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問柳當年選擇修無情道，徐太卜曾經勸過他，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太浪費天賦了。

        他拜師的時候已經過了修道的最好年紀，連筑基都比旁人吃力些，然而勤能補拙，他日夜苦修，堪堪趕在十五歲之前成功筑基。接下來只要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道就能一日千里，成為正道仙首也指日可待，他在武學上的天賦實在驚人。

        谷問柳拒絕了，他把龍羽收起來，從此再也沒用過。

        龍羽是他在試劍峰上拔/出來的，這把刀在峰頂呆了很多年。

        試劍峰是天機宗最高的一座山峰，直上直下，地勢險峻，峰上還藏有無數靈劍利刃，皆是歷代掌門長老收集而來，有緣人可得。峰頂那把刀是自己突然出現的，某天隨著一聲巨響牢牢地嵌在石縫中，誰都拔不動。

        掌門算了一卦，卦象撲朔迷離，兇吉未定，他說這把刀是仙器，不會輕易認主。

        弟子們躍躍欲試，期待自己能收了它，成為那個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

        直到有一天，徐太卜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十余歲的孩子，還破例親自收他做了弟子。

        人們左看右看都沒看出這個小屁孩有什么與眾不同之處。

        按規矩，天機宗收弟子要經過入門試煉，掌門的弟子更不能例外。試煉內容只有一項，就是爬山，先爬天機山，再登試劍峰，成功了就可以直接做內門弟子。其他的要綜合參與者的年紀和表現另做考量，十歲以下的基本上都是外門弟子，長大了再看天賦挑入內門。

        十歲左右的孩子能獨自做到這兩樣的，在凡人中幾乎是萬里挑一，是以，絕大多數的內門弟子都是由外門升上來的。

        谷問柳抖著兩條小細腿，花了一天時間，在眾人注目下爬上了試劍峰頂。

        他師父捋著胡子一臉驕傲：“我就說我的眼光不會差！”

        下一刻，谷問柳直接摔了下來。

        他是真的很倒霉。試劍峰峰頂立足之地只有方寸，一陣大風就把他吹下來了。

        求生欲使人爆發潛力，他在掉下去的瞬間抓住了那把刀。然后連人帶刀一起往下掉。

        傳說中的仙器連個屁都沒放，灰頭土臉地待在新主人手里，還是徐太卜拂塵一卷接住了他。

        圍觀的人驚呆了，無論是這個小屁孩，還是那把看起來屁用沒有的仙器，都讓他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管怎么說，掌門的卦象是不會出錯的。所有人，包括掌門在內，都認為谷問柳能被仙器選中，一定是天縱奇才，未來前途無量。

        谷問柳自己不這么認為，他覺得是地心引力的鍋，直到他洗干凈這把灰撲撲的刀，又拿著它揮了兩下。

        仙器不愧是仙器，谷問柳的弟子居所塌了。

        晚上他住在師父那里，老頭捏著胡子讓他千萬不要拔刀，不然瓊玉峰的又要來哭窮。

        管后勤的瓊玉峰主沒來，獵云峰主來了。

        獵云峰主南宮玥是徐太卜的二弟子，生平最喜歡打架，以武入道，使一桿叫做破穹的長/槍，經常被某些師兄弟說嫁不出去，然后揍得說話的人抱頭鼠竄。她聽說新來的小師弟被龍羽刀選中，還搞塌了房子，興高采烈地就要來切磋一番。

        兩個人一起被師父打包扔出去了。

        要打出去打。

        谷問柳在她手底下走了上百招才徹底落敗，若非不敢跟師父搶人，南宮玥就把他偷走了。

        他確實在武學上天賦異稟，一點就通，南宮玥幾乎把他當成半個徒弟來教。可是谷問柳不喜歡，他一拿起龍羽就覺得心里難受，也不喜歡動武。

        最后他選擇修無情道，南宮玥生了很久的氣，又被徐太卜哄好了。

        當一個好師父真難。

        弱冠之年，谷問柳結了金丹，做了峰主。

        霧隱峰在天機宗最偏的角落里，又高又遠，隱藏在云霧里看不清全貌，之前一直是空置的。谷問柳不愛和別人過多打交道，他很滿意這個地方，自從搬過來后就極少出去走動，整天埋頭苦修。

        天機宗十年舉行一次門派試煉，各峰的外門弟子、內門弟子大多都是這么來的。霧隱峰上只有一個人，掌門讓他記得早點來試煉大會，別讓其他人都把好苗子挑走了。

        谷問柳滿口答應，轉頭就遲到了。其實他是故意的，來得晚一點人比較少，不用到處打招呼。

        弟子已經被挑得只剩下小貓兩三只，看起來也并不是什么好料子。

        谷問柳負手立于聞道臺上，朝下面看了一眼。

        有個頭發凌亂的少年一直偷偷看著這邊，應當是因為年紀太大還沒有開始修煉被挑剩下了。如果沒有被各位峰主挑中，這些人就會去外門。

        鬼使神差地，谷問柳把那少年叫到跟前：“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少年方才已經徹底失望了，一直低著頭，聽到有人說要收自己，呆了一瞬，趕忙回答：“弟子愿意。”

        “好，”谷問柳道，“要做我的徒弟，就得把頭抬起來。”

        少年遲疑片刻，還是慢慢地抬起頭，仰臉看向面前的仙君，遮臉的亂發掉到一旁。

        仙君生得俊俏，玉冠青衫，青絲如墨，神情淡漠，目光卻是溫和的，氣質如同月下新雪，清冷之中別有一點溫柔。

        少年的右眼與常人無異，左眼是湛藍色，碧若晴空，很好看，但也很奇怪，這雙鴛鴦眼忐忑不安地看著谷問柳，好像怕他后悔。

        谷問柳視若無睹：“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叫林皓玄。”

        “好，跟我走吧。”

        少年愣了愣，露出個燦若暖陽的笑容，直接跪下行拜師禮：“多謝師尊！”

        林皓玄條件比谷問柳還離譜。

        凡人開始修仙最好的時機是十歲之前，靈脈剛開始發育，可以用靈草靈果精心養護，日后能在修仙一途上走得更遠，先天條件好的飛升也不無可能。

        谷問柳十二歲開始接觸修煉已經是晚了，林皓玄十五歲才開始更是難上加難。頭腦一熱收了個這么大只的徒弟，谷問柳還沒想好該怎么教他。

        林皓玄經常習慣性地低著頭，額前留了一縷頭發遮擋左眼。

        實在不知道該怎么當這個人生導師，谷問柳思索半天，破天荒地帶著徒弟出門了。天機宗內別的沒有，奇奇怪怪的人最多，不是人的也有，比如盧長老家那只剛化形的孔雀。

        兩個人花了一天時間，將天機宗各處參觀一遍。

        回了霧隱峰，谷問柳道：“看見了嗎？這里什么樣的人都有，你不是最特殊的那個。”

        “可那些都是異族，弟子是人族，人族里只有我是不一樣的。”林皓玄仍然低著頭。

        入門要測血統，他的確是人族，而同族中的異類往往受排斥最狠。不知道這孩子之前受過多少委屈，強行要求他立刻改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對的。

        過了幾日，谷問柳獨自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懷里有只狗，是一只長著藍眼睛、額上有三把火的小狗，看起來還沒滿月。

        “手，伸出來。”

        林皓玄伸出手，接住從天而降的狗崽子，一臉懵。

        狗崽奶聲奶氣地叫喚，咂著嘴舔林皓玄的手指，谷問柳道：“這是極北靈犬，隨手買的。”

        其實是救的，修真界有專獵靈獸的人，他們將一只大靈犬一窩端了，大的賣給別人，小的留下訓練，將來可以高價出售。這一只是那窩小狗里最弱的，能不能長大還兩說，獵人不愿意費力養大，打算直接宰殺，被谷問柳攔下了。

        正好，是個藍眼睛小狗，可以帶回去給徒弟作伴。

        林皓玄捧著柔軟又溫暖的小身軀，笑了：“多謝師尊！”

        從那以后，膳堂的名單上，霧隱峰多訂了一份食物，先是羊乳，后來變成了生肉。

        谷問柳既欣慰又頭疼。

        欣慰的是，林皓玄這個徒弟沒收錯，五年來不僅修為突飛猛進，性子也變得乖巧穩重，內外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教導師弟師妹的任務也一并替自己做了。頭疼的是，那條狗長大了，蠢得要命，一天天除了嚎叫就是搞破壞，瓊玉峰已經在掌門那里投訴多次了。

        林皓玄給狗取名叫靈芝，然而它卻實在不是個能讓人延年益壽的吉祥物，谷問柳覺得很折壽，但是三個徒弟都喜歡，也不能直接把它扔掉。

        他當初最喜歡霧隱峰的一點就是安靜，現在這里變成了整個天機宗最吵的地方，堪比幼兒園。

        也確實跟幼兒園差不多，谷問柳一共有三個徒弟，最小的還不滿十歲，整天跟在林皓玄屁股后面“師兄師兄”叫個不停。

        天機宗的外門弟子里雖然也有小孩兒，但有專門的先生管教，基本上都很乖，不會太吵鬧。霧隱峰這幾個是谷問柳自己親自收的，鬧起來簡直無法無天。

        別人家的內門弟子大多是在外門弟子里挑選，年紀都在二十以上，只有霧隱峰全是小孩子。

        幸好，最厲害的也在霧隱峰。

        林皓玄修的是劍道，修為在本代弟子中排第一，十八歲時就能獨自斬殺百年妖獸，這份天賦世間罕見。天機宗內部上下都以林皓玄為傲，谷問柳的師兄師姐們更是暗悔自己有眼無珠，錯過了曠世奇才。

        谷問柳沒想到他的前途無量體現在教育水平上。

        所以說，龍羽選他到底有什么用呢？明珠暗投罷了。

        谷問柳的先天靈脈在眾人里面算好的，但也不是多罕見，大一些的門派多少都會出一兩個。這種情況下只能拼天賦，偏生他還是個犟脾氣，認定了要修無情道，誰說都沒用，所以，他在修真界每五年一次的試劍大會上只拿了第七名。

        試劍大會是為各派的年輕弟子準備的，大家都削尖了腦袋讓自家的精英弟子參加，好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

        谷問柳不想去，他覺得沒那個必要。

        掌門說，重在參與。

        他就去了。

        雖然沒有泯然眾人，但結果也就那么回事。

        老頭還是笑瞇瞇的：“你修了自己不擅長的，還能拿第七名，很厲害了。”

        谷問柳不關心這些，要修無情道，首先就要冷情冷心，無偏私偏愛，他甚至對自己的弟子都只保持必要的關心，只盡自己該盡的責任。所以輪到林皓玄去參加試劍大會的時候，他也沒有很上心。

        以這孩子的資質拿不到第一名才是匪夷所思，谷問柳會替他高興，但不會為他歡呼。

        試劍大會最后一天，谷問柳像往常一樣推遲了到場時間。誰能想到就遲到那么一會兒，卻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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