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你可知你應承下了什么差事?”大常一把扯掉了腰間的束帶,敞著外袍,暴躁地在書庫前廳里疾走。
“不知。”
“不知?”
“按你的問法,我就一定是‘不知’了。”紀成依一副賴皮賴臉的樣子。
大常張了張嘴,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給這小祖宗解釋他錯綜復雜的猜想,只好又閉上了。心里實在是又氣又亂,隨手掀翻了一架子書。
紀成依看著他表演,笑瞇瞇地半躺下來,腰還是有些疼。出宮后大概就不用行這種遭罪的禮了吧?想到這事,他覺得自己是應下了一份美差。那一架子書,是新近整理出來的民間要術,很是生動有趣,只是大多殘破,又不規整,無封、無題、無概述,整理起來頗為傷神。這倒好,你大常一招摧書辣掌自己痛快了,重新整理的麻煩也請一并收下,我自出宮逍遙,噢不,辦差去了。
就這樣僵持著,當焰灼宮侍衛長周挺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地狼籍和兩個衣衫不整、姿態不雅的人,他有點搞不清了,茉心讓他帶去陛下面前的,究竟是哪一個?哪一個都不像是能讓娘娘親點的樣子啊。
這下變成三個人愣在破書堆里了。
“焰灼宮侍衛周挺奉娘娘之命,前來帶特使覲見皇上。”周挺對著空氣自報家門。
“好煩!”紀成依和大常不約而同地在心里喊了一句,兩人眼神一對,算是和解了大半。照例還是由大常出面應對,紀成依跟著他站起身來,對來者施禮。
“周侍衛辛苦。這小娃兒一早去了你們那里,這才剛剛回來,早膳、午膳都未進半點,可否稍待片刻,容他果腹?”大常嘴里的商量就是這樣,一般都是沒得商量的語氣。
此刻午時未到,哪里就要用午膳了?周挺心下不悅,皇命可是能耽誤的?他正思量要如何拒絕時,大常轉身走了。這……,周挺心想,我就這么帶走小書童是不是也有點怪?聽語氣,這壯漢倒像是他的長輩親眷。豈料大常端著一口大鍋又回來了。
紀成依也真的餓了,他撿了一下案子上的書,去里間拿出了兩只碗、一柄匙,大常揭開了鍋蓋。粥一直在灶上用慢火溫著,這會兒還是熱氣騰騰的。這份不管不顧的自在把入宮當值三載的周挺給震住了,還有那熱粥的氣味也著實不佳,怕這二人吃的都是陳糧霉米吧?他不可思議地皺了皺眉,喃喃地說道:“罷了,你快些用吧。我……在門外候你片刻。”
凌亂的屋子里,低矮的案子,一口燒黑的大鍋,熱氣在高窗透過的日光里裊裊升起。大常拿起碗就著邊大口吸溜,紀成依用勺子小口小口地邊吹邊吃。五年來,這樣的畫面稀松平常,但大常心里明白,往后可能不會再有如此安寧相對的日子。在喝粥的聲響里,他默默隱藏了自己的憂慮和傷感,同時下了決心要護這個娃子周全,天涯海角。
尚帝的身不由己并不比任何一個出生皇室的人更多,但他想不通的是,為什么命運總要給他一個自由自在的假像包裝。皇家也是家,他本該是家中不起眼的那種孩子。他在父皇四十七歲那年出生,是母親膝下的獨子,外祖父是不用天天上朝的四品文官。繼承大統輪不著他,做個閑散王爺也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命。于是,他不用太刻苦地讀書,不用拼命地練習騎射,不用母親帶著常常覲見應酬,倒是在宮外的日子更多一些。
他第一次見到齊妍就是在宮外。齊妍的父親齊意平新到宰相任上,相府開府迎客,他跟著哥哥們去道賀,見到了齊相的小女兒,單名一個“妍”字。齊妍貴而不驕,反倒有幾分羞怯,繼承了她母親江南人士的長相,清清淡淡的一個小女孩兒,禮數周全地和大家保持著大家閨秀的標準距離。席間最耀眼的女子是大將軍陸定坤的長女陸如蒼,濃眉大眼,身姿挺拔,一派武將之后的颯爽威風。據說自小就隨父長居營中,功夫兵法并不遜于她的三位哥哥,就連和小王爺們打招呼也是目光直接對視,拱手為禮,舉杯先干為敬。
這么多年過去了,鄭歷已經成了大良天子,但當時有幸見證文武雙雄初次交鋒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勢不兩立,他嘆了口氣,不知道齊妍到底要借這“五年之約”鬧出些什么?
這小子是交了狗屎運了吧?周挺酸溜溜地想,不過就是送了幾幅畫,怎么就平步青云成特使了呢?見完皇后見皇上,再過幾日怕不是要登堂入室、當朝問政了?他轉頭看了看紀成依,還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步子也是拖拖拉拉,全不見緊張、興奮、惶恐這類該有的模樣。“既來之,則安之。”昨日自己想說的話,倒真就成了小書童的寫照。
尚帝打開了地圖,王公公掌著燈,隨著他的目光移動,從都城金領一路向南,成渭、高梁、宜倉、謝郡,最后落在了小棲上。尚帝伸出手,細長白晰的食指輕輕地點在“小棲”二字上,遠在天邊,觸摸不到啊。
“陛下,焰灼宮特使到。”小公公進來稟報。
“宣吧。”
王公公聽到了“焰灼宮”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皇帝尚且要讓著三分,不,是七分,他一個做奴才的又能如何呢?只能想著命人燉上一盅參湯給主子備著了。
“起來說話,”尚帝走到紀成依身邊,伸手扶他起身。這少年倒是干凈清爽,齊妍的眼光向來不錯。
“你可知特使之職責?”
“代娘娘探望故人,”短短一日,天降大任,紀成依從何而知“特使職責”呢?他應下差事不過是不想那個深宮里的紅衣女人更傷心而已。
“故人?……故人……”尚帝的眼神在紀成依的臉上掃了幾個來回,又負手轉身走了幾步,“故人遠去,探又如何?故人歸來,何言以對?”
“故人遠去,牽掛故為一探;故人若歸,心安何須多言。”
尚帝本是自言自語,沒想到這少年竟會作答,驚訝之余,又多出了幾分傷感。少年說的不錯,但也錯了,在成為“故人”的那一刻起,陸如蒼就不再只是牽掛,也無法再讓人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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