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李玉蘭夜間才回,帶來了好消息:她已經替我與蘇州的商隊商量好,三日后,我將隨他們啟程回西域。這一趟離家出走,似乎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和紅芙姐姐的一番離別之言,令我實在動容,我此生不曾遇到這樣一個姐姐,關心我,照顧我,體諒我,心疼我。偏偏我可能再也無緣與她相見了……
而那個不可一世的黑衣少年,興許也不過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我與他唯一的記憶,竟是在漫漫長夜里,冰冷臺階上,孤孤單單地等了他整整一晚上。
他騙了我么?我搖搖頭,他只是不在意我罷了。
我自嘲地想著,比起初見時將我粗暴地扔在小溪邊,如今的待遇也不算太壞,畢竟是我自己主動的。正如他與任軒柯所說,一切不幸遭遇都只能怪自己,自己不爭氣,又能怪得了誰呢。
我推開二樓臨街的窗戶朝外望去,隔了一條小巷的閣樓里,隱約可以瞧見紅衣女子抱著琵琶唱歌小曲兒,似潺潺流水,婉轉動人,這世俗的人間煙火,怕是最后一眼得見。而我漠然的神情,卻似像極了街道盡頭,衙門口的那座石雕。
不愿再傷春悲秋,我折回屋內,想要收拾些行李,才想起根本沒有什么可收拾的,四下空蕩蕩,竟一個人坐在屋子里,發(fā)了一整天的愣。
夜晚又開始做夢。夢里從我熟悉的大理石建筑,越過冰冷水池,延伸至那片片冷杉林中。我再次感覺到寒冷,再次看到了到那個弱小的,矯健的小小身影,正在成片的冷杉林中,四處竄動著尋找我。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聽見自己開心地拍手,聽見自己大喊著:“布花兒,快過來,快到我懷里來。”
不知為何,聽到我的呼喚,布花兒朝我奔來的身影卻漸漸停了下來,雪越下越大,布花兒在寒雪中瑟瑟發(fā)抖。我焦急地喊著它,它卻突然往遠處跑去,我只好緊緊跟著,眼睜睜看著原本雪白的冷杉林忽然變得黑影憧憧,藤蘿纏繞。
我盲目地往前跑,漸漸地,眼前出現了一汪深潭,潭水上寒霧浮浮沉沉。
水潭邊上,一株桂花樹橫斜而出,壓得沉沉欲墜,點點桂花和落葉浮在水面上,蕩出細微的波紋,這里不是大明若宮,大明若絕對不會有桂花樹!而我的布花兒,它瑟瑟發(fā)抖的身影正緊緊挨在在桂花樹下,用小小的爪子和牙齒撕扯著樹下的什么,蹦跳著,又看向我。
我定睛看去,才發(fā)現桂花樹下纏繞著若隱若現的鐵鏈,鐵鏈纏繞著沉入了水里,鎖鏈繞在石臺上,貼滿了無數黃色的符咒,那些鎖鏈和符咒似透明一般,跟著水光搖搖曳曳,若隱若現,水面上好似有一株冰雪似的蓮花,似圣潔雪蓮,又似瑩瑩鬼火。
這顆桂花樹的鐵鏈是哪里來的,這些鐵鏈符咒,是鎖著什么么?我恍然意識到,布花兒在向我求助,它在向我求助!
布花兒……布花兒你是知道什么秘密么?到底有什么含義呢?
“布花兒,你等著我。”待要過去細看的我,頭突然開始暈眩,渾身開始發(fā)冷,遠遠的桂花樹搖搖欲墜,樹下的布花兒瑟瑟發(fā)抖。
“布花兒……我……”疼痛和暈眩來得太突然,以至于像是被人強行拽出夢境,夢里的畫面也在瞬間散去,眼前陷入了黑暗。
我分明感覺到有人捂住了我的嘴,綁住了我的手腳,身子被人扛了起來,我想叫卻發(fā)不出聲兒。迷迷糊糊間,后勁被人用手重重砍了一下,我疼得瞬間睜開了眼,見到一個黑衣人影,很快又暈了過去。這一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醒來時,脖頸疼得厲害,身子也異常僵硬,腦子又沉又重一片混亂,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搖晃,耳邊是一陣又一陣的轆轆車聲,自己所在的馬車正在朝著不知什么方向行駛。
同樣的場景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再次上演。我暗罵一聲走霉運,終于意識到,我竟在睡夢中再次被人綁架了。
這一次又是誰呢?綁架我的人行事作風十分迅速,在我醒來后就馬不停蹄地趕路,且同我沒有絲毫的交流。一路上,我的嘴巴也被堵住,眼睛被蒙住,手腳被困住,分明已經毫無招架之力,對方卻仍不罷手,還每天都在灌我喝一味藥,那藥很苦,有一種蛇蟲鼠蟻上的怪味兒,我曾在加蘭鶴之的藥房里聞到過相似的,惡心得慌。
這藥的成分實在危險,每次入了肚子,我都會頭疼很久,然后陷入似昏似醒的狀態(tài),腦子里時兒不斷浮現過去的畫面,時兒空白一片。
我迷迷糊糊地想,這一次估計真的栽了。
我毫不懷疑對方喂我喝的是某種毒藥,它應該不止是傷身,傷腦子亦是非常明顯,如果日日這樣折磨下去,興許某日醒來,我就徹底變成了傻子,不記得阿林婆婆,不記得哥哥,不記得布花兒,不記得紅芙姐姐,也不記得那個叫白景楓的少年。
綁架我的人極少說話,他們是誰,為何如此待我,究竟有何目的,我依然絲毫不知,我連發(fā)問的機會都不被允許。
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月,每日變化幾乎不大,除了趕路就是被灌藥,我就像一個被折磨的囚犯,不見天日,不得解脫,就像西域佛經上所稱地獄世界,大抵不過如此。然而,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被莫名其妙地折磨至死時,事情終于發(fā)生了變化。
經過了長達一個月的趕路,他們似乎到達了目的地,暫停了行程。整整一個月的長途跋涉,我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又將去往何處。據我模糊中推斷,給我灌藥的人中途至少換了三個,同行人也許更多,這些人手段熟絡,做事謹慎,顯然是長期干這種綁票生意的。
我便想,他們難道是沖著哥哥來的?可若是沖著哥哥來的,他們應該往西域去才是。這些天,天氣愈發(fā)潮濕溫暖,飲食也愈發(fā)口味柔軟,我應是越來越往中原去了。
如此,我又想到,難道是沖著紅芙姐姐他們來的?也不對,紅芙姐姐就住在客棧里,他們若要發(fā)難,何必走這么遠?不過任軒柯已經走了,或許他們要對付的是任少爺?還是說,這波人根本就是之前綁我的那幫人背后的勢力,是那沈三爺覺得丟了面子,派來復仇的?
“砰”,門突然被一腳踹開。
我還來不及反應,已經有一個人徑直走過來,腳步很快,我只覺面門上一陣風,立馬就是一陣劇痛。
“嗚——”莫名的撞擊讓我悶哼了一聲,他竟然踹我的頭!
我疼得想起身,那家伙卻半點停手的意思都沒有,開始瘋狂地朝我拳打腳踢,嘴里喊道:“哼!你這個妖婦的女兒,怪就怪你那爹娘哥哥造的孽,也能有今天!”
爹娘?哥哥?我不明所以,想著難道真是沖著哥哥來的,可惜被封住嘴的我只能發(fā)出些嗚嗚咽咽的聲音,只聽得出是個男人的聲音,像發(fā)了瘋,不停地踹我,踢我,一下子在我腦門兒上,一下子在我肚子上,疼得我直不起腰。
瘋子……真是個瘋子……
我無意識地想要躲避,誰知落在身上的攻擊卻越來越重,只能被動聽他的瘋言瘋語:“白連城!哈哈哈,你的女兒將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白連城?女兒?我終于明白了,這個瘋子,竟然是沖著白家復仇來的。
他原來把我當成白青璃了!
王八蛋,笨蛋!我可不是什么見鬼的白青璃!可惜我發(fā)不出聲,嗚咽著無法辯解。
“白連城!你這個陰狠毒辣的老東西,你怎么也料不到你的女兒會有今天吧!”他一邊踹我一邊喊叫,“你這老狗,四處造了多少殺孽!又縱容你那老妖婦和那目中無人的兒子干了多少喪盡天良的好事——”這家伙越說越激動,一腳踹到我眼睛上,疼得我我眼眶一熱,覺得好似踢到眼睛了。
若是踢瞎了眼睛可如何是好?我惶恐地想著,這白家人造的孽,為何要我來承受!
“嗚嗚嗚,嗯嗯嗯,嗚嗚……”我嗚嗚咽咽,始終發(fā)不出聲。
說到底,這飛來的橫禍也是我自找的麻煩。我心里一陣悲哀,若非當初胡亂說自己乃是白青璃,今日又豈會遭這樁罪。那日被白面女鬼一行人認定是白家四小姐,后來又見我與任少爺他們同行,憑著任少爺和白景楓的關系,誰還會懷疑我不是白青璃呢!
這御景山莊家大業(yè)大,作風強勢,我分明知曉他們樹敵無數,竟忘了,不敢惹他們的人未必不會暗中下手。
“小賤人,真想看看你那偉大的爹娘哥哥替你收尸時,會是什么表情!”那個瘋子失了智一般繼續(xù)對我發(fā)泄怒火,我只能硬生生挨著,覺得眼冒金星,腦袋里嗡嗡作響,好像鼻子里也開始流血了……
疼便罷了,我耳朵偏偏聽見了“收尸”二字,心頭涼得徹底。
這伙人縱是偷偷殺了我滅口以泄私憤,又有誰會知曉?我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死期,絕望地再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哥哥,難道我此生,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
難道你終于發(fā)現我失蹤后,來尋我的那一日,卻連我的尸體也找不到?
我真是不該任性離開的!
幸而再痛苦的折磨也有過去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對方終于停了手。不知是他沒走,還是又有人進來,恍惚間只知道一個人蹲在了我面前,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可知道,你那爹娘究竟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當然不知道,白青璃的爹娘干了什么,我如何知道?我連自己爹娘的過去的不知。
他壓根兒也不打算聽我回答,竟開始細細數落了御景山莊諸多不是,一件件一樁樁,恍惚間好像聽見了加蘭一族,又覺得應是聽錯了。
因為神志不清,渾身疼痛難忍,整個人已經幾近昏沉,對于他的一段段數落完全沒有聽進去。心說:御景山莊如何與我何干?何必對著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說上大半天!
不過聽他那番怨恨,倒是不知原來這白家人在天下間已經積累了如此多的不滿和怨氣,比起白景楓的囂張跋扈,他的父親,母親,竟然更是樹敵無數!
這天下第一的御景山莊,百年來的強大勢力,其未必地位就安穩(wěn),保不齊某日便搖搖欲墜了。
但我不該活活冤死在這里!
我收起滿心悲哀情緒,暗暗思忖:這人絮絮叨叨,不似之前瘋狂,應是個好講話的,興許可以爭取些機會。我試著讓自己清醒些,用力發(fā)出聲音,表示我想說話。他自顧自說著,好半天終于察覺我的動作,問我:“你想說話?”我艱難地點頭,覺得就連這樣也牽扯到脖子上的僵痛。
他猶豫了半晌,竟真的松開了封住我口的黑布,“好,我倒要看你如何辯解——”
一經解開,我立馬喊道:“我不是白青璃,你們弄錯了!”
生怕他沒聽懂,或者又把我嘴巴封住,我強撐著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又說道:“我只是途徑蜀地,被人劫財時因害怕才謊稱是白家四小姐,真的!我壓根兒跟那見鬼的御景山莊沒半點干系,你們快放了我吧!”
對方顯然不信,冷冰冰說道:“你若不是白青璃,任軒柯又豈會救你,白景楓又豈會與你同住在客棧?要知道,這姓任的可不像你三哥白景楓,身邊沒那么多被騙的小姑娘。”
我一愣,心說原來任少爺在外人眼中,竟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
而白景楓,真的是一個喜歡花天酒地的紈绔少年么?
這波人顯然已經暗中觀察我們許久了,我立馬說道:“我不過是被任軒柯身邊的紅芙姐姐好心救來的,聽聞他們要去靈山,我就求他們帶我去,我本來就要去青州探親,一個人上路怕出意外,這才懇求他們捎上我,路上好有個照應。”
“哼,小丫頭片子,倒是會編故事,你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卻要同他們一起上靈山,這可能嗎?莫要在滿口胡說八道,誆騙我,以為這樣我就會放了你?”他冷笑一聲,掐著我的胳膊惡狠狠道:“不叫那姓白的人頭落地,我等豈會善罷甘休。”
我瞬間嚇傻:“人頭落地?你們要殺誰?御景山莊勢力強大,你們怎么斗得過?若因此得罪了他們,那——”
“你給我閉嘴!”說話的人幾乎把我的胳膊掐出血,像要把我胳膊捏碎一般,“怎么,御景山莊很了不起么?對,你們是了不起,你們白家人了不起了整整三十年!那又怎么樣,難道我就怕了你們?就不敢招惹你們了嗎?!哈哈!”
他幾乎用瘋狂又挑釁的語氣說道:“這天下間,哪有光腳的怕穿鞋的?若是都豁出去了,我就不信我傷不了你們分毫!”
我被他的話徹底驚到了,這破釜沉舟的架勢,如何叫我不心慌:“不是,你們冷靜些,究竟什么深仇大怨?況且,我也不是真的——”
忽然門被推開,一個人說道:“該喝藥了。”
站在我面前的人似乎應了一下,說道:“過來吧,喂了藥再說。這丫頭的身份有些可疑,需要證實一下。”
然后我就聽見腳步聲朝我走過來。
該吃藥了……又是那個藥,每次吃完都會腦袋發(fā)暈,頭疼不止的藥。這句話把我之前想說的都打消了下去。我害怕起來,身子也不自覺往后退,直到后背貼在墻壁上:“我……這究竟是什么藥,我可不可以不喝?我真的不是白青璃……相信我,你們抓錯人了。”
“喝了藥再說。”對方冷冰冰說道。
我眼睛被蒙著,什么也看不清,只覺猛然被人拽住,我來不及掙扎,對方就扣住我的下巴就把藥往我嘴里灌。我被嗆得不停地咳嗽,聽見對方冷冰冰把藥碗仍在桌子上,“老實點說,你究竟是誰,跟白景楓什么關系?”
我一邊咳嗽,一邊說道:“我……咳……我真的跟他沒有關系,跟任少爺也沒有關系,跟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是萍水相逢,我其實是從西域來的……咳……我跟家人走散了,又被人綁架,是任少爺他們救了我。你們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那個白面女鬼,不是,去找一個叫沈三爺的人,我的包袱被他的一個手下拿走了,那包袱里的東西,是獨獨西域才有的。”我擔心對方大開殺戒,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生怕沒說清楚。
屋子里一下子變得十分安靜,我察覺到對方在打量我,觀察我,甚至在審視我,我在這種目光下極為不自在,卻不敢吱聲。
倘若他們多少有些判斷能力,總能想明白一些道理。只需要他們相信我三分,我就有機會再接再厲,引導他們去弄明白真相!
這次機會很難得,關系到我的生死。
不自覺地,我屏住了呼吸,生怕錯過了這次求生的機會。半晌,對方忽然道:“難不成,你是白景楓那小子的小情人?”
天,他怎么又想到這一出了?我立馬否認道:“我不是。”對方說道:“不是,那他為何在馬廄與你那般親熱?”我徹底呆住,親熱?我什么時候同他親熱過?他們怎么連這個都看到了?他們潛伏得到底有多深?我又再一次想起馬廄那日的場景,他同我說話時確實靠得很近,也表達了極為曖昧不明的意思,彼時我心慌意亂無心留意,也許在遠處看來,卻是一番別的風景。
我啞口無言,焦急地辯解道:“那是……總之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和他也不是那種關系。”叫我一個人孤零零坐臺階一晚上,哪里是什么情人!
對方顯然對一個少女的羞恥難看毫無興趣,冷冰冰道:“是不是,很快就會知道。”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證實的法子,看來已經不打算從我這里得到什么答案。很快,屋子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逐漸遠了,人走了,門也關上了。我聽見鎖門的聲音,知曉自己絕無逃走的可能,絕望地靠在身后的墻壁上,閉上了眼睛。
我自然沒有想到,這既是我被綁一個月來第一次同綁匪交流的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接下來,又是連續(xù)數日囚禁,他們不再趕路,不再打罵我,更不再同我說話,不知在盤算些什么。因為被打受了傷,我一度陷入了長久的昏迷,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忘記給我灌藥,我?guī)缀鹾苌偾逍眩砩系膫蔡鄣脜柡Α?
這暗無天日,又冷又餓又痛的折磨,讓我?guī)缀醣紳ⅰ?
終于,在一個勉強清醒的早上,有人給我送來了幾個饅頭,我蒙著眼睛剛剛吃完,就再次被一個手刀砍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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