矮山,聲音幽咽如夜中吹簫,眼睛也似合瞳的貓直盯著韓耕耘與譚芷汀,“實非……得以,望譚娘子……體諒。”
譚芷汀飛了眼色給韓耕耘,隨道:“我明白了,近日三清觀發生了許多非同一般之事,聽聞是出了兩條人命,道長心有擔憂,我自然體諒。不過,那殺人的案子我也很是好奇,鬧得滿城風雨的,不詳之氣可會沖了我父母的道場?”
“一會兒,你先飲下祛祟符化的咒水,此符可為祈福之人祛祟增福,譚娘子飲下后,自不用擔心那煞氣。”
譚芷汀又問:“道長可知被綁在天尊像的女子是何人?難不成三清觀還有女道士?我正想拜一女道家為師,道長可有引薦?”
“自然……沒有……殺人的案子……貧道一概不知……你們還是問官府吧。”
韓耕耘適時插入話題,“三清觀曾丟失一批珍寶,原是用來研磨顏料之用,后被一個叫五谷的道人盜走,觀中金像所用不過是些替代品,觀主可知此事?”
“此事我已有耳聞,乃是我管教不嚴,放任他們胡來。五谷是我親傳弟子,為人敦厚老實,并非像外人所傳,是個貪圖小利之人。五谷已不知蹤跡十余年,怕是……”玉衡道人未說完,便是干癟悠長的嗚咽之聲。
韓耕耘詫異,“觀主的意思,那五谷道人已不在人世?”
一個奇異的想法突然撞進腦海。難到金像中的另一具骷髏就是五谷道人?這樣一來,便真的是龔四那班人盜寶殺人?!那阿耶豈不是……
無論如何,韓耕耘不相信他的阿耶會殺人,追問:“當時可有派人尋找五谷道人?”
玉衡道人用衣袖壓了壓眼角,咬字越發難以辨別,“找了,官府的人把觀里觀外都找遍了,找了整整半年,都未曾找到五谷。這么些年來,貧道每每看到那玉清像,就仿佛感覺我那苦命的徒兒就在身邊,后來才想明白,定是天尊顯靈,讓金像來告訴貧道,我那徒兒已去。”
譚芷汀插話:“道長,我聽人說,三清成像之前,您曾在三清殿做道場,想必是為那批寶石開光做凈水咒吧?怎么珍寶丟了,道長卻不知道,這未免讓人覺得奇怪。”
“譚娘子是聽何人所說?這事貧道從未對人提起,貧道確實是為金像所用耗材開光念咒,不過,在那批珍寶丟失前早已完成。珍寶是如何丟的,那女子又是如何進入天尊像的,貧道一概不知!好了,譚娘子若是對于道場之事還有疑問,貧道定知無不言,但若再問那殺人盜寶之案,貧道一個遠離世俗已久之人,實在知之甚少。娘子與公子若是好奇,去官府問最便宜,不必再來三清觀追問不停。”
韓耕耘與譚芷汀相互交換了一個神色,知道玉衡道人是下了逐客令!
韓耕耘心中焦急,不禁跨前一步,“觀主莫怪,我這還有一件事必須請教于觀主,此事未必與殺人案有關。三清殿中有一密道直通城外,觀主可知這密道是何人所建?又是作何用途?”
玉衡道人突然從香爐后走出,雙腳輕重不一,果然是腿腳不方便,他的一雙鳳眼直勾勾盯著韓耕耘,似一只猛虎,要把他連皮帶骨吞下肚中,“三清殿的密道通向京兆府后院。公子故意說錯,怕是有意試探于我吧!難不成本道也是你懷疑的兇手不成?你可知,京兆府內還有一密道,直通圣人的太極宮!這兩段密道是當年圣人與貧道夜半論道時走的秘密捷徑。這件事情,這世上除了圣人與貧道,怕只有當時的京兆尹錢修云大人知曉了。公子不如也去問問圣人,或是向錢大人試探試探!”
韓耕耘一愣,面上雖有些發燙,卻終是為了查清案情,面對玉衡道人出言譏諷,倒也不放在心上,躬身就要賠禮。譚芷汀抓住他的手臂,撇過頭來皺眉看他,用幾乎不聞的唇語道:“我剛才不過做做樣子,如此無修無德的道人,你拜他做什么!平白無故作賤了公子!”
譚芷汀扶起韓耕耘。韓耕撇過頭去,啞然失笑。這玉衡道人雖有幾分嫌疑,卻又哪里能看出無修無德。
譚芷汀轉頭,瞬時又變得笑顏如花,“道長,剛才是公子冒失了。中元齋道場既然已吩咐妥帖,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我便和公子走了。”未等玉衡道人回答,譚芷汀便拉著韓耕耘往屋外走。
玉衡道人將二人喊住:“這位不知名姓的公子和譚娘子,你們的祛祟咒水還沒有喝,請喝過再離開。玄誠,倒兩杯水來。”
那個叫玄誠的引路道士原本一直悄無聲息地站在角落,聽倒玉衡道人喊他倒水,才低著頭捧來兩盂水。玉衡道人從懷里取出一道黃紙朱砂字的符,放到香爐里化了,一騰青煙從爐里升起,夾著火星的符紙打著旋兒往上飛。玉衡道人伸手一抓,將灰燼在手中捏碎,各自丟到兩盂水中。玄誠道士將兩盂水高舉過頭,奉給韓耕耘與譚芷汀。
“他不做道場,也要同飲?”譚芷汀低頭俯看那兩盂符水,伸手用指尖輕彈盂壁,發出“叮”的余韻,水紋在盂內舒展開,皺了映著譚芷汀一雙美目的水面,“他這杯便敬天地吧!”說完,雙指一捏,直直潑了出去,灑向了火爐邊的玉衡道人。玉衡道人向右猛地一彈,拍了拍道袍,然后神色一變,后知后覺抬起右腳,默不作聲。
譚芷汀舉起另一杯,“這一杯我便呈了觀主的情,飲下吧!”
譚芷汀正把符水送到口邊,杯盂就那么往前一移,嘴巴咬了個空。韓耕耘搶過來一飲而盡,沉著臉,抿著嘴,將杯盂往盤上一放,不發一言地轉身就走。
誰都不知道,韓耕耘此時害怕得要死,他總覺得那杯符水有問題,但眼見著譚芷汀要喝,腦袋一熱就往下灌了,喝下之后才發現自己也害怕,一步跨出,腿也在打顫,所以他不告而別并非不想說話,而是有些力不從心。
譚芷汀從后面追了上來,雙頰漲得通紅,目光里滿是擔憂,急得滿頭大汗,“公子你怎么就喝下去了!我原本打算吐掉的!那個老道士可不是個好人,你怎么這么傻!”
譚芷汀急得轉了一圈,“韓公子不用急,我有辦法!”,她繞到韓耕耘后邊,雙手環住他的腰。
“不用……”韓耕耘的話還未說完,這譚芷汀的一雙手已向內一收,腹部頓時被壓出氣來,人像麻花果子,中間細兩頭粗,桿子一樣細的手臂隨后又一松,韓耕耘疲軟軟塌下來,隨后又是一收一緊,頓感有嘔吐之感,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滴到她手上,白玉般的手利落一甩,甩下汗珠,又來了個手按麻花。
“嘔——”
“伯牛,你們在做什么?
“桃深,救我!”韓耕耘無望地向突然出現在三清觀的劉潭伸出手去,“嘔——”。
韓耕耘頻頻干嘔。譚芷汀嘴里念叨著:“咦!怎么不靈!我小時候吃飯噎了,哥哥便是這樣讓我吐出來的!”
“蒼蒼,夠了,伯牛受不了了!”
韓耕耘終于感到腹部一松,捂住肚子大喘氣。只見譚芷汀咬著唇,一臉愁容。劉潭卻忍不住大笑。
“桃深,你來三清觀何事?難道是案子有了什么進展?”韓耕耘忍著肚子的不適,壓肚問道。
“我是來找裴司正的。三清觀的案子又出幺蛾子了,那個龔四在牢里服毒自殺了。我調查了半日,推測這毒藥是從京兆府帶來的,便去了京兆府詢問,后來才知道龔四的娘子曾去探監,那毒藥只能是他娘子偷偷帶進去的!我去了龔四家中,發現家里沒人,于是便來三清觀找裴司正,請他出面去國子監查問龔四的兒子。”
“那周小六吶?”
“被龔四打成重傷,還在昏迷中!”
“可惡!”韓耕耘突然跪倒在地,雙拳重重打在地上,他腹痛難忍,幾不能支。
可惡,難道真的是符水里有毒?現在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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