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信
安陽本來只是想拉著他吃個飯。
雖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在她面前她就是規矩,皇帝外誰都管不了她。
而皇帝本人也不管她。
但鑒于昨天從阮明櫻嘴里撈到了新消息,少不得找他做些事。
于是褚衛終于也能從考慮說些什么緩和自己厭食心理的困境中解脫。
褚衛蹙起眉:“造反?裴家?”
這消息,他竟沒有半分風聲?這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事。
他臉上沒有出現分毫怔愣,也并沒有對安陽口中這個消息而有任何反駁之意。
他只是在思索。
褚衛自認為是個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人,裴家若真但凡有半點跡象和風聲——再加上他本來就對和安陽有意見的人格外關注。
他完全沒察覺,反而令他有些膽寒。
失去對時政的敏銳度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
雖知道安陽公主并不是在責怪他,但為主分憂幾乎是他的天職,若真要她來提醒,那還要他干什么?
“唔,他們可能有所準備,或者現在只是有想法,但是這件事是真的,你不必懷疑。”
安陽看著褚衛一邊用身邊的銀筷給她剔魚刺,還保留住了魚肉最嫩的部位幾乎是最完整的形狀。
有種庖丁解牛的感覺了,好厲害。
安陽很嚴肅地看著他的手。
要知道,她不太喜歡吃魚就是因為很費時間,并不是因為魚不好吃。
尤其是和朋友一起出門的時候,每次吃魚她都恨不得要和魚打一架。
不是魚的錯,是她太菜了。
“和你說只是想讓你幫我注意一下下。”
雖然她不想讓他再伺候,但她這種廢物挑魚刺真的是會死的!
褚衛將魚完整地用勺子托住放到了她的碗中,而后就看到了安陽盯著自己的視線,手一滯。
……什么眼神。
“是,殿下之意,奴定會想方設法辦到。”
而且如果真的能扳倒裴家,陛下指不定比安陽還高興。
裴家是老牌世家,雖表面清廉,但實則麾下巨富,且管家嚴苛,平時找到其缺漏也不過讓他們出些血。
若是平時,她想要給裴家好看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所以明陵和她明爭暗斗多少回,她也只能說是沒虧罷了。
安陽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若是能當場報復的事情她幾乎不會往后留。
有些仇越留越深,即便最初不過是件小事,在她的心里也是和滾雪球一樣積怨。
時至今日,她對明陵起的可是不折不扣的殺意。
即便皇帝對明陵只是不滿她胳膊肘往外拐,可遠沒有到安陽這樣暗地里如此暴躁。
有些人就是能明里暗里,從這個時代能對女性的一切禁錮方面全方位來惡心她,然后表面一副貴婦的小人嘴臉。
安陽也不過是個表面溫和笑著應對,讓明陵覺得她不吃這套。
其實不然。
激將法,她不光吃,她還吃全之后在心里超級加倍。
別人看不到,宜春她們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給明陵最愛的女兒添了多少堵,她們再知道不過了。
什么“今天天氣真好,給她添點堵吧。”“今日風兒好生喧囂,舞源跑哪去了?”“她想與李家結親?來人,把李家那小子養的外室送她門口去樂呵樂呵。”
心情好她還愿意藏一藏。
光是裴霽月知道明晃晃是她下的手,就不計其數。
“最近,舞源有什么安排?”
此時,褚公公已經服侍完安陽用餐,甚至拿著絲帕給她擦干凈了嘴。
安陽抬著眼,看著湊到自己身前,動作輕柔的少年,挑了挑眉。
“花神節快要到了,殿下莫非是忘了?”
褚公公彎著眼說道。
安陽:……
還有這事?
褚公公一頓。
他們面面相覷。
花神節,顧名思義,乃花神之誕辰,是每年玉京的少女們最關心的節日之一。
令人有些覺得恐怖的是,即便是古代,不少女孩依然把包括上巳、花神、七夕等節,全部可以歸咎為祝福婚姻、亦或是萌生愛情的節日。
像極了在未來的某一段時間里,即便是光棍節都被情侶們霸占的可恨現狀。
當然,這種事在她的時代已經不存在了。
只是僅在這個時代里,這依然是一個極端的現象。
“今年的花神節是您主持的呀。”
褚衛有些好笑,他壓著聲音與忽察不對勁的安陽公主說。
他的笑意帶著些許無奈,但更多的是包容與親近。
安陽感覺耳邊有些癢。
她還沒有意識到身邊這個少年刻意壓低聲線,造成本來清亮偏尖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有些喑啞,是故意在勾她。
——因為褚衛平時也是習慣故意壓著聲音和她說話。
像是生怕自己的尖嗓子如嘔啞嘲哳之音,唐突了她。
安陽自然不覺得。
褚衛本身就在意,便無論如何也難以釋懷。
“本宮主持?”安陽挑起眉,“那好辦,中途給本宮把舞源光明正大地當掉。”
她原先就主持過詩畫會,更不提棋壇云集這種有她旁觀的活動。
即便她不想動,她的恩師也會拉著她去,然后和她叨叨些閑話。
退休了的尚書令就是隨意,大半年出門游學,回來了也不打個招呼,一股子名仕風范。
即便他看起來就是個白胡子老爺子,在街道上還被小孩子叫過老頑固。
歷年的花神節都是讓公主們參與感極低的節日。
前幾屆都是華陽公主來主持把控,安陽在一旁與她說話出主意,大權還是掌控在繼后與賢妃手中。
她們制衡之中,根據貴女們的外表與才藝,選出一年一度的花神,而后賜予皇家雕琢的花神印章。
每年花朵不一樣,卻都是僅此一枚。
就是限定。
安陽那有一整套,她只是不平日里印著好看的,對外從來不會用。
“殿下可有心意的花神人選?”
“暫時沒有。”安陽直率地說,“本宮不在意這個噱頭落到誰頭上,只要不落到本宮厭煩之人頭上便好。”
褚衛笑意愈濃。
“殿下莫要擔心,此事容易,奴定會讓您滿意。”
既她不在乎,那褚衛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最少也能再給她添個公平公正的名頭。
安陽公主的風評向來是玉京之中相當好的,大抵也是有華陽公主的襯托,顯得她要好很多。
即便肉眼可見的是她們關系挺好,安陽也是支持她長姊的。
可是沒有人在意,這背后也自然也有人做推手。
輿論往往掌控在有權和財帛的人手中,自古不變。
正如同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一樣,這次他絕不會出現上次刺殺那般大的紕漏。
“你這般自信,倒也不錯。”
安陽抬手,指尖在他下巴上勾了一小下。
那如鳥羽般擦過的柔軟觸感,讓他大腦都被迷惑了。
向來謹言慎行的褚衛幾乎是反射性地頓在原地,像是被松了發條的傀儡,失去了動力。
“不過這回花神節,想必也有不少熱鬧可以看。”
安陽這才想起來歷年的這個時候,是除了秋獵外宮內最為熱鬧的時候,遠非宮外那些宴會可以比擬的。
人多,是非便多。
“只要不在宮內鬧出什么聳人聽聞的丑聞,本宮也愿意看個樂,褚公公可知曉?”
安陽看著褚衛,見他迅速答應下來,才滿意地站起身來。
驀然,不經意間看到了他黑發之下通紅的耳廓。
安陽眨了下眼。
“奴已備好了馬車,殿下可要現下回宮?”
褚衛迅速眨了下眼,將那些不自在掩飾下去。
又不是什么年少慕艾、沒見過世面的半大小子了,怎么這么沉不住氣。
語畢,他即可咬緊有些發酸的牙齒,暗地埋怨著自己的不爭。
卻不想,本是隨著褚衛側過身指引的動作往前走的安陽,在經過他時驟然停住,而后稍微靠近了他的臉。
“殿下?”他聲音訝然。
“可有不妥?”
安陽眨了眨眼,臉上并無半分無措,從容至極,毫無缺漏。
門還未打開,只有依稀的陽光進來,落在少女潔白的臉上,傾斜在她澄澈的眼眸里。
“你家布置的很好,我很喜歡,現在先回我家吧。”
褚衛略微睜大了眼,明明外表從容不迫,但他此刻極其懼怕。
害怕那胸膛中的心跳如雷貫耳,驚擾到了眼前的、他的殿下。
“奴不勝榮幸。”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穩重而欣然,而后從旁邊拿起傘緊跟在安陽的身邊,完美地擋住她頭上的陽光。
回宮。
今年是個事多之年。
安陽公主今年及笄,太子正式受封之后也于今年正式開始受三師教導。
主要是宮里目前就他一個太子的,所以格外受重視。
四公主性格怯懦,早已離開了學堂,目前在高昭儀身邊,還未及笄。
不過高昭儀不知是從哪里聽了風聲,相當怕自己的女兒去和親,即便她還未及笄,也早早的開始操心了。
安陽覺得她一驚一乍還挺好玩的。
雖說后宮不許干政,但這世道好像除了沒什么實權的人不懂這糊弄人的鬼話,倒也沒人真正遵守了這口頭規矩。
目前大昭國強君盛,和親公主完全是莫須有的傳言。
不過這種建設中的強國都有國庫時不時虧空,需要皇帝緊急頭禿想辦法的問題,就是另一回事了。
回宮之后到她身側伺候著的依然是宜春與禾夏幾人。
好歹也算是到安陽身邊操持的第一件大事,褚公公對于花神節這件事投入了十二分心力。
平時在皇帝身邊他都沒這么用心。
覺得這件事最難辦的是繼后與其下的三位高位妃嬪。
要知道,華陽公主是個好對付的,她又不愛掌權,送點禮給點好處就能幫忙辦事。
對于她們來說,這是提攜自己母家的女孩為自己增添助力的最好機會。
即便拿不到花神之印,也至少要得到一致的認可與欣賞。
相比起外界掌控不住、隨機性極高的宴席和詩會,每年固定在宮內進行的賽事具有極高的皇室認可度與宣傳性。
要知道,如今的王夫人,在當年還是未婚少女的時候取得這一殊榮之后,整整大半年,都有人對于這場驚世之藝津津樂道。
鮮少接觸外界的宮內妃嬪,最擅長的便是于此玩弄她們最擅長的后宮權術。
偏偏今年安陽公主及笄。
這個在皇帝身邊長大的公主,她們一向是不愛打交道的。
更逞論她如今身邊把持著權利的竟是那個褚公公,真是讓人頭疼。
即便是她們,都聽說過褚衛對他的這位兒時救命恩人那是敬愛有加,從未出過任何紕漏。
這種“救命之恩”,除了感慨自己沒能把握好機會成為這個知人善任的人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想要在這位笑面的褚公公眼皮子底下做些手腳,何其之難。
一時之間,不少妃子有些偃旗息鼓,傳信回去讓母家的人哪怕是臨陣磨槍,如果有可能,也努努力抱一下這佛腳。
雖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太監受賄,再正常不過了。
以至于這一年,不少人用出了遠超乎往年的努力。
連華陽公主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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