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不到人，北辰急得直打轉，眼淚跟不要錢一樣，不爭氣地一個勁兒往外流。

        他在心里一遍遍責怪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他，就不會有這件事，野狗就不會跟人氣了沖突，也不會生氣了讓他找不見他。

        在樓梯口附近轉了兩圈，正當他轉身離開之時，隱約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北辰屏住呼吸細聽，緊接著又傳來一陣東西摔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撞擊在半封閉空間里形成的回響。

        循著聲音找去，他站在應急通道的專用樓梯口，手剛搭在門把手上，野狗的咒罵聲便從樓梯間傳出來。

        “艸，打火機也跟我對著干！”

        一門之隔，北辰破涕為笑，心里暗自猜測，應該是他打了幾下，打火機沒燃，才發了這么大的脾氣。又或許，他只是在借機生事，借打火機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快。

        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是這個狗脾氣。

        北辰心里想著。

        門應聲而開，野狗卻沒有回頭看，只習慣性地將手中燃了一小半的煙杵滅，下一秒，余光里便出現了一雙運動鞋。

        他啞著嗓子問：“你來干什么？”問完又道：“把門開著吧，散散煙味。”

        北辰假裝沒聽見，忍下想咳的沖動在野狗身旁坐下，還不忘調侃他：“我怕你哭鼻子害羞，所以還是關著吧。”

        野狗隨他去了，側眸看去，北辰一屁股坐在旁邊，他帶著幾分深意道：“你倒也不嫌臟。”

        北辰不理會他的打趣，輕嘆道：“季荀，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改改你的狗脾氣嗎？”

        一巴掌落在北辰頭上，季荀嘖聲道：“叫什么季荀，沒大沒小的，叫哥。”

        明明就沒比自己大幾天。

        北辰剛才還存著一股氣沒處撒，現在這架子還沒端起來就被野狗拆了，他心里是越發的不爽快，直接給野狗懟了回去，“我就不，我就要叫你的名字，季荀……季荀……季荀……”

        他一連叫了好幾遍，樓梯間全是他的回聲，久轉不絕。

        “你小子……”季荀被他氣笑了，停頓了一瞬，又道：“算了，你喜歡就叫吧。”

        能叫一輩子最好。

        他在心里默默補充。

        須臾，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遲遲不聞其聲，季荀抬頭看去，才發現北辰的眼眶不知何時竟紅了一圈。

        “你剛剛哭了？”野狗伸手替北辰拭去眼角將落未落的淚珠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半是玩笑道：“多大個人了，還哭鼻子？給粉絲知道了，你就又多了個外號了。”

        北辰臉頰微微泛著紅，“我剛才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你……”他沉默了兩秒，低語道：“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季荀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委屈和對他的控訴，側身一把將北辰擁進懷里，不由降低語調安撫他，“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季荀勾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對，北辰看見了他潛藏眼底的一抹戲謔，“要不要哥安慰安慰你？”

        正經樣子維持不到三秒，又變成了吊兒郎當的痞性。

        北辰一臉嫌棄地推開他，口是心非道：“誰要你安慰了，我才不需要你的安慰。”

        季荀笑了，重新將北辰攬在臂彎里，“那我給你抱總成了吧。”

        北辰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季荀在他耳邊加重聲音說：“別動。”

        此話一出，北辰一下就規矩了。過了會兒，他伸出雙手回抱住季荀，臉貼在他的心口處，強有力的心跳聲震透耳膜，一聲又一聲，一下又一下，敲擊在他心上。很神奇地，兩人的心跳頻率竟變得同步起來，讓北辰生出一種兩人融為一體了的錯覺。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被季荀擁在懷里，方才的張惶與無措瞬間消失不見，鼻間全是季荀身上的皂香，聽著他的心跳聲，北辰莫名覺得十分安心。

        良久，他退出季荀的懷抱，視線落在兩人腳邊的煙蒂上，隨后他抬眸與季荀直視，說：“哥，把煙借了吧。”

        空氣中還蔓延著煙味，北辰一下沒忍住，咳了一聲。

        即使是他反應快，捂住了嘴，憋了一半回去，但兩人的距離連十厘米都不到，季荀怎么可能聽不見。

        然后，他聽見季荀說：“好。”

        季荀知道北辰受不了煙味，所以極少在他面前抽煙。

        記憶中，好像不管北辰提出什么要求，季荀基本上都會無條件答應他。但在此之前，北辰從未對他說過“把煙戒了”這句話，這是第一次。

        空氣沉寂了片刻，季荀撐著身子微微向后仰，盯著頭頂上一節節樓梯，緩緩吐出一句話來：“我當初，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或許，我不該把你帶進來。”

        話落，他突然側頭看向旁邊，臉上揚起一抹牽強的笑，“你說，要是當時你聽你爸的話出國留學，現在估計大學都畢業了吧。”

        或許……還交了一個很優秀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北辰隱約知道他想表達什么，克制著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季荀……”

        季荀偏頭，無所謂一笑，繼續問：“你幾年沒回去過了？”

        北辰直直地對上他的視線，“四年，怎么了？”

        如果不是氣氛不合適，或許兩人現在可以用深情對視這個詞來形容這個對視。

        季荀輕笑著搖頭，突然換了話題，“我那天聽見林哥在打電話，是你爸爸打來的，問你最近過得怎么樣。”他停頓了一下，“今年回去看看吧，不管怎么說，他們就只有你一個孩子，不可能真的斷了關系。”

        北辰覺得他有些奇怪，皺了皺眉，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季荀默了默，略微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樓梯間響起，“我后悔了。”

        喉結動了動，北辰哽著脖子問他：“所以呢？你現在……是打算拋棄我了嗎？”

        “沒有……”季荀知他是理解錯自己的意思了，“我從來就沒有打算拋棄你……”

        北辰不知道，也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話，兀自打斷道：“你現在說你后悔了，那你想過我嗎？”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就“我后悔了”。從踏進這個圈子開始，迄今為止將近四年了，他告訴自己，季荀什么時候退役，他就什么時候退役。北辰從不后悔，但他怕季荀后悔。

        他強忍下心中的酸意，繼續說著：“你說的沒錯，我是你帶進來的，但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你以為我會跟著你走上這條路嗎？季荀，沒有人能決定我要走的路，我爸媽不行，你也不行。”

        北辰越說越氣，氣季荀蠻不講理地闖入他的世界，也氣他自以為是的為他好，更氣他的懦弱。他們明明約定好了，要同進退的……

        那一瞬間，季荀隱約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他逃避似轉開頭，可北辰偏不讓他如愿，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我打職業是因為我喜歡打游戲，我想向我爸媽證明我離開他們也可以過得很好，我想憑借自己的能力跟你站在一起。”他直直地望進季荀的眼里，“我當初不顧一切，擠破頭都要進wg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你——季荀！我想陪著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想陪著你……

        季荀神情呆滯了。

        他好像聽到了心臟極速跳的聲音。

        “我當初選擇打游戲不是因為跟家里賭氣，只是為了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北辰不給季荀逃避的機會，又重復了一遍。“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嗎？即使全世界與你為敵，我也會一直與你同在。現在，即便是你想退縮，也沒有機會了，該換你陪我了。”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北辰在心里默默佩服自己的同時，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季荀的身上，不過，季荀的腦子顯然是宕機了，還沒有反應過來。

        半晌胡，他怔怔地問：“你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個嗎？”

        北辰點頭，“是。”

        似乎是做足了心里準備，季荀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一把將北辰攬進懷里緊緊抱住，按在胸口上，好似要將他融進自己身體里一般。

        “刀山火海老子都陪你!”

        如誓言般的話語落在耳里，擲地有聲。

        話落，他克制地在北辰頸側落下一吻，然后報復性地張嘴把銜住北辰的耳垂，掌握著力道輕輕啃咬。

        北辰悶哼一聲，卻也沒有反抗，只在罵道：季荀果然是只狗。

        不知何時，冰冷的石梯換成了熱乎的肉墊，短暫的溫存過后，北辰跨坐在季荀的大腿上，兩人面對面相擁。

        北辰攀附在季荀的肩上，把頭埋進他的頸窩里，黏糊糊地低聲呢喃：“謝謝你，哥。”

        —

        等兩個人都慢慢冷靜下來，北辰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么話，干了什么事，頃刻之間便羞紅了臉。季荀想讓他再說一遍，哄了好一會兒，北辰卻是說什么也不答應了。

        季荀開始飄了，在撩毛的邊緣瘋狂試探，見北辰有要生氣的跡象，他就說一句“我怎么就這么稀罕你呢”，然后再趁北辰不注意的時候吃他豆腐，在他嘴角淺啜一口，最后一臉得逞地看著他。

        北辰被他這種幼稚的行為吃得死死的，直接氣到沒脾氣。

        回去途中，北辰再三警告季荀，不能做的太明顯，可季荀卻一點不在意，“發現就發現唄，反正都是自己人，沒什么大不了的，再說了，隊里也沒規定隊員之間不可以談戀愛啊。”

        他這一番話換來了北辰一個大大的白眼，“你要是不收斂點，我就一個星期不理你。”

        季荀見他說得一臉認真，一把將人攬在臂彎下，“行行行，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北辰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沒走幾步，他停下來四處張望，季荀見狀問他，“怎么了？”

        北辰沒回答，踮起腳尖湊近，四唇相貼，短暫停留后，不等季荀反應過來又飛快地抽身離開。

        季荀神情怔忪，慢半拍地伸手撫上自己的嘴唇。

        北辰站在不遠處回頭，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這是提前給你的獎勵。”

        見他半天沒回過神，北辰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完了，不會是親傻了吧？”

        下一秒，季荀快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緊緊捏在手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暗示性地開口：“以后這種獎勵可以再多一些，多多益善。”

        北辰耳朵瞬間變得緋紅，視線落在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上，放低聲音道：“你想得倒挺美！”

        —

        《前傳》

        季荀和莫小辰相識于一場戲劇性的校園霸凌事件。

        彼時的季荀還是個成績吊車尾、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閑的壞學生，而莫小辰則是暫住在外公外婆家的有錢人家的小少爺。

        某天下午，莫小辰被一群同級的男生以借錢為由堵在了小巷子里，而季荀恰好從那里經過，目睹了莫小辰由被害者變成施暴者的全過程。

        誰能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鵪鶉，爆發力如此之強，居然能單挑一群比他個兒還高的人，還把人揍得爬不起來，趴在地上哀聲求饒。

        季荀當即就傻了眼。

        他還想著，來一場英雄救美的，結果人根家本不需要！

        本著對莫小辰的欣賞之心，季荀主動上去跟人打招呼，見他衣服臟了，還主動提出帶他去買衣服。

        當然，莫小辰自是不會理會他的，直接轉頭就走了。

        季荀卻因此對他產生了極高的興趣，在他身后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

        自那日之后，兩人的見面次數的逐日遞增。由此，兩個本該毫無交集的陌生人，在試探中漸漸靠近彼此，關系越來越好。

        季荀雖然成績不行，但在玩這方面，沒人比得過他。他會帶莫小辰去他之前沒去過的地方，玩他爸不讓玩的游戲。而作為回報，兩人的每次見面，莫小辰都會帶許多好吃的東西給他，還會幫他補漏下的功課。

        美名其曰，報酬。

        就這樣，久而久之，莫小辰就被季荀給帶“歪”了。

        在他的影響下，莫小辰接觸了王者榮耀這款游戲，并喜歡上了打游戲。

        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兩人的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只不過，他們一個揣著明白裝糊涂，一個反應遲鈍，誰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就這么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

        高三那年，他們還約好了，以后要一起去同一所大學。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結果終究是事與愿違了。

        高考結束后，季荀突然消失了近一個月。等兩人再見面，莫小辰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詰問被季荀的一句話堵在嘴邊。

        季荀說，他要去打職業了。

        沒有寒暄，沒有解釋，也沒有來得及慶祝他們都考了一個很理想的分數。

        那天到最后，兩個人是不歡而散的。

        再后來，因為季荀的突然變卦，莫小辰負氣不理他，結果兩人就這么斷聯了半年。

        半年的時間，足夠讓朋友變成最熟悉的陌路人。

        兩人再見面，已泯然陌人矣。

        他們不再是并肩談笑的朋友。

        季荀成了莫小辰的前輩，wg戰隊的現役隊員，而莫小辰則是季荀的后輩，是青訓隊里最有潛力的后備成員之一。

        他們隔著人群對視，莫小辰生出一種恍若昨天的不真實感。

        他將季荀臉上難掩的驚詫神情盡收眼底，嘴角略上揚，露出一個十分滿意的笑容。

        經過層層篩選，莫小辰成了wg戰隊的一員，他與季荀再次成為了并肩作戰的戰友。

        自此，兩人僵持不下的關系也如冰雪消融般逐漸緩和。

        再后來，兩人的關系突飛猛進，甚至比從前更要好。

        偶然一次聚餐，莫小辰喝醉了，季荀從他口中得知，他們斷聯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以及他出現在此的一切緣由。

        埋藏心底的種子如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在季荀一天天的悉心照料和澆灌下，逐漸長大。

        雖未明說，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那些原來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在無數次的并肩戰斗中，都變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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