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時，越流緋去校醫室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又換掉了練功服，才放松地慢慢走出校園，買了根冰淇淋。

        這半個月每天都只吃一頓營養餐，越流緋一邊享受著久違的零食，一邊在校門口張望了一通。

        寬闊平敞的校門口綠蔭一片，并沒有曲瀟讓的身影。

        ……也是，畢竟那家伙太惹人注目，京武院的學生又對他怨念不小。

        越流緋掏出手機，給曲瀟讓打了個電話。

        片刻后，她推開咖啡店的門，看見了正坐在窗邊的青年。

        他面容清雋，氣質出塵，眉目間仿佛落著薄薄一層初雪，看著就清高而不近人情，只不經意間向門這邊張望的眼神能看出些許人氣，仿佛下了雪之后并不刺目的柔和暖陽，靜靜散發著不易被察覺的溫度。

        越流緋此時心情正好，看到他難得沒有心頭上火，反而想起來網上對他的評價——

        一個比影視明星們更加適合寬袍大袖、仙人裝扮的男人。

        挺貼切的。

        她徑直走過去，坐在了他對面。

        曲瀟讓的眼神一路跟隨她，見她坐下，靜默兩秒后，拿出手機遞過去問：“喝什么？”

        越流緋接過來，選了一杯靈氣培養精選咖啡豆為原料的甜拿鐵。

        “……”

        然后桌上又陷入寂靜，沒人說話。

        越流緋優哉游哉，兩只手交叉起來撐著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曲瀟讓，臉上是止不住的陰笑，恨不得“桀桀”笑出聲。

        她看曲瀟讓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待宰的豬，已經在腦內想好了自己打敗他時的場景，還有打敗他之后要作什么表情，甚至到媒體采訪自己的時候要怎么發言。

        她越想越是美滋滋，眼中的火焰越燒越旺，讓她覺得自己再沒日沒夜瘋狂修煉一年都不會累。

        頂不住她灼熱的眼神，曲瀟讓悄悄回避了一下視線，耳根稍稍紅了一點。

        以往和女友在一起，都是女友主動跟他找話題，他沒有主動說過話，因此今天越流緋一言不發，讓他不習慣的同時也很不安。

        不過……雖然她不說話，但卻用這么熱烈的眼神看他，甚至還對他笑。要知道，盡管女友之前很愛纏著他，可卻從來都是臭著一張臉纏他，什么時候對他笑得這么甜過？

        曲瀟讓本來忐忑的心于是化成了一灘水，還咕嘟咕嘟冒起泡來，就像被熬化的焦糖，散發著誘人的香甜味。

        他醞釀一下，終于表情柔和地輕聲問：“這半個月，為什么不聯系我？”

        “……”

        幻想被打斷，不得不回歸現實，越流緋笑容一斂，瞪了曲瀟讓一眼。

        看著他冷淡中還有點木楞的表情，再聽到他生硬的質問，越流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有事要做，你管得著我？我想聯系就聯系，不想聯系就不聯系。”

        曲瀟讓抿了抿唇，誠懇地說：“可是，我發了很多條信息給你，我們是情侶，你應當回我一下。”

        “都說了我沒看到，”越流緋蹙眉瞇眼，“你很不爽？”

        “……對，我很不高興。”

        半個月聯系不到人，他會擔心。

        女友想做什么他都支持，但最好是能跟他說一聲，他心里才有底。

        曲瀟讓覺得情侶之間就應該好好溝通，坦誠自己的想法，所以干脆說了這樣失聯會讓他不高興。

        不過他也察覺到她心情好像又不好了……曲瀟讓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越流緋咬住牙關磨了兩下。

        發現他不僅嘴上用非常欠揍的高傲語氣指責她，說完又冷冰冰地睨過來一眼，她更是出離憤怒。

        還敢瞪她？

        這是威脅？

        她被氣笑了，冷呵一聲，“你現在知道不高興，怎么沒想過我也會不高興？你之前一聲不吭跑去外省做任務，我找你都找瘋了你也不給我回個電話，怎么，現在想起來指責我了？你自己呢？”

        越流緋想起來就欲哭無淚，曲瀟讓這廝當初玩這么一出可把她害慘了，當天沒能完成接觸指標，她可是被系統罰了好長一截任務進度條！

        曲瀟讓聞言一愣，欲言又止，“我們那時……好像還沒有成為戀人，成為戀人之后我們就一直待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了。”

        “沒有成為戀人就可以對我視而不見？”

        越流緋白他一眼，氣憤道：“我們之后確實一直待在一起，不過是我單方面待在你身邊，你來我們學校找我，這還是頭一次吧？”

        她說著說著又滿腹心酸，開始憐愛自己。

        想她越流緋從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長大，在家都是全家的長輩們圍著她一個人轉，什么時候輪到她圍著別人打轉了？

        尤其是曲瀟讓還整天端著架子擺著臉，對她連個好語氣都沒有，無論是成為戀人之前還是之后，他都是同一個樣子，區別僅僅在于他不趕她走了。

        委屈，就是很委屈！

        越流緋深呼吸一口氣，用指責的眼神看著他道：“我看你是被我慣壞了，我才半個月沒主動找你，你就跑來質問我。”

        “不是……”

        曲瀟讓想解釋，他只是想和她保持正常聯系，也沒有質問的意思。

        但越流緋不等他說，自顧自地接下去道：“正好，我剛才不是說了有事要和你說？”

        她吐字清晰，聲音有力，聽不出一絲一毫猶豫，簡短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們分手吧。”

        “……”

        曲瀟讓懵了。

        這五個大字在他腦子里轉悠了好幾圈，然后被人用釘子大力鑿下，鑿得他眼冒金星。

        半個月以來的糟糕預感還是應驗了，果然她一直在生氣，并且這次的氣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大。

        曲瀟讓直愣愣地看著越流緋，嘴唇翕張了好幾下，才道歉說：“抱歉，那次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回去，也不該那么晚才找到你，我下次會注意的。”

        他努力想解決問題，“如果你生氣了，可以直接對我說，我會改正，如果你不說我可能就意識不到……”

        “你在說什么？”

        難得他這么多話，可惜越流緋不想聽，她莫名地看著曲瀟讓，“不是因為那個。”

        “你還沒明白？我不想再圍著你轉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我覺得我們根本不合適，而且……”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左右搖晃幾下，“你這個男友，很不合格！”

        “……”

        不合格？

        還有個“很”字。

        這個判定一下來，直接對曲瀟讓造成了重擊，他有點委屈又有點恐慌地看著越流緋。

        越流緋眉毛一簇，瞪回去道：“兇什么兇？你再瞪？”

        “我……”

        曲瀟讓心中冒著苦水。

        他沒兇啊？

        曲瀟讓嘴角拉平，身體緊繃，“……我覺得這些也是可以解決的，不合格的部分，我也可以進步，還不至于到分手的地步……”

        “我說至于就至于。”

        越流緋本以為說了分手，他只會平淡地點點頭，并沒想到他會說這么多話來挽回。

        看他似乎真的還挺在意，不想分手的樣子，她這才想起來，曲瀟讓對自己的好感度都滿了，這個表現也正常。

        都怪他平時老是面無表情，偶爾還冷冰冰兇巴巴的。無論好感度是零還是一百，他的表現看起來好像都差不多，搞得她總是把“這廝很喜歡她”這件事忘掉。

        她稍稍平靜下來，抿了抿唇道：“總之，我是認真的，我沒有在征詢你的意見，我只是告知你。”

        “……”

        曲瀟讓很久沒有說話。

        越流緋沒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她知道他肯定會生氣會憤怒，還可能會茫然會難過，但是她必須要分手。

        曲瀟讓根本沒有作為“男朋友”的自覺，從各種方面來說他都很不合格，越流緋可不想繼續跟沒有尊嚴似的跟在他身邊，比起“女朋友”更像是他身邊一個跟班。

        而且……

        雖說她一切的憋屈并非來源于曲瀟讓，曲瀟讓對所謂系統任務也毫不知情，但作為她來說，每天被強迫著去追求曲瀟讓，做她原本不可能會做的事，還因為曲瀟讓的性格而屢屢碰壁，她怎么可能毫不遷怒他呢？

        周圍的人們，無論是京武院的學生還是京大的學生，只要看到她都離不開一個“曲瀟讓”，或是失望諷刺又或是高傲不屑。

        就連最愛的家人們也總是委婉地提起他，并表示家里所有人都支持她的決定，只希望她是真的開心，不要為別人委屈自己。

        她耳朵里總是充斥著他的名字。

        越流緋被誤解的太多了，這一切的源頭的確是系統，但實際的呈現卻和曲瀟讓緊密相關。

        她實在沒辦法在任務結束后瀟灑地揮揮手，表示曲瀟讓是無辜的，她不能辜負人家感情，于是開開心心繼續做他的女朋友。

        她做不到。

        甚至越流緋此時看到他，心態會無法受控地失衡。

        這一年間她待在他身邊，看到了太多他沐浴在燈光下、種種榮譽加諸于身的場面，也看到了太多他醉心于修煉、誠于武道揮灑汗水的場面。她看見任務中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擂臺上他光芒萬丈落拓恣意。

        于是她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她本來也可以如此，她本也該一往無前，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在大學之前，她和曲瀟讓分明是被并稱的未來之星，受到的期待不相上下，所以她看到這樣的曲瀟讓，就像看到本來的自己。

        ……她其實很嫉妒。

        越流緋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啪！”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忽然緊緊攥住她的手腕。

        越流緋抬眸，看見曲瀟讓依然用那滿是陰霾的兇巴巴眼神看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窗邊太陽太大，曬得他眼眶都有點泛紅了。

        “干嘛？”

        她煩躁地一甩手，靈力迸發，掙脫了他的手。

        曲瀟讓一僵，想再抓住她，卻不知道用什么力度了。

        他的力度應該剛好讓蘊氣境武者無法掙脫，又不會疼痛，她怎么……

        越流緋也想起來這事兒，她抬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宣布道：“對了，還沒告訴你，就今天，我成功凝竅了。以后我要專心于修煉，這也是分手的一個原因，另外……”

        她想反正也說了分手，干脆全都說開，免得他還不死心，于是道：“我已經加入校隊，不出意外，以后肯定會和你們學校對上，我也會和你對上，你可得抓緊點，別被我趕上。”

        她眼神認真，燃燒著戰意，甚至是敵意。

        “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或者說，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戰勝你。”

        說罷，越流緋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曲瀟讓看得出她的認真，只是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當她打開咖啡館的門，即將離開時，他心臟緊縮了一下，沒來由的，他恍惚之中仿佛看見一只振翅欲飛的蝶，將要掙脫束縛，飛向天空，不再回頭。

        曲瀟讓控制不住地說了一句：“你贏不了我的。”

        她這才停下腳步，怒氣沖沖地回頭剜他一眼，說了句等著，然后踩著重重的步子離開了。

        曲瀟讓看著她的背影，就那樣呆站著，愣了很久，心中的種種情緒就像細細密密的絲線，勒著他的心臟，又麻又痛。

        越流緋的態度太堅決了，她這次所說的分手和以前那幾次說分手是截然不同的，他分得出來。

        曲瀟讓渾渾噩噩，一時后悔剛才腦子太僵嘴巴太笨，沒能努力挽回就讓她走了，一時怪自己光修煉武道，沒好好修煉怎么做男朋友，一時又想她愿意好好修煉了是好事，一時還有點埋怨她太過絕情，居然真的這么干脆就說分手。

        他表情有些麻木地走出咖啡館，回到停車的地方，走到小隊的車旁邊，打開車門。

        陳灃正放下車窗和一個京武院學生互相陰陽怪氣，看見他回來，趕忙讓開身子給那京武院學生示意了一下，然后挑挑眉聳聳肩，把人家氣的夠嗆。

        “嘿嘿，曲哥，你再不回來，這些京武院的都快把我給撕了。”

        他笑呵呵地關上車窗，絲毫沒提是他先閑著沒事挑釁人家。

        “……”

        身旁靜悄悄的，陳灃不明所以地轉頭看他，“咋了曲哥，心情不好？大小姐又鬧你什么了啊。”

        曲瀟讓還是一言不發。

        他坐了半天，把內功運轉了幾個周天，才恢復基本的思考能力，將剛才的事復盤了一遍，他忽而恍然。

        “……對了。”

        “什么對了？”

        陳灃剛才不敢打攪他，現在才敢發問。

        “她沒有說不喜歡我。”

        曲瀟讓握了握拳，眉目間滿是執拗，“她的理由里，沒有‘她不喜歡我了’這一條，所以我還有機會。”

        “啊？”

        陳灃隱隱聽明白什么，但沒等他細細問，曲瀟讓倏地轉頭，嚇了他一跳。

        “回學校，領任務。”

        “領、領什么任務？”

        曲瀟讓輕輕靠到座椅靠背上，目光望著窗外，“去殺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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