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朗星稀，蟲蟄低吟，室內燈火通明，歡歌笑語。

        酒過三巡，鍋里的菜卻還剩了大半。

        李希冉看了眼滿臉通紅，面上已有幾分醉意的陳末，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心里默默嘆道：得，今晚是回不去了。

        一伙人吃到最后，肉菜悉數進了李希冉和北辰的肚子里，其余人盡喝酒去了。

        李希冉是純粹跟他們沒什么共同話題，所以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吃上面，而北辰則是因為野狗攔著他，不讓他喝酒。

        中途，他還不死心，抱著幾分僥幸去夠野狗面前的酒杯，幾次都被抓個正著。

        滿腔的火氣無處發泄，只好化憤懣為食欲，把對野狗的不滿通通發泄在食物上。

        而之前一直滴酒未沾的何厝，最后還是沒能逃過野狗的魔爪，在他的攛掇下喝了不少。

        從晚上八點到十一點，一頓火鍋，他們邊吃邊聊，硬生生拖了將近四個小時才收場。

        到最后，只剩李希冉和北辰兩個人還清醒著。

        而何厝，因為是最晚加入的，所以他的狀態看起來要比其他幾個好一些。

        意識混沌，但好在還能自己動，林安和野狗他們則是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個兒個兒醉得不省人事。

        作為唯一的一個喝醉的女性，陳末在臨倒下之前，還不忘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拿個小毛毯搭在身上，然后提醒李希冉，等下記得把她扶到房間里去。

        基地還有一間空房間，原本是給阿姨準備的，但因為一些原因，阿姨并不住在基地里。

        里面被褥什么的都有，只需要裝好鋪好就可以睡。

        而早在今天之前，林安就已經提前把那間空房收拾好了。一米五寬的床，小是小了點，但也可以供陳末和李希冉將就一晚上。

        —

        都說酒壯慫人膽，有的人喝醉后就開始放飛自己，也有的人喝醉后安分乖巧，不吵也不鬧。

        而何厝顯然是屬于后者的。

        這是李希冉第一次見到何厝喝醉后的樣子，她發現，現在的何厝比平時更沉默寡言，也更聽話。

        收拾殘局的時候，李希冉讓他往哪兒挪他就往哪兒挪。

        換了個位置，他仍是呆呆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圍著李希冉打轉，就跟長在她身上一樣。

        李希冉收拾碗筷進廚房時，他就偏著頭往里瞅。直到她出來，他才又恢復成先前的坐姿。

        北辰把那幾個大漢扛上去之后，也下來幫著收拾，路過何厝時，忍不住瞧了幾眼。

        走到李希冉旁邊，他看著何厝的方向感嘆道：“乖乖，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

        李希冉笑問：“哪樣？”

        北辰斟酌了一下，“順眼？”

        李希冉抓住他話里的漏洞，打趣道：“那你平時看他都不順眼咯？”

        “沒有。”北辰矢口否認，抓了抓頭發，繼續說：“清醒著的何厝可不是這樣的。平日里，我都不敢湊他太近，怕被凍死。”

        他說的煞有介事。

        李希冉聽完笑了笑，十分贊同地點頭，“嗯，我也覺得。”然后，她又問：“你不覺得，現在的何厝，看起來有些可愛嗎？”

        “是……么？”

        北辰打量地看過去，正好對上何厝漠然得像淬了冰的眸子，不由地瑟縮了一下。

        可愛？

        算了吧。

        他可不敢茍同。

        —

        半個小時后，收拾得差不多了，北辰見何厝還坐著，便走過去，想扶他回去睡覺，結果手剛伸到一半，就被何厝毫不留情的拍開了。

        甚至，何厝連個眼神都沒落在他身上。

        李希冉聽見啪的一聲，回頭，見北辰捂著一只手站在何厝跟前，于是出聲問：“怎么了？”

        北辰露出被何厝打紅的手背，控訴道：“我想扶他上去睡覺，結果他打我。”

        李希冉瞧他有些委屈的神情，憋著笑提議，“要不，我來試試吧。”

        北辰欣然同意。

        因為何厝是坐著的，所以李希冉無奈只能半蹲在地上跟他說話。

        仰起頭，四目相對。

        李希冉叫了何厝一聲，“聽得懂我說話嗎？”

        何厝怔怔的點頭。

        李希冉又問：“可以自己走嗎？”

        何厝再次點頭。

        李希冉溫聲道：“那你……跟北辰上去睡覺了好不好？”

        她已經太久沒有這么說話了，上次用這種語氣，還是過年期間哄親戚家小孩兒的時候，一時有些不習慣。

        何厝搖了搖頭。

        他下意識想去抓住某個東西，然而手抬起來兩秒，卻又放了回去。

        之前，李希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說對喝醉的人，得用哄的，于是她放緩語氣，試探性地問:“那我帶你上去？”

        何厝沒反應，定定地盯著李希冉的眼睛。他歪著頭，面上露出幾分迷茫的神色，似乎在思考她話里的意思。

        約莫過了半分鐘，何厝才點了下頭。

        李希冉有些意外。

        視線落在隔壁的酩酊大睡的陳末身上，她想了兩秒，說：“那你等我一下。”

        等把陳末安頓好，時間已經過了十多分鐘，等李希冉重新回到大廳，何厝果真還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離開的方向。

        呆呆傻傻的，臉頰緋紅，額前的碎發耷拉著，讓他看起來像個仿真的娃娃……想到這里，李希冉莫名想笑。

        不過，好在她最后憋住了。

        上樓梯時，李希冉走在前面，何厝在后面跟著，一人一腳，一前一后。他一只手拽著李希冉的衣角，骨節微微凸起，可見他用力多緊。

        真是個小孩兒。

        李希冉在心里腹誹，面上卻是故作無事，隨他拉著。

        倒垃圾回來的北辰正好瞅見這一幕，腦子里冒出一個猜測來，一閃而過。

        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

        盯著兩人背影消失的那處，皺眉沉思許久。

        可最后什么都沒想出來，他只得堪堪作罷，掃視一圈，覺得沒什么問題了，然后才關燈上樓睡覺。

        —

        六月份，雖還未正式進入夏天，但氣溫卻逐步攀升，隱約有了初夏的炎與涼。

        再助人為樂，李希冉也斷不可能親自動手給人換衣服，更何況，這人跟自己還不……太熟。

        把人帶進房間里，她讓何厝自己找衣服去衛生間換，順便刷個牙洗個臉。

        看著何厝進衛生間，李希冉轉身行至窗前，伸手輕輕向外一推，夾帶著濕涼的微風貫進來，將她心底那股躁意悉數打散。

        沒有特意去計算時間，只是，待她再轉身，何厝已經換好了睡衣，就在她身后不遠處站著。

        悄無聲息……

        李希冉深吸一口氣，安撫住自己那顆脆弱的心臟，問：“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何厝沒應聲，倒是朝李希冉所在的方向走了兩步。

        李希冉不知道他要干嘛，也不想知道，于是她果斷制止道：“停！”

        她朝床那邊看去，“睡覺。”

        何厝當真不動了，低聲應道：“哦。”

        話落，他緩緩朝床鋪走去。

        何厝的房間很簡單，除了床，就只有一套木制的桌椅。

        李希冉拉過椅子，坐到床邊，對躺在床上，卻不聽話不蓋被子的何厝，正色道：“蓋被子。”

        何厝一聲不吭地照做了。

        李希冉又道：“閉眼，睡覺。”

        這次，何厝只眨了眨眼，眼睛依舊睜得老大。

        就這樣，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好一會兒，李希冉率先敗下陣來。

        不聽話的小孩兒一點都乖。

        李希冉心道。

        見多了被塵事浸染眼睛，李希冉最受不住何厝那雙意圖明顯，卻又深不見底的黑眸。

        那雙眼眸仿佛被施了咒術，擁有了吸人的能力。

        每每從何厝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李希冉總覺得自己要完蛋。

        太吸引人了。

        李希冉在心里盤算著，怎樣才能讓何厝閉上眼睛乖乖睡覺。

        何厝調整了一下睡姿，側著把自己窩在被子里，只留一個圓腦袋在外面，正對著李希冉。

        對峙半晌，李希冉腦海里閃過幾個片段，全是關于何厝的，心中某根弦被輕輕撥了一下。

        之后，她回憶著之前自己幫親戚哄孩子睡覺時的場景，溫聲對何厝說：“睡吧，我陪著你，等你睡著了才走。”

        說完，她就后悔了。

        她覺得自己多半也是醉了……雖然并未喝酒。

        換做平常，李希冉是絕不會對一個不熟悉的人說出這番話的。

        還什么“我等你睡了再走”……呵，打死都沒這個可能！

        可是，她現在就正做著這件事。

        而且，耐心竟也好得出奇！

        正因為難以置信，所以她才會耿耿于懷。

        后來，李希冉偶爾回想起今晚的種種，最后均歸納為一個詞：鬼迷心竅。

        當下，何厝聽完這句話，終于是有了反應。

        醉酒后的何厝比清醒的時候要更大膽一點。

        他看了李希冉片刻，似乎在確定她是不是真的不會離開。過了一小會，他鼓起勇氣，慢吞吞地從被子里伸出右手，想去抓李希冉的手。

        起初，他只是試探。

        李希冉出于好奇，所以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阻止。

        試探了幾次，見她沒有拒絕自己的意思，何厝才十分小心去抓住她的食指。

        李希冉見此，臉上露出一抹意外的神情——

        她沒想到，何厝居然不貪心。

        呵，還真是小孩兒。

        以為抓住一個尾巴，就抓住了全世界。

        垂眸，目光落在虛勾在一起的手指，李希冉輕嘆一聲，決定還是不跟醉鬼一般見識，放棄了抽回手的想法，由著他去了。

        —

        一念滅，一念又起。

        靜默半晌，李希冉起了逗弄何厝的心思，食指微微彎曲……然而，還未有所行動，她就感覺握著自己的力道緊了些。

        然后，她發現，食指動不了了……

        抬眸的瞬間，便撞進何厝眼里。

        喝醉后的何厝比平時還要像小孩兒，而且還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兒。

        何厝抿唇望著她，就好像在提防她將他的寶貝搶了去，警惕中又帶著幾分淺顯的委屈。

        那一瞬間，李希冉懵了。

        須臾，李希冉回過神來，忽略掉心口處的那股一樣情緒，低聲問何厝：“現在可以睡了？”

        何厝一臉防備，一聲不吭。

        估計是被嚇到了。

        于是，李希冉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我剛剛逗你的，睡吧，這次不弄你了。”

        何厝這次沒那么聽話了，把手往回撤了撤，藏進被窩里，連帶著李希冉的手也半截入被。

        做完這個動作，何厝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如此一來，李希冉卻只能被迫將凳子往前挪，雙膝抵在床邊，左右都坐不舒坦。

        不過，李希冉現在的注意力被指尖的溫度吸引了去，壓根顧不上其他。

        溫熱的暖意順著指尖傳入體內，身后是涼風吹襲，一冷一熱形成鮮明的對比。

        房間外，風吹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房間里卻靜得出奇。

        過了約莫五分鐘，正當李希冉以為何厝睡著了，想把手抽回來時，何厝卻睜開了眼睛。

        李希冉像極了做壞事未遂的孩子，被何厝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直到何厝重新閉上眼睛，才松了一口氣。

        后知后覺地，李希冉被自己方才的行為逗笑了，心道：怎么有種做賊的感覺呢？

        這樣的情況，在之后又重復了幾次。

        對此，李希冉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有再動把手抽出來的念頭。

        李希冉無比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上樓前把手機揣在了身上，現下可以拿出手機來打發時間，不至于傻坐在那兒看何厝睡覺。

        一節電視劇將近四十分鐘，掐頭去尾也有半個多小時。手中的電視劇在最精彩的地方突然中斷，進入片尾曲時間，李希冉退出去看了眼時間，快一點了。

        凌晨時分，夜冷風涼。

        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風吹的大開，是時，又是一陣風起，呼啦啦地貫進房間，后背一片冰涼，凍得李希冉忍不住縮起脖子瑟縮了下。

        李希冉低頭看向裹著被子睡得正香的何厝，不由得心生幾許嫉妒。

        盈盈月光透過窗戶鋪滿房間，卻因為背坐的緣故，何厝的睡顏陰翳在李希冉的倒影里。

        他換了一個姿勢，一大半臉都埋在了被子和枕頭里，只留了四分之一在外面。

        李希冉俯下身去確認何厝是否睡著，可下一秒，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距離拉近，李希冉借著月光，能清晰地看到何厝的每一根睫毛……又彎又翹，以及他那光滑細膩的皮膚……李希冉沒想到，他的皮膚竟然比女孩子的皮膚還嫩，讓人忍不住想上手戳兩下。

        心動不如行動，想著想著，李希冉就開始上手了。

        她此時的行為，跟平時表現出來的高冷人設一點都不符。

        現在的她，用流氓來形容都一點不為過。

        臉上傳來一陣若即若離的瘙癢，睡夢中的何厝下意識將頭往被子里縮了縮，身體微微挪動，可手卻一點沒有要松開的意思，相反，他還收了些力道，像是握著一個不得了的寶貝似的，生怕一撒手就沒了。

        李希冉擔心把人弄醒了，便稍微收斂了些。

        她本來想就只捏兩下，結果捏著捏著，就停不下來了。

        心口不一說的大概就是李希冉這種人，嘴上說著不喜歡，面上表現出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可心里卻是無比誠實。嘴上說著美色誤人，可收手時，心里卻仍意猶未盡。

        床上，何厝睡得正熟，呼吸綿長，隱隱還能聽見他清淺的鼾聲，對李希冉的流氓行為一無所知。

        之后，李希冉用巧力，在不弄醒何厝的前提下輕松掙脫束縛。

        她緩緩起身，悄然將椅子挪回原位，然后折回窗前將窗戶關上，方才退出房間。

        或許是因為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陪著自己入睡，何厝這一覺睡得甚是安心。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很美，美到他不愿意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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