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碎難全（十一）
在這之后的一個月，李益出入暖春閣變得頻繁，霍小玉也極少再上臺演出。
李益幾乎每日都來找霍小玉。
他才思敏捷，落筆成文，多才的霍小玉也坐穩了紅顏知己的位置。
雖然一切的發展看起來都是極其不錯的，可是對于我這個執筆記錄的人來說，問題還是存在不少……
在這段時間，只要他們待著屋子里，我除去偶爾能聽見霍小玉的琴音和清唱之外，我根本不知道在屋子里發生了什么，他們又說了些什么。
霍小玉的房間在暖春閣三樓靠樓梯口的位置，所以不管我用何種姿勢站在門口都非常的顯眼，從對面的走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靠窗的那一邊更是連一棵落腳的大樹都沒有，更不用說讓我立在屋頂掀開瓦片偷看了。
我自認不是個偷窺狂，更不是一個稱職的尾行者。
可是這工作擺在這里，我也只能經常厚臉皮的突然闖入，或是在兩人外出的時候死皮賴臉地跟在其后。
我等得只是他們之間那些定終生的話語，撲來撲去卻終成空。
他們兩人相處的方式雖然曖昧，卻從不越界。只是那些稀松平常的話語，讓我無法落筆成書。
◇
又過了半個月。
這一天李益剛離開，霍小玉便把我拉到了房里。
屋子里備滿了酒菜，不等我問其中的緣由，小玉便推著我坐了下來。
因李益幾乎天天來陪上霍小玉一會，一般很晚才走，我和霍小玉也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每次都是我把飯菜給他們送過來，自己擠到立夏的屋子里同她一起吃。
霍小玉今天對我態度這么好，定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
“憶兒，你跟著我大半年了。手腳勤快也沒有同鮑媽媽簽下賣身契……”
躊躇了一會，霍小玉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應驗了我先前的猜想。
“對我來說待在哪里都是一樣的，我是奴婢命，在哪里伺候誰并沒有什么區別�！笨粗粜∮駴]有說下去，我便笑著開了口，“而且小玉待我也不薄，我在這里很開心。”
我要告訴霍小玉的是：
留在暖春閣這地方也不是我的本意。你只是你留在不走，我也只能繼續待著。
“憶兒，我想搬回去住。”霍小玉沒有看向我，“回到母親住的小宅子里�！�
我笑了笑：“小玉打算從良了？”
“應該是……”霍小玉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這兩年我自己也存了一些銀子，就算不留在這也能生活……”
“和你的十郎一起？”我撐著頭，歪著腦袋瞧著她，嘴角還是止不住的笑意。
“憶兒……”霍小玉的臉微微一紅。
“好了好了，小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顧忌我�！�
“鮑媽媽也注意你很久了，”霍小玉拉住了我的手，坐得近了，“如果實在待不下去，也可以來我家里住上一些日子。”
“我一個人留在這沒有問題的，小玉你就放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益的關系，霍小玉最近的性子變得溫和了不少。
雖然依舊愛笑，卻絲毫尋不見第一次見她時候那種活潑的感覺，也沒有以前那般的不把客人們放在眼里。
要是我當初遇見的是如今的霍小玉，說不定就不會站出來幫我了。
那樣的話，我怕是三天兩頭就會被鮑媽媽拖去柴房，抽個皮開肉綻做懲罰。想到這，我不由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來通知我�！被粜∮駜芍谎劬Τ蛑�，語氣滿滿的不安，“這半年你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樓里一定有很多人對你不滿，要是……”
“真的不用擔心我，小玉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
這暖春閣我也待夠了，除去霍小玉之外的記錄也沒法完成。
她想離開，無論何種理由，我都雙手雙腳贊成！
◇
霍小玉本就是掛牌，現在要走鮑媽媽也不能阻攔。
她讓霍小玉離開前再表演一次，準備那最后一次登臺獻藝的噱頭，從霍小玉身上撈上最后一筆。
鮑媽媽雖然嘴巴有些壞，手段也是極端，卻是打心底里喜歡霍小玉這個丫頭的，贊美的言辭在李益的面前說得沒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促成這樁姻緣的媒人呢。
這些霍小玉心里也清楚，對于鮑媽媽這最后的要求自然不會搪塞，點頭答應了。
今天李益沒來，坐在臺下的也都是一些平日里見多了的老面孔，沒一個會生事的。
我伸個懶腰決定今個偷個懶。
我也去吹吹風，賞賞月，品品茶，吟吟詩，來風雅一把——
我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面前擺著的是一盤立夏偷偷端給我的糕點。
這精致的小點心，一口一個，甜而不膩，美味精致。
我打了一個哈欠，側頭磕在了扶欄上，歪著腦袋瞧著半圓的月亮，腦子里想著的還是關于霍小玉的事情。
不管怎么看，我覺得至少到現在為止，這份愛情都是幸運的，就是不知道還能幸運多久了。
能被選中記錄下來的故事，一定不會像我現在看到的這般簡單，在今后一定還有轉折……
“我還是喜歡這樣愜一點的日子……”
我捻起身邊的糕點，塞進了嘴里，小聲感慨了起來。
剛來的時候我是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在人界的日子比起在天上的時候還要逍遙。
除去失了一身法力之外，每日做得最多就是吃睡了�；粜∮衿饺绽镆膊挥梦宜藕�，我有大把的時間發呆曬太陽。
“的確愜意�！�
我話音剛落，便被人接了上。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我不由猛地一回頭，收回了架在石凳上的雙腿，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是你！”
這樣動聽的聲線獨特到，只聽一遍，就不會忘記。
這是之前幫我取黑狗血的公子。
“丫頭，又見面了�！�
“上次的事情真是多謝公子幫忙了�！蔽业拖铝祟^，有意回避。
“舉手之勞而已，”男子坐到了我的身側，把頭撐在了手背上，語氣慵懶，“怎樣？好用嗎？”
“好用？”意識到他說的是黑狗血后，我連忙訕笑著回答起來，“啊……只是用來驅邪的。”
“那，驅成功了嗎？”
“算是吧……”這樣的問題，我還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黑狗血也不行嗎？還以為是人畜無害呢……”
“公子在說什么？”
我見男子的嘴在動，卻沒聽到聲響，問了一句。
“不要公子、公子的叫。丫頭，我是有名字的�！蹦凶油蝗惶ь^。
“我也不是丫頭啊，我也有名字的�！蔽疫@都活了幾百年的人了，被一個凡人開口閉口叫著丫頭，總有些不爽，“我叫……”
“季憶，你叫做季憶。”
我微微一愣，望著男子：“你怎么知道的？”
“這種事情稍稍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嗎？”男子并不在意。
暖春閣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被不少江湖人當做打聽消息的好場所。只是打聽一個純良無害小丫鬟的名字，隨便找人問問就知道了，是我大驚小怪了。
“我已經十七了！不是齊你腰高的黃毛丫頭！所以不能用丫頭稱呼！”
我這樣說也算不得撒謊，畢竟這肉身真十七歲了。
“那又如何？”男子并不在意，“就算你今年九百歲了，在我看來依舊是個丫頭�！�
那個……我今年的確九百歲了。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像是說謊被人抓個現行一樣，尷尬得很。
“鐘離溪，我叫鐘離溪。”安靜了一會，男子突然開了口。
“鐘離溪？”我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哪個‘溪’？”
“是……”他稍稍頓了一下，“溪水的溪。丫頭，你可記住了？”
“嗯，”我點了點頭，在心中默念了幾遍稱贊道，“這個名字很好聽。”
“那鐘離公子，要是沒事了……”
和鐘離溪待在一起無端的就會覺得自己周身的氣都怪怪的，看著他又沉默下來，我不由鉆著空子就想溜回樓里去，誰知道剛打算站起來就被他一句話給按了住。
“丫頭，唱歌給我聽吧，就上次那首曲子。”
“可是……”
我又不是賣唱的，我只是樓里一個小丫鬟而已，這樣的事情不合規矩啊，我在腦子想著這樣的借口，最終冒出的卻依舊是那句：“那曲子沒有詞啊……”
男子“噗嗤——”一聲地笑了出來，十分無奈地看著我：“丫頭，我上次就說過了，可以用哼的。”
我看著男子的臉，輕嘆了一口氣，再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得輕聲開了口。
我的手邊并沒有樂器，所以只能清唱。
男子閉起了眼睛，右手敲擊著石桌面打著拍子，唇角上揚，擺出一個十分好看的弧度，一副在認真聆聽的模樣。
因為他閉上了眼睛，我便沒了顧忌打量起他。
不得不說，這男人是真好看，還相當耐看。
他依舊一身白衣，腰帶配飾卻都選用了火紅色，看著十分扎眼。他沒有束發，隨意讓它們披散在背后。
他不像樓里的那些紈绔貴公子，也不像是要在紅塵中尋找慰藉的書生，不帶一絲一毫的官味。
他給人的感覺很淡然，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什么關系……
他怎么看都不像來尋歡作樂的，也不知跑這里來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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