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
褚衛(wèi),褚公公。
現(xiàn)如今皇帝身側(cè)的執(zhí)禮大監(jiān)之一。
在最初,也不過是個寂寂無名、任人嗟磨的少兒罷了。
在安陽公主本人的記憶里,記錄時間的日晷開始迅速回轉(zhuǎn)。
那時,他不過剛?cè)雽m沒多久,去勢之后虛弱得很,那叫一個風吹就倒。
奈何求生欲極強。
安陽也剛好陷入了胎穿幾年后的無聊倦怠期,閑得慌。
她飯后消食,身后跟著對她最和善不過的常嬤嬤和其他拘著一言不發(fā)、如木偶般的宮女們。
在太液池的一角。
剛好能褚衛(wèi)跪在地上,蒼白著臉,額側(cè)脖頸上都是汗,向著面前的美人祈命。
他伏著的肩背纖瘦得嚇人,身上的太監(jiān)服飾都好似大了許多,像是一幅骨頭艱難地撐起衣服。
雙手放在地面上顫抖著,上面還沾了碎石灰塵和血污,只他眼珠子左右動著,好像還在想要如何是好,表情難免帶了幾分哀求。
即便現(xiàn)如今風光無限,身居高位。
但過去,褚公公也不過隨波逐流,暫時跟著一個才人在跑腿,還剛好陷入了女人之間的斗爭。
不管他如何祈求、解釋,都只是百口莫辯。
面前的人要定他的罪,其目的不在他,而在于他背后的人。
他滿眼惶然,除了告罪外不知如何是好。
或許,今夜他也會變成宮內(nèi)的無依魂魄一縷,無人知曉,無人記得。
這也是她開始試圖給自己找樂子的開始。
……
那時不過是個看起來比褚衛(wèi)自己都要小的女孩子輕而易舉地救下了他,而后將他安排到了內(nèi)書堂進行學習。
不知是不是他天賦異稟,以遠超旁人的速度完成了學業(yè)。
學成之后又一帆風順的被派往了司禮監(jiān),憑借自己的才能與恭順,最終走到了皇帝的身邊。
外人皆道他一飛沖天,從此前途無量。
只有褚衛(wèi)自己知道。
那一夜之后,他看著那稚齡的公主一步步長大,變成了人們交口稱贊的模樣。
他會默默地在安陽公主面見皇帝的時候,備上更合她口味的糕點。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大抵上,沒有一位風光霽月的公主愿意與一位聲名狼藉的閹人有過多的關(guān)系。
他不知道,安陽的目的,其實早已達成了。
而褚衛(wèi)很顯然沒有辜負她的殷切期望。
幾年后的一個夜半。
還是相同的地方,還是太液池邊,只裝束和以往大相徑庭。
身上帶了幾分書卷氣的少年瞇著眼,臉上帶著陰郁的笑容,從袖子里甩出了一個刀片,踢到了那美人的面前。
“請吧,美人。”
他的聲音嘶啞,難掩幾分尖細,帶著幾分快意和大仇得報。
他也不知道。
安陽公主站在同樣的地方,身旁竹子的高度更長了,甚至有幾分彎曲,望過去的眼神發(fā)亮。
“他真的有好好努力的在報仇啊!”
貼身宮女宜春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不枉費我讓人護著那個美人活到今天。”
安陽面露感動之色。
“您之前吩咐常嬤嬤就是為了?”宜春大驚。
“對呀。”
“……”
您開心就好。
——回過神來。
安陽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臉勾了心神。
時至今日,安陽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夜里,他脆弱得像一張單薄的紙的模樣。
真好看啊。
弱小又倔強,宛如被踐踏到泥底的草,意志卻無比堅決。
像是醞釀著黑暗的溫床。
被她救起來的人,她可不想皇帝用完之后擦擦手,而后輕易地拿去堵天下人的嘴。
翌日,明政殿。
果不其然。
“你還是心太善了。”
皇帝感慨著,一邊將事情安排妥當,一邊任由自己溺愛的嫡女辭別出了房門。
門打開。
安陽走出,剛好看到了自己昨夜夢回,夢里的少年剛好抬起頭。
他面容清秀,唯獨眼尾上挑,在望向她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親近。
他變得精明了許久,即便是利用“對少時救命恩人的感恩”這個老掉牙的理由,也能讓安陽感受到他在獻殷勤時,身心舒暢。
外面的雨并不大。
“殿下。”
褚衛(wèi)上前走近,表情溫順又良善,讓人很難不心生好感。
只如今,褚衛(wèi)也很少做幫人撐傘這種活。
但既然是安陽,那便是兩碼事。
“有勞貌美如花的褚公公送本宮回去?”
她語氣帶了幾分調(diào)笑,有幾絲雨點被風拂過,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看向迅速從旁邊的人手中接過傘、傾身向自己垂下首的褚公公。
“公主過譽了,這是奴的榮幸。”
褚衛(wèi)撐起傘,聲音喑啞,垂眸帶笑,臉上還有幾分似是謙遜染上的緋意。
他此時早已不同于往日那樣宛若無力蚍蜉,步伐平穩(wěn)從容,連衣服下的身軀都未曾單薄如紙片,練過武,顯得格外穩(wěn)重。
安陽的視線在他臉上一滯,輕笑了聲,點頭往前走。
從明政殿回崇雅殿的路途并不算近。
但安陽公主向來喜好拜謁完皇帝之后漫步回去,前些年的時候是皇帝身邊的第一人王公公做這事的。
現(xiàn)在便是褚公公的特權(quán)了。
“…那御史中丞的二小姐竟在華陽公主的賞花宴上指責度支郎中家的獨女陷害于她。”
安陽一手搭在褚衛(wèi)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抵在唇邊,斂著眼仿佛樂在其中。
御史臺的人和戶部的人起了事?御史臺這是聽了風聲,還只是單純的想吵架?
總不能只是單純的大小姐吵架吧。
……應(yīng),應(yīng)該不會吧。
不知為何,即便真的只是青春期女生吵架,她也不覺得奇怪。
安陽詭異地遲疑了幾下,決定先不繼續(xù)往下想。
“倒是不巧,華陽長姊給本宮送信的時候,本宮尚不在京。”
說著還遺憾地嘆了口氣,端得是真情實感。
“殿下日后若是有興致——”
“本宮若是有個賢妻倒還罷了,便是麾下能者眾多,一場宴會也累得慌。”
安陽迅速搖了搖頭,拒絕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褚衛(wèi)也笑了起來。
“話說回來。”
她語氣驟轉(zhuǎn),聲音變輕。
“你可記得,門下侍郎的王大人,前日乞骸骨了。”
經(jīng)過花園,湖泊之上隱約有朦朧的霧氣飄浮。
二人抵達崇雅殿前。
煙雨之中,石臺階之上,少女略微側(cè)身,金色蝶狀耳墜一動不動,長睫垂下一層淺淺的陰影,漆黑的眼眸溫和地望過來。
她聲音輕柔,極其符合外界對她的形容。
安陽公主,乃元后所出,性情與其庶長姊相反,柔和淑均,善書畫、懂琴藝,窈窕貌若山鬼,曾得昔日尚書令謝大人的極力贊揚。
她未曾接著方才的話繼續(xù)往下說,只是彎著眼笑了笑。
“雨小了,天色不巧,這次便不留你喝茶了。”
褚衛(wèi):“公主言重了,奴這便回秉陛下。”
他請辭后快速往回走,衣擺早已沾滿了水點。
周遭無人,褚公公這才逐漸收斂了臉上的溫順。
早已隨著年齡增長消掉肉了的臉上難掩陰暗與煩悶,眼里滿是混跡宮中多年的精明。
全無方才的清秀和順。
明明乍一聽只是隨口聊起,褚衛(wèi)卻絕不會忽略她言下微妙的提點之意。
從地底爬上去,更要謹慎,不可走一步只想三步。
他越想,眼神愈冷,步子也愈快。
……
崇雅殿內(nèi)。
“公主,您若是想要褚公公,不可開口與陛下提嗎?”
安陽倚靠在桌邊,桌案之上是剛寫完的一幅字,聽言,手中的玉筆一頓。
“不急。”
“您昔年還曾與他有救命之恩呢!”
“哦?你是想本宮挾恩圖報?”
安陽興致勃勃地側(cè)過頭。
果不其然看到身側(cè)的婢女宜春一噎。
“可,可他那副狼心狗肺的樣子…”
宜春一副不服的樣子。
安陽被她這形容逗樂了,將筆放到筆架之上。
“他有他的抱負,這沒什么,你若是在朝堂之上得了個六品便想要五品,掙得了又想要四品。”
“那您呢?”
“所以本宮說,不急。”
安陽隨手拿起旁邊的折扇緩緩打開,其上有一枝寒梅盛放。
她心想。
她可是拿乞骸骨的王大人來暗示他了,他一個太監(jiān)還能比得過門下侍郎?
稍微搞得清楚形式的人都知道退居二線的重要性吧?
對于退到她手邊這件事——她都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了…吧?
如今世家被皇權(quán)壓制,但還有不少人急著反撲,對知識具有一定壟斷的世家即便是被貶了也依然能憑借科舉走上來。
皇帝若是心不夠狠,這三年一次的科舉便也會被世家侵占。
他在乎名聲。
自然要推完全不在乎的人出來當?shù)丁?
安陽不舍得。
才有了方才皇帝的“你心太善”的評價。
(https://www.dzxsw.cc/book/75526930/3112268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