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過水面折射入水底，與此同時，一連串細密的氣泡從容新顏眼前劃過，緩緩向上飄去。

        四周寂靜，卻讓漂浮在水中的她感到無比安心，就像是回到了“家”里。

        從小因父母關系不睦，容新顏六歲前跟著奶奶居住在佑水村。

        祖孫倆是名副其實的無依無靠，夸張點也能用“孤兒寡母”來形容。好在奶奶在村里頗受人尊敬，因此雖然父母不在身邊，但村里其他人對她的態度還算不錯。

        小時候村里的日常生活過于平平無奇，容新顏也不太記得了。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每隔一段時間，村里就會舉辦慶典，慶典熱鬧非凡，附近村落里不少人會過來參加。

        大家做面具，編燈籠，穿新衣，還會抬神轎而奶奶在那段時間也是最忙碌的，忙到只能把容新顏放到隔壁嬸嬸家照顧。

        直到慶典當天，容新顏才會再次在神廟門口看到戴著樹皮面具，穿著耶羅花織染的寬大長袍，拿著黑色枯木手杖的奶奶，她會用沙啞蒼老的嗓音，拖長了聲調，念：

        “……”

        陷入回憶中的容新顏猛然回過神。

        “……”

        不是錯覺，她真的聽到了記憶力的聲音，而循著發聲的方向，容新顏低下了頭。

        在她的腳下，河床之上，有一座熟悉的燈火通明的小村落——是佑水村。

        此刻佑水村仿佛成了她的玩具，由容新顏的視角居高臨下的望過去，顯得格外袖珍精致。

        村中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照亮了整個河床，人來人往和記憶中慶典的時候沒什么兩樣，不多時鑼鼓和嗩吶的聲音遙遙傳來，而獨屬于那個人的，沙啞蒼老的聲音對于容新顏來說才更加清晰。

        那是她熟悉的，奶奶在祭典上的開幕詞，還有：

        “成為個普通人也好，平平安安長大，平平凡凡的過這一輩子就可以了。”

        “可以了”三個字充滿了妥協的含義，和容新顏記憶中自己奶奶那固執強硬的做派完全不像。

        與此同時，容新顏腦海中飛快的閃過水流，祭廟，神像，供桌

        “砰砰砰！！！”

        那些莫名其妙在腦海中閃現的記憶片段被這聲音一驚，頓時消散了個干凈，整個水下世界也伴隨著這巨大的聲響搖搖欲墜。

        “砰砰砰！！！”

        響聲接二連三響起。

        是啊。

        容新顏恍然。

        自己漂浮在水里，而佑水村此刻卻在她腳底的河床上，這種奇幻的現象只有一鐘解釋——夢。

        就在她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整個水下世界徹底破碎，躺在床上的容新顏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睛，緩了一會兒才認出這里是自己的臥室。

        六歲后她就被奶奶送出佑水村和媽媽一起生活，再沒回去過，當然也就沒有再見過奶奶。

        奇怪的是從那時到現在，她既沒有夢到過那個村子，也沒夢到過六歲前親自把她帶大，和她感情深厚的奶奶，就更別說回去了。

        似乎就這樣放下了，忘記了，因此媽媽說的也對：

        “你就是個冷心冷肺的怪物，和你爸爸一樣！！！”

        容新顏腦海中就浮現出那個世俗意義上是她生母的女人臉上的歇斯底里、自己同母異父弟弟的大聲哭泣以及老好人繼父的勸慰。

        記住這一切并不是因為這一幕給她帶來了多大的創傷，多么讓她無法釋懷，只是因為那是她在那個“家”里的最后一天，象征著自己人生一個階段的落幕。

        但不得不說，比起同學老師對自己的評價，什么溫柔、什么性格好、什么情商高，容新顏自己倒是覺得媽媽對她的評價更加適合，更加一針見血。

        她的確很難和人共情，很難融入人群，但如果是個正常人的話，這些都是可以做到的吧，所以上大學后，她也就“學”會了，事實也證明她學的很好。

        “砰砰砰！！！”

        夢到兒時的事情，稍微治愈了容新顏，至少今天她的夢里不再有那些幻象和幻聽。

        但那個夢中打斷她的聲音由夢中蔓延進入了現實，這是

        容新顏皺起眉，仔細分辨了一會兒，確定不是自己發病產生的幻覺后，從床上下來赤腳踩在地上，來到了窗邊，向下看去。

        響聲是從下面傳來的。

        從樓上望下去，整個小區都黑漆漆的，就連以往長亮的路燈也都熄滅了，這顯然很奇怪。

        但在這種環境下，身處19樓的容新顏依舊準確的看到了下午在電梯口遇見的那群小網紅。

        看到了他們，自然而然的，容新顏也看到了跟在他們身后的女管家祝玥和其他樓的物業，雙方一前一后，一逃一追，雖然艱難，但看前進的方向似乎是她這棟樓。

        難怪感覺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了。

        容新顏并不在意旁人想要怎么生活，做網紅也無所謂，拍視頻也無所謂，但她搬到這個小區，是考慮到自己的病情，想要過來修養的，因此她回到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自己的手機。

        忽視那群網紅手上的，似乎能發出巨大聲音，并且爆發出火光的“槍”。

        忽視那群網紅身后，除了那顆腦袋，幾乎已經看不出人類形狀的祝玥和其他物業。

        忽視掉此刻小區詭異的安靜和黑暗，以及蔓延開的無比明顯的詭異氣氛。

        容新顏無比熟練的輸入手機密碼，解除屏鎖，打開x信，點擊業主群，快速發送了一句話：

        “可以拜托你們安靜點嗎？”

        這是她進入這個小區業主群后，第一次主動發出的消息。

        “砰砰砰！！！”

        一連串槍聲又急又快，若有人仔細分辨，就會發現命中率還非常高，十分有效的阻礙了身后追著他們的“物業”的行動。

        “快跟上。”

        路陽一掩護著其他調查員，即便是在被怪物追逐這么危急的情況下，他的手依舊很穩，除開經久的訓練給身體形成的條件反射，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子彈有限，浪費的越多，也就意味著后續他們可用的資源越少，存活率越低，所以他必須慎重。

        其他調查員可就沒有路陽一這樣好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了，各個都氣喘如牛，好在他們也清楚目前情況緊急，咬咬牙，硬是沒有一個人掉隊。

        “這里，走那邊。”

        阻礙著身后那些怪物行動的同時，路陽一還能分出余力來觀察四周的情況。

        “對，就是那里——2棟。”

        2棟這兩個詞一出，身后五感敏銳的怪物顯然也聽到了，并且對此作出了十分激烈的反應。

        “糟糕，它們在加速！”

        另一個一直注意著身后情況的調查員開口道。

        “等，啊！”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2棟這個名詞刺激了怪物發狂的同時，怪物的突然爆發也讓一個體型較胖的調查員心神失守，腳下一晃，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這種情況摔倒的結果不言而喻。

        “你們先走，我斷后。”

        路陽一當機立斷的開口，一個滑步，本就距離隊尾不遠的他勉強撐住了那個胖子調查員。

        “謝”

        “快走。”

        顯然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路陽一開槍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他一共只帶了三十發子彈，之前已經消耗過半，剩下的那些本就不太夠用，現在因為胖子的失誤就更加捉襟見肘起來。

        胖子也知道是自己連累了他，點點頭，不在意路陽一冷厲的語氣，連滾帶爬的往其他調查員那邊走了。

        而身后那些物業與他們的距離也由原來的三十米，到了近前不過兩三米。

        路陽一瞳孔驟縮，即便看上去再強悍，但他還是人類。

        這個距離已經沒辦法避開了，不管是聲音還是那些怪物的樣子都是。

        “￥……&…………￥％￥”

        是怒喝，是嘶吼，是污穢的，從遙遠之處傳來，人類不能理解，且決不能聽到的聲音，若是聽到

        骰子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路陽一的面色在這一瞬間猛然蒼白了不少，眩暈和惡心感同時襲來。

        【你看到了自己無法理解的怪物，自動進行一次成功減1，失敗減1d3的sancheck鑒定。】

        【sancheck:1d10085/72失敗】

        【1d3=3】

        伴隨著理智數下降，那一刻，由猩紅色的肉塊，殘碎的肢體，破碎的內臟組合在一起的扭曲存在，深深刻入了他的眼瞳中，而那些非人世之物唯一游離在外的是被一條長長的脖子高高吊起的，和人類無異的腦袋。

        但這種正常反而更加顯得污穢又褻瀆。

        路陽一在這一刻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

        和祝玥那裸露在身體外的心臟一樣在跳動。

        撲通、撲通、撲通兩個心臟，人類和怪物，步驟同步。

        一瞬間，路陽一原本瞄準祝玥裸露在外的心臟的子彈失了準頭，猛然偏移向那顆高高吊起的腦袋。

        “啊啊啊啊啊！！！！”

        祝玥厲聲嘶吼，距離她比較近的樓層房間的玻璃全部破碎。

        而其他怪物見祝玥腦袋被傷到，瞬間紛紛選擇躲在祝玥身后，并且把自己的脖子又伸長了幾米，似乎很擔心自己和祝玥一樣被路陽一的子彈傷到腦子。

        另一邊理智值剛剛下降，精神恍惚又距離怪物極近的路陽一更是吃滿了這波無法躲避的聲波傷害，耳朵瞬間流出了鮮血。

        疼痛讓他恍惚的精神略微回籠，原來這群怪物的弱點是那顆頭顱嗎？

        他這樣想著，因為之前壓根沒打算正面和這群管家直接對上，而且逃跑過程中頭顱的目標又太小，他也就沒動過心思。

        如果攻擊頭顱讓這群管家反應這么大，那么或許它們沒有自己想象中這么強大。

        這種想法一晃而過，但現在顯然受傷殘血，且只有一人的他無法對上那群怪物，因此趁著祝玥大受打擊，原地干嚎的時候，他也快速的撤退，打算先走為上。

        在樓下的怪物和人類爭斗正酣之時，2棟19樓的容新顏猛然再次睜開了眼睛。

        好吵。

        剛剛她發完消息便閉上了眼睛，試圖回憶自己剛剛做的那個夢。

        祭典，奶奶，神像，河水莫名的讓她有點在意，只是剛剛的夢在她腦中飛快消退，容新顏再去想，就好像當時清澈見底的河水突然變得渾濁起來，她再也看不清佑水村，也聽不見奶奶的話了。

        怎么會這樣？

        容新顏清楚自己的記憶力很好，就算夢境在人類蘇醒過來后很容易被人遺忘，但也不至于這么快就

        “啊啊啊啊啊！！！！”

        聲嘶力竭，悲慘凄厲，要不是容新顏認出了這是祝玥的聲音，差點以為這又是自己的某一段幻聽了。

        甚至于不止于此，樓下越來越大的動靜，壓根讓人不得安寧。

        先是祝玥的嚎哭聲，再就是受到祝玥尖嘯影響，紛紛碎掉的玻璃落地聲，隨后是氣急敗壞的祝玥拔出兩邊的行道樹，打算橫掃小區，做回自己的破壞聲，一時間樓下熱鬧極了。

        祝玥的憤怒也并非沒有理由。

        對于她而言，自己崇拜信仰的那位大人喜歡模仿人類，那么身為那位大人的追隨者的她當然也要有樣學樣。

        而事實也證明，用原身去見那位大人是會被當做空氣無視掉的，只有作為人形站在大人面前才會被她看在眼里。

        人類穿衣服，就外觀而言，衣服底下是什么無所謂，碎肢也好，觸jio也好，內臟也好只要露出來的雙手、脖子和臉沒問題就可以了。

        她用自己粗糙的，長滿了疙瘩的須須捏了好久，才捏了這樣一個惟妙惟肖，能容納她力量的人類軀殼，但卻被那種螻蟻破壞了。

        明明，明明她都有把腦袋高高的吊起來保護！！！！

        卻還是被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群人類都要去死！！！

        兩三個人合抱住才能勉強圍住的巨大樹木被她用觸須連根拔起，用力的揮舞了一下，很好，四周五十米范圍內的路燈等物品毀了個干干凈凈。

        正當她滿意點頭，打算拎樹干樓，把那群螞蟻一個個拖出來按死的時候，另一個家伙的觸須須點了點她裸露在外，尚且蹦跶著的心臟。

        一下

        兩下

        三下

        “&”

        (不要煩我！！！)

        祝玥猛然回頭，樹干被她高高舉起，看樣子若是另一個家伙再煩她，她就要直接樹干懟臉了。

        為了爭奪那位大人的寵愛，她已經干掉了不少同類，反正也不差這一鍋。再者，它們這一族信奉強者為尊，相互吞噬的也不少。

        “&￥”

        一個黑色的亮著熒光的手機被那個打擾她的怪物高高舉起，只是那手機別說對比祝玥舉起的樹干了，就是相比于觸須也顯得異常小巧。

        就像是用成人的手指拿起一只螞蟻，要小心翼翼，注意力道，千萬不要把這東西破壞掉。

        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玩意，瞬間就把暴走中的祝玥定在原地。

        只見熟悉的業主群中，那位從來不開口的大人發話了。

        【可以拜托你們安靜點嗎？】

        信息顯示在十分鐘前。

        而剛剛，另一個消息也發過來了：

        【安靜點。】

        安靜點

        安靜

        安

        但她剛剛一點都不安靜，甚至開啟了橫掃模式。

        祝玥和那位敢于阻止她的勇士相顧無言。

        半晌，仿佛回過神一般，祝玥的觸須呆呆的松開那根巨大的樹干，她想哭，那位大人一定生她的氣了。

        只是：

        “碰！”

        巨木落地，發出悶響。

        兩個就算被看一眼，都要讓人強行掉san怪物同時抖了抖。

        嗯，按照人類的說法，之前還可以算是不知者不罪。

        那么現在是知法犯法，罪，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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