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間
“竟是如此。”
聽完褚衛簡潔明了的口述。
安陽緩緩地挑起了一根眉,手下意識抵在下巴前。
“不過本宮原也沒有如明陵一般成為宗婦,而后為世家子弟生兒育女的打算。”
雖是陳述的語氣,但沾了“明陵”二字,這句話就變成了單純的貶義。
她穿越過來可不是專門為了體驗一下生育之苦的。
她話音剛落,褚衛就覺吃了半記定心丸。
為什么是半記?太簡單了,人是會變的。
至少此時此刻,安陽公主并沒有嫁入世家的想法,已經是非常合乎他心意的了。
若說那天夜里他還在躊躇不決,第二天在皇帝面前說出那樣話的瞬間,其實就已經斬斷了他的后路。
他的思想還在彷徨,身體卻已經順應了最心底的意愿,果斷做出了決定。
敬與愛,從來不是對立面。
褚衛踏向她的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唯獨這一次,魯莽又超脫禮法。
一個太監覬覦當朝嫡公主,多么荒謬。
他愿冒天下之大不韙,付諸代價,來得到安陽公主的垂眸。
即便不是愛,即便是神佛般的憐憫——他也在所不惜。
“情愛容易讓人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
少女面上帶著淺淺的笑容,雪白的手指勾勒出優雅的弧度,指甲上印著淺藍色的小花。
浸潤著水意的風撩起她的發絲,有幾縷貼到了她的臉頰邊。
“一葉障目的例子,本宮見過的不計其數……那么,你呢?”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面前少年耳畔的細小柳葉,卻分毫未觸碰到他的身軀。
褚衛下意識迅速地眨了眨眼,掩蓋過自己心下一緊。
“不少太監得勢后,到了一定年齡,無論是身邊的人攛掇,還是確有此意,都會找個宮女作對食,更甚者會找宮外落魄了的官家小姐放入宅邸之中。”
她的音調緩慢而有韻律,分句清晰,宛如水滴須須從冰柱上落下。
見他不答,安陽調侃般地抬手,用袖子遮住半邊臉,眼神如彎月瞇起,漆黑的瞳孔望向身旁的褚衛,帶著絲調侃。
“褚公公,莫非未曾作此打算?”
褚衛只感覺背后一涼,這種顯而易見的敲打他已經許久沒有聽過了。
安陽公主這樣說,語氣流露半分親昵,卻又讓人完全不到溫度。
仿佛在說若是他沉湎于女色,手中的工具便不利索了,會讓人感覺麻煩,不如換一把新的。
“殿下明鑒,奴從未有過這等想法,若說是司宮臺的其余人有哪等污了人眼的媚上之舉,也被奴一一整治過。”
褚衛尋思退后一步,抬手躬身,行了個大禮,聲音鄭重,似生怕她有誤會。
安陽既然提及,那必定是有風聲走漏。
褚衛身邊確實有人自作聰明,或威脅或利誘了宮女往他身上湊。
思及此等無趣之事,他甚至無言地蹙起了眉。
宮中即便是太監,在宮女眼里也是明確分了三五九等的。
進過內書堂讀過書的比干過體力活的好,樣貌清秀、舉止講究的,自然又要比白胖、尖酸身上還帶味的要好,細細列舉下來數不勝數。
宮女們可比宮外的普通女孩要眼睛尖。精明些,自然也難糊弄。
假如都是做對食,能有個不缺錢財,外貌還上稱的,指不定比宮外的普通男人好——畢竟,反正都要受些嗟磨,再怎么皮肉傷也比生個孩子要好。
這樣看來,褚衛還是太監中頂尖的香餑餑,位高權重,外貌上乘,還在皇帝身邊做事,除了為人刻薄、做事血腥了些。
只要魚餌夠香,總有人愿意上鉤。
而有些十四五的宮女們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指望不上還未學人事的小太子,更不敢想已經往中老年直直奔去的皇帝。
站在皇帝身邊的褚衛,反而變得十分明顯。
雖然褚衛他手段令人心悸,但萬一自己就是那朵解語花呢?萬一他就對自己不一樣呢!
他之前孤家寡人,說不定就是因為沒遇到自己呢!
當然這些美好的幻想很快就寂滅了。
站在王公公身邊,顯得本就瘦的身形更加纖細的少年,在面對會給自己于上位者心中的風評增加污點的問題時,顯得格外敏銳與厭惡。
即便是繼后妄想將身邊人與他撮合,他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明明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竟敢明目張膽窺伺帝側,當真愚不可及。
這種皇帝看了眼都覺得礙眼到頭皮發麻的伎倆,褚衛如何能接受。
大多數太監找個對食不過是為了在宮中找個臨時的伴。
到了褚衛這里,他只覺得這些人要往自己身邊塞眼線。
天知道他怎么可能把機密放在這些人能觸碰的地方,不然還指望他能自己說出口嗎。
想都不要想。
他都不希望這些人離自己的距離低于一丈遠。
只見安陽輕笑出聲,抬手將他拱著的手一抬,示意他起身。
“這般如臨大敵的架勢,倒像是本宮在刻意為難你,只是說若你找了對食,倒不方便找你辦事了,麻煩的反而是本宮。”
這樣好用又養眼的屬下,但凡在家里養了人,就像是鈍了的刀,能用,但不好用。
有了軟肋,便會處處受掣肘。
那和廢了也沒什么區別。
“定不負所托,奴愿為殿下肝腦涂地。”
語落他又要傾身,被安陽拉住了。
“差不多行了,今日出來踏青,本來是要夸你辦事得本宮心意,在這里可別行大禮了。”
安陽順勢隨意地搭在他的手臂,陽光落在她的耳畔,重瓣山茶形的耳飾點綴在她柔軟的耳垂上,顯得格外精巧。
“你送來的那些小物件,本宮甚是心悅,比父皇大手一揮往我這里運的要走心多了。”
她帶著些隨意地說出了真相。
褚衛心下一松,知道剛才那關是平穩度過,這才放松了方才起從太陽穴開始就緊繃住的眼睛,笑著說道。
“可不敢與陛下比較,不過是些迎合女君的小心思罷了,能得殿下喜歡是奴之幸事。”
“近日禮部已經在審批秋獵的事宜,殿下若有準備需得提早安排……”
一般來說,大部分事情都會提前一至三年壓到禮部的桌案上,越是隆重,越要提早,秋獵相對而言只能算平常。
按照每年的規矩辦,大抵出不了很大的差錯,便是只提前半年也沒什么。
褚衛也不過與安陽提前說,是怕她忘了有所安排。
“……”
在褚衛好笑的目光中,安陽的眼神難以掩飾地露出了些許懨懨。
呃啊。
一年一度的運動會。
她怎么感覺前幾天才辦過。
秋天,民間俗稱多事之秋,一般指農事。
當然,集合了玉京貴胄的秋獵,就是安陽眼中多事之秋的代名詞。
至少在安陽眼里,一件好事和九件壞事一起來,約等于沒有好事。
她捏了捏鼻梁,感覺已經提前預定了低血壓治療方案。
“本宮知道了,回去與常嬤嬤道一聲。”
這還在春天呢,不,不慌。
“殿下現下若不急著回去,可要到茶舍旁烤只梨?奴想著雖春寒已過,但在溪邊飲酒還是易受涼,不如烤梨暖胃,也解酒。”
“可。”
眾人興致高了便愛飲酒,安陽自然也逃不過要客套幾番,現下雖清醒,但已有些倦意。
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她倚著褚衛來到茶舍一邊。
茶舍自然不是流月山上營業的小作坊,而是他們為了招待來客臨時租賃的房舍來布置。
這里又不曾有什么名寺古廟,哪里會有生意人。
木屋里飄出的茶香沁人心脾,雖不是什么名品貢茶,但在山間也別有一番滋味。
安陽甚至覺得,他布置的時候大約連這點細瑣部分也刻意迎合了她的口味。
“殿下可要凈手?”
說著,褚衛拉開一旁的漆盒,里面有花露與溫熱的軟帕,有熏香味散出來。
安陽:“……”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臉上沒表情,心思卻在開小差。
大概未來有一段時間相當流行的嬌夫文學,里面的女主角就是這種感覺吧。
理智告訴不應該這樣完全享受對方的奉獻與愛,但是身體真的感覺很爽。
她本想拒絕,但這真的太令人舒適了。
然后不知不覺這么多年過去了,都成習慣了。
其實她一直覺得褚衛在她面前有點如臨大敵,就像剛剛她只是隨口提了一句,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她擦擦手就拖下去上刑一樣。
沒有那么夸張,不要把人看得這么可怕。
她只是想到網絡流行文里不少主角,不談戀愛啥事沒有,一談戀愛受傷、殘疾、中毒、誤會、決裂五毒俱全。
雖然看得挺爽的,但靈感來源于生活,她只是好心試探一句。
他想碰這情愛兩字當然可以,再想要安陽護著,那可不能了。
人的心只有一份,分給了別人,拿她能拿到的自然就會少。
安陽可不是純純慈善家,說不接受就不接受。
少年自己先拿山泉水沖洗了一次,而后捧住安陽的手,指腹上的薄繭不經意間蹭到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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