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眼見日落黃昏將至,我隨任少爺他們一行人在城中的一間客棧住下,決定同他們一同前往青州,再做打算。也是這般一日奔波下來,我才知曉這任少爺原來大有來頭,他竟是湘東無極門的少主子,在江湖上身份十分響亮,而溫婉可人的紅芙姐姐,卻是他的一個丫鬟,這倒令我吃驚不少。
從初見開始,紅芙姐姐一言一語一顰一笑淡定從容,儼然一副主子的架勢,即便不是,我也認定她是任少爺的未婚妻或者妹妹之流,斷沒料到是個丫鬟。
然而即便他們這般說,我仍舊不太相信,至少,她不會是個簡單的丫鬟,具體怎樣,則待我日后細細探知。另外,他的身邊還有兩名隨從,一男一女,性格皆是十分低調,竟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云刀李玉蘭和長青劍何念先,他們二人原非任少爺平日之隨從,而此番之所以要隨任少爺來蜀,卻是為了護送他進蜀取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什么東西如此稀罕?”我雙手撐著下巴伏在桌面上,心里萬分好奇。
此時夜已漸深,紅燭在窗紙邊搖搖曳曳,安靜而寂寥。紅芙姐姐輕輕地掀開桌面上那個紫色香爐的蓋子,將幾塊似沉香一樣的木塊放了進去,待屋內漸起一絲暖香,這才小心翼翼地合上香爐,坐下來微微笑道:“昆侖山玉虛峰春日融化的第一縷雪水,素為世間極凈之源,取它同那西域運來的鮮美葡萄共存于蜀山地窖,釀造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正是釀成之際了。世人皆知,洛陽城簡一凡釀造的桂花酒乃中原第一名酒,響徹大江南北,然則蜀中邊境之地所制的葡萄美酒,卻是別有一番風味,更因采用西域極地之水,有瓊漿玉露之稱,可是極為珍貴的好物呢!
我在大明若宮若干年,貴為明若宮宮主的親妹,明明地處西域昆侖山北麓,平日所用不乏珍貴罕物,卻總覺日日無趣冷清,食不知味,竟是從未聽聞過此酒,果真還是中原人更懂這佳肴美酒的多番滋味,只聽紅芙姐姐一番描述,我已是雙眼發光,恨不能立馬嘗上一嘗:“那瓊漿玉露般的葡萄美酒,可以給我瞧瞧么?”
“那可不行,這是家主為靈耀山莊莊主大壽所備之禮,極是重要,絕不能有半點的差錯!奔t芙姐姐好笑地回絕了我的請求。
我自然知曉此物重要,本也未曾抱有過大期待,口頭一說不過只作一番嘗試罷了,即便不得亦不會過多介懷,然而卻不料聽聞紅芙姐姐提及此乃大壽之禮,他們眼下竟是要去靈耀山莊!我立馬緊張起來,忽覺熱血沸騰,難以壓下激動之情,脫口便道:“你們此番去往青州,便是為了參加靈耀山莊莊主的大壽么?”
我雖然初次聽聞他們提及青州之時,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是如今被紅芙姐姐親口證實,仍舊猶如天降喜事,驚喜不已。
紅芙姐姐點點頭,笑道:“自然如此,你這小丫頭,還不說實話,你若是青州人士,豈能不知靈耀山莊的大事?”我急忙說道:“我即便知曉,又何曾親眼見過?不知……此行姐姐可否帶上我,也讓我瞧瞧熱鬧去?”如若她能一口應下,我便能輕輕松松光明正大去往靈耀山莊,還不用想法子去弄份請帖混進去,豈不是妙極?
哪曉得紅芙姐姐搖了搖頭,道:“這可不行,你既已說了家住青州,我們便會親送你回家,先同你父母親報了平安問了好!币娢乙粋勁兒搖頭,她又笑著繼續道:“然后,你便可同你父母提及此事,倘若征得他們的同意,我自然愿意帶你前去,你一個小姑娘,總不能出門在外這般久,卻不回家向爹娘報個信吧?”
紅芙姐姐這般熱情溫柔,又通情達理,竟已為我想到了方方面面,我卻沒法承了她的情,天曉得我在青州從哪里給她變出個父母來?雖然心中不免愧疚,但也只好裝作可憐地央求道:“好姐姐,倘若回家見了父母,他們再不會要我出門了,你也知道,我一個姑娘家,又是平凡人家孩子,不像你們江湖中人,能時刻四處行走——”
紅芙姐姐搖頭笑,“我瞧著,茉兒可不像什么平凡人家的孩子!
我干咳了兩聲,解釋道:“我家里是生意人,多少有些錢財罷了,比不得姐姐你們,是武林大俠呢!我可早就聽過這些武功厲害的大人物了,崇拜得不得了!”見她表情有些松動,我腦經一轉,又道:“并且,我想見一見靈耀山莊的林少主……”
“少禎?”紅芙姐姐露出詫異之色。
聽這語氣,他們果真認識!我立馬臉色微紅,假裝尷尬地道:“我曾在青州城外見過林少主一次……”說完,再不敢繼續了。之前得聞靈耀山莊少主林少禎是個翩翩少年郎,相貌英俊武藝不凡,得虧初入蜀時遇見那胡說八道的混小子,雖說坑我不輕,但好歹說了兩句真話,刺探了些許消息,多少在胡謅時派上些用場。
紅芙姐姐高深莫測地看著我,直瞧得我渾身冒冷汗,這才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戲謔道:“原來是為了少禎。我說你一個姑娘家,有家不想回,硬要跟著咱們上靈山。”她說著,又低頭笑了起來,好似覺得這事很是有趣。
我哪有閑心看她悶笑,著急地道:“那——”
她一下子握住我的手,我閉了嘴,她便好笑地安撫我道:“好啦,好啦,瞧把你緊張的,大不了,就先行去了靈山見見少禎,過完林莊主的壽辰我再送你回家如何?”一眼瞥見我興奮的神色,她又稍微湊近我,小聲補充道:“至于同少禎能有何進展,那便要靠你自己的造化了!闭f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還為自己斟了半壺茶。
被這般調侃,即便心中無意,我也不是臉厚如城墻,這回真覺著尷尬了。鬧了個大紅臉,嗔怪了紅芙姐姐兩句莫要胡說云云,她笑得兩眼彎彎,很是高興,倒終究是再沒有笑話我。
兩人嘻嘻哈哈天南海北談了好一會兒,當然大多是我問她說,她說我聽。
直至彎月高掛,我才送她離開了房間,回屋躺倒在床,偷偷樂了一番后便迷迷糊糊睡了下去,一夜無話。
說來也奇怪,我在大明若宮,見識過冷毅堅硬的左護法桓曄,見識過狠辣冷酷的右護法邱荀,更見識過如蛇般詭異怪誕的加蘭鶴之,可就偏偏沒見過任軒柯這般的人。清早一出屋,好巧不巧正跟他撞見,他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好似看透我什么秘密一般。
我最見不得這種莫名奇妙又意味深長的眼神,直覺心跳都跳漏了一拍,跟見了鬼似的回屋捂住被子,渾身都不自在,惹得紅芙姐姐好一陣嘲笑。我沒好氣地道:“你們這是怎么回事,在這里呆著就不走么?若是耽擱了林老莊主的壽辰可怎么是好!”
“是啊,若是耽擱了壽辰,去不了靈山,茉兒可怎么是好!奔t芙姐姐顯然記住了我曾說傾慕林少主那樁事,還不忘借機調笑我。
我道:“你就笑我吧。”說完賭氣地把頭蒙進了被子里,不開心了。紅芙姐姐瞧我整個塞在被子里,伸手推了推我,道:“這是哪兒來的小地鼠,臉都瞧不見啦,快出來!闭f著還不忘扯了扯我的棉被,我一個勁兒捂住,堅決表示我的不滿。
靜默了一會讓,紅芙姐姐終于妥協,柔聲道:“當然要走,只是還需等一個人!
“什么人?”我一下子把頭從被子里伸出來,兩眼發光,也顧不得被捂得亂糟糟的頭發。
紅芙姐姐忍住笑,道:“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那要等到何時?我在客棧都快發霉了!”轉頭瞥見窗外日光正盛,我心下一動,道:“要不你陪我出去吧!
“出去干什么?”
我再次望了望窗外,一拍床榻,笑道:“逛街!
逛街總不免花銷銀錢,然而事實上我并沒有銀子。先前在客棧遇見那氈帽小子,被一壺茶給藥暈,醒來時才驚覺身上包袱已經悉數被繳,不僅金銀錢財,甚至連我攜帶的衣服、個人隨身物件兒,甚至在明若宮時專程命桑杰去加蘭鶴之那邊討來的一些防身毒藥及暗器,都失去了蹤跡。
事后我們將那白面女鬼一行人送去了官府,官府的人奉了茶,免不得一番感謝贊揚,說是此等幾人在蜀地強綁少女販賣至揚州青樓,官府想方設法捉拿已久卻不得所獲,幸得我等相助才可將其正法云云,一番客氣寒暄,此事總算告一段落。
然而事后想起我的包袱所在,便又托人去打聽打聽。今日總算有人來回話,說那白面女鬼一口咬定沒見過什么包袱。我自然不信,斷定她和那小子是一丘之貉,合計坑了我,又是一番追問,才得出一個勉強算是合理的真相。
原來他們一伙人在此買賣少女為生已經很長一段時日,正是蜀中四方山區環繞,許多山村野戶涉世不深,只偶爾進城做些買賣,倘若一不小心丟了閨女,被他們弄暈后連夜送往揚州青樓高價賣掉,這些村戶即便事后察覺想要尋找,又是天高路遠,跋山涉水,他們無馬無車,無草無糧,根本毫無辦法,因此多年來這白面女鬼一伙人雖然惡事做盡,卻竟是從未栽過跟頭。
那日駕馬的男子名喚杜蕭,平日在他們中最是穩重,不久前被白面女鬼拖著在城外的吉瑞賭坊大賭了一把,竟然運氣極好,贏了不少銀子,對家有個姓沈的外地人,眉目粗狂,膀大腰圓的,不僅輸了錢還賒了一大筆賬,離開時竟說一時拿不出銀兩來還,這可是賭場大忌,他一個外地人,倘若就此一走了之,他們作為債主可往哪里找人去?
不過那人倒也沒賴,雙方私下商量一番,那姓沈的不知怎樣瞧出了他們的行道,自爆是白虎門的沈震天沈三爺,并承諾事后給他們送來八名妙齡少女以抵賭債,比那筆銀子只多不少,他們自然答應了。而我便是那姓沈的承諾后送來的第一人。
至于我一直跟他們提及的氈帽小子,大抵便是替那沈三爺跑腿的,而我的包袱,約莫也是被那小子給順手牽羊了。若想要找回,恐怕得往白虎門找去。
“白虎門又是什么!”我同紅芙姐姐并肩走在大街上,有些氣呼呼地問她。
“白虎門是最近幾年才興起的一個大教派,來源混雜,可謂是吸收合并了大江南北的諸多零散勢力,行事作風也頗為神秘,至今沒有透漏出他們的立派宗旨。據說白虎門門主極少露面,也不同其他江湖勢力結交拜訪,可是江湖上許多有名的散客游俠,卻盡數被其收歸門下。這股力量絕不可小覷,我對他們也相當的好奇啊!奔t芙姐姐頗為感慨地道。
“既然白虎門主不愿與武林其余門派結交,那么此番林老莊主的大壽,也見不著白虎門的人啦?”我見她一副擔憂模樣,卻又不明白她為何擔憂,只好繼續問自己關心的事,心里思索著把那氈帽小子給逮到的法子,即便討不回包袱,也要好生教訓教訓他。
紅芙姐姐笑道:“也不盡然!
“怎么說?”
“這便又是白虎門的另一奇怪之處。細說起來,白虎門立派已有時日,然而其門下眾人卻依然用自身原先的名號行走江湖,即便已經同屬一門,各自在某些場合撞見竟也是不會一路的。譬如林老莊主大壽,這近的說,蜀地的霍氏兄妹和慧真和尚便已然啟程趕去了,自然,并不是以白虎門的名義。也正是如此,世人總對這白虎門的行事作風頗有猜測和不安!
我點點頭:“這白虎門還真是獨樹一幟,可是你也說了他們成立已有時日,既然并未瞧見有什么大的舉動,又何必早早擔憂這么多呢。興許他們并無什么可怕的野心,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門派而已。另外嘛,聽紅芙姐姐這么一說,我倒是對青州一行越發期待了。說不定,這次上靈山還真能湊巧碰上那個沈三爺。”屆時只想法子套出那個氈帽小子的所在,其余便好辦了。
紅芙姐姐聽我說完,突然停下來,佯裝出嚴肅的模樣,拉住我的手叮囑道:“若當真遇到,也切不可在眾人面前當面質問,壞了林老莊主的面子。咱們私下解決便好,知道么?”
我看她說得很是認真,想必十分重要,于是點了點頭,紅芙姐姐比我懂得多,又真心待我好,我自然都聽她的。
此時將近正午,我和紅芙姐姐在熱鬧的街面上握手相對而立,身側是來來往往的人群,眼前卻忽然閃過一抹冰黑的寒光,紅芙姐姐猛然推開了我,緊接著“噌”的一聲,幾枚漆黑的暗器從我們中間掠過,狠狠插入了路旁的木樁上。
我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肩膀處刺疼了一下,回過頭便不管不顧的大叫道:“什么人?”
眼前五步之遠處,一個相貌出色的妙齡少女單手持劍立在街中,另一只手還維持著擲出暗器的姿勢,她眉目冷峭挑釁,并未看我一眼,反倒是直直盯著紅芙姐姐,冷笑道:“賤人,竟然敢來我的地界,膽子倒是不小!
我呆在一邊,有些發怵,不知這人從何而來,此人方才還未說話便對我們投擲暗器,如今照了面,卻是開口便叫賤人。
我哪里見過這種情形,心中氣得不行,開口再次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時街上的行人已經跑的跑,藏的藏,冷清了下來,有些躲在樓上柱子后的,時不時伸出個腦袋來悄悄看熱鬧,被少女的眼神掃到,又趕忙縮了回去。那少女見我不躲不藏,便斜著睨了我一眼,用及其不屑又輕描淡寫的語氣道:“跟小賤人一路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總算聽出來了,這人跟紅芙姐姐不對盤來著,才會如此目中無人,無禮之極。我本不是什么好脾氣,當下就要跳起來,而一直沉默的紅芙姐姐卻開口了。
“洞庭湖一別,已是十月之久,妹妹別來無恙!彼f得云淡風清,而那少女臉色卻突然就變了,強硬地仰起臉,語氣不善地道:“別以為當日你勾引得了軒柯就得意忘形了,讓我看看你這賤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紅芙姐姐突然就笑了起來,不咸不淡地道:“我與軒柯自小相識,何來勾引之說,倒是唐三妹你,若不是上次洞庭湖邊有幸一見,我倒是從未聽軒柯提起過,他在蜀地還認識什么唐門后人!
“你——”那少女氣得渾身發抖,臉刷地就白了。
我不知洞庭湖究竟發生了何事,能這般踩她痛處。只見她拔劍冷笑,“既然你們自小相識,這份牽連看來是斬也斬不斷了,那我今日索性便讓你同他天人兩隔!”說罷,出劍如風,紅芙姐姐亦拔出佩劍,兩人迅速纏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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