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捻金緙絲錦緞案14
沒過幾日,韓耕耘就接到吏部文書,讓他填了個御史臺錄事的補缺,從九品下官階。御史臺、刑部、大理寺并稱三法司,大理寺主審問犯人、收集證據(jù),刑部主斷案判案、視典定刑,御史臺主復(fù)核案情、監(jiān)督三司。
舊宮人芙雪狀告駙馬都尉潘瓊主謀殺人一案終于在京兆府開堂。狡猾如狐貍的府尹大人劉仁,在周旋于各方勢力,最終焦頭爛額,無計可施之時,想到了壓上頂上烏紗,來個放手一博,反正圣人、臨淄王、公主誰都不能得罪,就干脆來個三司會審,讓這些天神親自下凡打架,也好讓他這個泥菩薩安全渡劫。
圣人所派監(jiān)督專員—內(nèi)給事兼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高公公、臨淄王李勛封地盧龍節(jié)度使史孟何光以及三法司一眾官吏、京兆府一眾官差擠滿了京兆府的前堂。
被告駙馬都尉潘瓊姍姍來遲,昌隆公主李月令也一同駕臨府衙。昌隆公主峨髻高聳,一襲金銀粉繪二喬牡丹薄紗羅披子纏繞藕臂,腰上墜著一翡翠圓型雕花環(huán)佩,顯得雍容華貴,儀態(tài)萬千。
所有人跪地參拜公主。公主讓眾人起身,命人抬來一琉璃質(zhì)的屏風(fēng),公主坐在其后,不與眾人相見。
劉府尹緊繃著身子,端坐于正堂之上,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十分不安。他手上的驚堂木握了半日,怎么也不敢下落,終于鼓足勇氣,咳嗽一聲,欲拍驚堂木,從屏風(fēng)后卻突然傳來公主的聲音,手上的力道急忙收回,一不小心,就將驚堂木掉到了地上。
“劉府尹,駙馬尚不是戴罪之身,請給他一把椅。”
劉府尹抹了把汗,“是!是!公主殿下!來人,給駙馬看座。”
盧龍節(jié)度使孟何光笑道:“這倒也奇了,從未聽說過受審之人是坐著受審的!劉府尹,若坐審一事由此案開了先例,你也算是青史留名了。這日后,京兆府可得多備幾把座椅了,否則人人都要坐,不多備幾把,坐的過來嘛!對了,也給證婦人搬一把椅吧,免得別人說你有失公允,偏袒權(quán)貴!”
劉府尹慌慌張張站起身來,連連道:“好好,也給證人看座。”
駙馬都尉潘瓊道:“孟節(jié)度使,您不好好在幽州呆著,跑京城來當(dāng)什么青天?本駙馬是遭人誣陷,為何坐不得?”
節(jié)度使孟何光道:“老夫這人天生腰板直,舌頭直,卻偏偏心腸軟,最見不得那些狗仗人勢的龜兒子!眼里瞧見什么,心里想到什么,這舌頭就說什么。”
潘瓊面紅耳赤,“孟何光!你說誰是狗?誰是龜兒子?你不也是條臨淄王的走犬,仗著自己久據(jù)幽州,手上養(yǎng)著些兵,就不把圣人和公主放在眼里,竟敢敢當(dāng)眾辱罵本駙馬!明日,我定到圣人面前參你一狀,參你擁兵自重!自立為王!”
“仁美,住口!”公主出聲呵斥,潘駙馬立刻噤聲。
昌隆公主又對劉府尹道:“劉府尹,我看你這主審當(dāng)?shù)闹鴮嵅环Q職,這個說是,那個答好的,誰都能指使你說話。若你真不想當(dāng)這個主審,便把位子讓出來,換大理寺的人來審。”
“是!”劉府尹又想連說幾個是,卻想到公主似乎不喜歡別人低頭哈腰,任人擺布,連忙捂住嘴巴,一個勁點頭,心中卻在暗自慶幸。
這燙手的山芋終于拱手讓人了。
還未等大理寺卿開口,御史大夫便道:“我看也不必?fù)Q主審,我向公主及諸公薦一個次審人選,便是我身邊的這位御史臺韓錄事。韓錄事對此案了解甚多,又曾幫助大理寺司查辦此案,由他替劉府尹詢問證人最合適不過。韓錄事剛剛上任,經(jīng)驗不足,劉府尹只要在旁適時提點,此事就好辦了。”
盧龍節(jié)度使孟何光道:“真是荒唐,在場那么多三品以上的官員,竟要聽一個九品的錄事差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我們讓他審問證人,我料他也沒這個膽量,敢在這么多大人面前耍聰明,賣弄口舌!”
御史大夫面色一變,“盧節(jié)度使,你這是在笑我御史臺無能,連審問一個婦人的本事也沒有?”
劉府尹這身子骨顫得都要散架了,口舌打顫,“盧節(jié)度使,孫御史,咱們有話好說,次審的人選咱們當(dāng)然要考慮周全,從長計議。”
御史大夫哼了一聲,“劉府尹,這么說你也認(rèn)為,我們御史臺的人不配當(dāng)你的次審?”
劉府尹腦袋晃得如同撥浪鼓,“不是這樣的,孫御史,我怎么會看不起三法司的人。”
昌隆公主李月令問:“高公公,這件事你怎么看?”
內(nèi)給事兼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高士足急忙給公主行禮,“稟公主殿下,圣人今日只許卑職帶一雙眼睛,一對耳朵出宮,可沒賞卑職一張嘴巴。職位大人皆是國之棟梁,必能將此案查辦清楚,卑職就不插嘴了。”
一時間,大堂上爭論不休。最后,還是刑部尚書上來打圓場,“我們這里雖然有不少三品以上的官員,卻確實也只有劉府尹以及韓錄事最為了解案情。圣人也說了,韓錄事破案有功,是個有才之人,這主審和次審還得交給劉府尹和韓錄事。”
眾人不再言語,應(yīng)是全都默認(rèn)了。
刑部尚書對韓耕耘道:“韓錄事,公主與諸位大人已經(jīng)同意你做次審,現(xiàn)在就開始審問潘駙馬和證婦人吧!”
韓耕耘早就等著這句話了,直到這一刻,他的身子才如釋重負(fù)松弛下來,就如一頂懸在他頭頂?shù)蔫專K于在他耳邊炸開,
讓一切塵埃落定。
朝堂上的皇權(quán)之爭,各方勢力在言語討伐中亮劍出招,誰也不肯讓對方得到便宜。雖然三清觀這鍋湯已被各方權(quán)貴攪得越來越混,但現(xiàn)在總算回歸正題,做回他最擅長的事情了——審案查案。
韓耕耘沉了口氣,闊步走到堂中央,他決定在讓證人說出許多詳情前,先審問潘駙馬,看看是否有語焉不詳之處,或是前后矛盾的地方。
“潘駙馬,請報上名姓,租籍,現(xiàn)任官職,以及妻子名姓。”
潘駙馬連看也不看韓耕耘一眼,下巴鼻孔抬到天上,“潘瓊,魯平潘氏,任駙馬都尉、太仆卿,妻昌隆公主李氏。”
“十三年前,一女子與玉衡道人于三清觀被殺,駙馬可識得這個女子?”
“不認(rèn)得,從未聽說過這個女人。”
“那駙馬可認(rèn)得眼前的證人?證人指證駙馬于十三年前主謀殺人,造成三清觀觀主被殺。”
眾人看向舊宮人芙雪,人如其名,面如芙蓉,膚白如雪,清麗不敢逼視。她大約三十歲左右,頭高高揚起,嘴巴緊繃,神情異常冷漠,不茍言笑。
駙馬潘瓊匆匆掃了一眼,“從未見過,不知道哪里來的瘋女人。”
“如此說來,你從未見過這位娘子和死者,且從未與她們產(chǎn)生過糾葛?
“正是!我出身魯平名門,又有幸得到公主青睞,實在是上天垂青,怎會與這些賤籍女子。”
韓耕耘命人將那片捻金緙絲錦緞殘片取來,置于木托盤之上,示于潘駙馬面前。潘駙馬一見那殘片,韓耕耘就從他目中捕捉到一絲匆忙壓下的慌張。
“此片捻金緙絲錦緞殘片是從女尸身上找到的,上面為牡丹孔雀圖樣,牡丹一花雙色,名為二喬,是圣人賜給昌隆公主的及笄之禮,天下之人無人可用此花花制。”
“呈來給我看看。”公主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飄來。
令人難以忍耐的沉默,原本泰然自若的潘駙馬漸漸露出焦灼之色,腳下似踩著滾燙的鐵板,坐立不安。
“民間僭越之事偶有發(fā)生,此物不能作為駙馬與死者相關(guān)的證據(jù)。”終于,在漫長的沉默后,公主波瀾不驚的聲音傳了出來,聽不出任何情緒。
潘駙馬沉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對韓耕耘道:“正如公主所說,天底下有那么多人膽大包天,不依圣人旨意,僭越私制,又有何證據(jù)說是與公主與我有關(guān)!”
韓耕耘亦是笑了笑,“公主與駙馬說得沒錯,此物確不能完全證明與駙馬的聯(lián)系。潘駙馬,您確實與死者好不相識嗎?”
“問幾遍都一樣,我從未見過此婦,更沒有見過這樣?xùn)|西。”
韓耕耘轉(zhuǎn)頭問書吏,“此話記下了吧!”
書吏回答:“記下了。”
韓耕耘成竹在胸,滿意點頭。潘駙馬狐疑地注目,突然看起來忐忑不安的樣子。
韓耕耘轉(zhuǎn)向?qū)m人芙雪,“娘子,請報上名姓,租籍,何年入宮,入宮后在哪里當(dāng)差。”
芙雪恭敬地行禮,“芙雪,此名是一位貴主所取,原名陳嬌娘,西州藍(lán)田人氏,天啟三年因家族獲罪沒入掖庭,后被遷往神都大明宮,做掌燈女史。”
“你家族因何獲罪?”
“天啟二年,因涉玄武門之變而獲罪,族中九歲以上男子被殺,其余子弟流放,女子皆沒入宮廷為奴。”
韓耕耘點了點頭,“可有能證明你身份的人或物證。”
“大人可去調(diào)閱天啟三年的宮人編錄。也可找一名叫李蕊娘的宮人,她是我姑母,應(yīng)能認(rèn)出我的模樣。”
韓耕耘向高公公稟明情況。內(nèi)給事高士足掐著嗓子讓人去宮里取宮人邊路,并讓李蕊娘出宮來京兆府大堂。
韓耕耘對芙雪道:“請陳娘子將三清觀一案前因后果簡單明了地告訴我們。”
“那是十三年前,驚天元年的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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