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大四，這個畢業季許多動畫工作室都開始招募新人，鄔安生投了一份又一份的簡歷，她明明每次都認真地對待報名作品，但次次都沒有回音，難道那道專業和非專業的門檻，始終都跨不過去嗎？

        她其實心里從來都很沒底，只是她心有不甘，為這一職業付出了太多，明明已經該得到回報了。

        鄔安生沒有聽鄔父鄔母的話考公，而是選擇考研，再留在這里三年，再給自己三年機會，如果三年后還是不行，那她就聽天由命了。

        她準備考研已經有一年多了，起初鄔安生也糾結過要不要跨專業學動畫，這樣從業也會簡單點兒，只是她查過了許多資料，高考考動畫和考研考動畫難度其實差不多，而且存在本科歧視，她討不到任何好處。

        而且她放不下社團里的動畫項目，跨專業考研對她來說實在太難，她真的分不出那么多精力來。她現在只想考出這個讓她有些恥辱的本科院校，還自己一個985的夢罷了。

        這年冬天格外冷，老人們都說是因為今年夏天格外熱，冬天才會這么冷的。鄔安生走出考場，從考場外排隊買了一個烤地瓜，然后就打開導航順著路找地鐵站。

        她安檢進站的時候，收到了一封郵件，她當時只顧著打開軟件掃碼進站，然后擠了一路回到了學校里，又洗了這些天因為考試沒來得及洗的衣服，一直忙到快十點屁股才沾到凳子。

        “安生，你的論文題目想好了嗎？”李文雯從上鋪窗簾里探出頭來，“我怎么覺得好難啊。”

        “是啊，安生，你想好寫哪個方向了嗎？我怎么感覺什么都有人寫過，人家沒寫過的我又確實不會寫。”王曦真也從窗簾里探出頭來。

        “我們安生那么聰明肯定已經有想法了，誰跟你們一樣整天就知道玩兒。”另一個舍友也探出頭來。

        “好家伙，你們三個都沒睡呢。我才是最能玩兒那個吧，整天搞我那些動畫，一點兒正事兒都沒干，要不是剛才文雯說，我真都不知道原來已經該開始準備論文了。”

        雖然這個學校不怎么樣，但是她這四年遇到的人，都是個頂個得好，可能也有不好的吧，但是在她忙碌的大學四年里，根本不配留下片刻的光陰。

        “這才剛考完就開始想論文了，不愧是卷王宿舍啊同志們。”

        鄔安生笑著把東西收拾好，打開電腦像往常一樣查看社團內的消息以及招募群里新的任務，又按照ddl的先后順序認真地安排了接下來幾天的任務。最后又隨手找了兩篇論文拜讀了一下，晦澀程度……鄔安生甚至覺得和她學的專業不是一個東西。

        難怪都說大學生真正學到東西的時間只有期末考試前的一周和寫畢業論文的時候。

        她頭疼地關了電腦，想著反正還有那么長時間，也不差這一個晚上了。她躡手躡腳地關了燈，爬上了自己的床，才看到有一條未讀郵件。

        恭喜您通過初試，請在72小時內回復收到并且在下周六（一月四日）來工作室參加第二輪面試，否則視為放棄本次面試，祝您順利！

        鄔安生愣了兩秒，又反復把郵件看了十幾遍，她坐了起來，看著黑漆漆的宿舍和從門縫里滲進來的走廊燈光，她把手機息屏放在旁邊，才發現空氣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

        她拿起手機悄悄地下了床，隨手披了一件外套走到門外，才想起來宿舍樓已經落鎖了，這才放棄了去操場跑兩圈冷靜冷靜的念頭。

        這是半個月前她的投稿郵件，她本來以為和之前的那十幾封一樣石沉大海了。她顫抖地吐了一口氣，抓緊時間回復了“收到”兩個字，又點開已發送，反復確認郵件對方已經收到了。

        她走到了安全通道的樓梯間里，想借著冷風讓自己清醒一下，她渾身都在發抖，可能是冷也可能是太興奮了，她看著窗戶里映出自己憔悴的面容和通紅的雙眼，笑了一下，任由眼淚流過鼻子掉進嘴里，又順著脖子流進衣服里。

        終于等到了，17歲的夢想，在我22歲的時候。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辛苦，好像都要被這些年的失敗壓垮了，她哭得越來越忘情，似乎是在享受著這種不能出聲發泄的快感，她身體抖動的幅度越來越來厲害，最后直接蹲在了樓梯間的墻角，看著蒼白的墻壁，不自主地想著：我真幸運吶。

        鄔安生已經不是高中那個一心想著要進畫言巧遇，忠貞到覺得非它不去的那個女孩子了。現在只要是一個已經成熟的動畫工作室，她都愿意去，她沒有放棄那個最初的夢想，只是還需要一些工作經驗和努力實踐。

        面試很順利，終于是在鄔安生意料之中的順利了。

        這些年，她的第一次兼職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失敗，她的第一次動畫比賽是在意料之外的失敗，她的第一次投動畫簡歷是意料之外的失敗，她一次參加社團審核是意料之外的失敗，她的第一次無償項目試稿是在意料之外的失敗，還有無數個第一次和無數個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的失敗。

        幸好，她都熬過來了。

        幸好，她沒在任何一個失敗的岔路口說要不就這樣算了吧。

        鄔安生剛走到地鐵站就接到了解桃李的電話，她差點一個沒拿穩把手機扔出去。

        “喂，桃李！你知道嗎？我面試過了！”

        解桃李聽著女孩散在風里的興奮，語氣也不自覺地輕快起來，“這么快嗎，我還以為需要回去等兩天呢。”

        “我不知道哎，一個工作室有一個工作室的要求吧。我終于等到了，桃李，這么多年了，我終于等到了。”

        “別哭啊，你在馬路上呢吧，讓人看笑話。”解桃李笑笑說。

        “這有什么，我開心，我高興，我愛怎么著就怎么著，”鄔安生站在天橋上，“對了，桃李，你這周三跟我說的那個西藏的支教的事兒怎么樣了，你跟阿姨說了嗎，她同意了嗎？”

        電話那邊安靜了幾秒，鄔安生就知道這事兒不順利，剛想具體問問，解桃李溫柔的聲音就從電話里傳來過來。

        “他們不同意，幾番爭論她們才同意我去最多去三個月。”

        “三個月？可你不是想一直待在那里嗎。”

        “對，所以我說，三個月有什么用，多少支教老師去了幾個月就走了，就只是為了給自己的經歷鍍一層金，支教老師一批一批地來，又一批一批地走，對那些孩子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解桃李的話語中帶上了一層狠意。

        “我不愿意做那樣的人。”

        鄔安生皺了皺眉，一時間語塞，沒想出來怎么安慰她，其實鄔安生心里是支持她的，畢竟是解桃李自己的想法，她愿意去為什么不支持呢？

        “高考他們就阻攔我去北京，四年了，現在又要阻我去西藏，他們去年就說了讓我考研考回家里本地，我不愿意，他們說那就直接回家找個高中當老師吧。”

        解桃李冷笑了一聲，“他們以為當個高中老師那么容易，憑高考成績就能當了？他們覺得我高考那么高的成績好像所有單位都該搶著要我，完全意識不到那只是大學的敲門磚，早就是用完了的一串沒用的數據了。”

        “桃李。”鄔安生心疼地喊道。

        “安生，你看，我始終是個不堅定的人，也始終都擺脫不了那兩個人的桎梏，我不是沒有鬧過，可都沒有用。”

        “我還是考了研，我會考回去。”她硬巴巴地說道。

        “在母校安安穩穩做個數學老師就算了，我這輩子，就是沒有任何激情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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