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滿地鼓起了腮幫，還轉過了身去，表示此刻極其不滿的心情。

        我知道鐘離溪不會無緣無故地去誣賴貓妖，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是捕風捉影。

        他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調查到的那些說不定就是事情的真相……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沒開始聽，已經想要否定和排斥這所謂的真相了。

        我在九天之上做逍遙小仙官的時候，還是聽聞過不少被傳為佳話的愛情故事的。

        只是那些故事，不是我從書卷上看到的，就是道聽途說聽到的。那樣的故事不管怎樣的可歌可泣、驚天動地，都無法令我動容。

        畢竟，我對情情愛愛之類的事情本就無感，也不認識他們。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的我就站在故事的旁邊，就在霍小玉和貓妖的身邊看著。

        雖然不能干涉故事的發展，可還是能感受到她們的喜怒哀樂。

        所以，之前在聽貓妖講述自己故事的時候，我就特別有代入感和真實感。

        雖只是聽著，卻像是自己跟著她和李益相遇一路看到現在一樣。

        我承認自己同情貓妖的遭遇，就算對她所做的事情抱有質疑，卻還是會贊嘆她為愛獻身的勇氣。

        甚至覺得這是我成為執筆官以來最令我動容的一個故事了。

        可鐘離溪口中的真相說不定會將其打碎。

        會把所有的美好敲碎化作粉末……

        我低下頭捂了好一會耳朵，確定鐘離溪沒有再說話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想看看他此刻在做什么。

        “臭丫頭，和我鬧什么脾氣。”

        還沒等我的頭全部抬起來，鐘離溪已經曲指敲了我一下。

        他這一下可沒有手軟，不吃痛的我立馬齜牙咧嘴。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嗎？”沒給我說話時間，鐘離溪繼續說了下去，“不過，世間萬物不可能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越是丑陋的靈魂越是要美麗的外表來偽裝不是嗎？”

        鐘離溪微微瞇起了自己的丹鳳眼，唇角上揚。

        他笑得極美，好像這句話就是專門用來形容他自己的一樣。

        我的額角還隱隱作痛，伸出的右手卻停在了半空中，呆呆地看著鐘離溪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應該說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會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你。可你是執筆官，故事的真相需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想、去感受。”鐘離溪身體微微往前傾，對我伸出了手，指尖覆在我的額頭上，用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揉我那被敲腫的額角，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你雖不能不用情冷眼去看，卻也不能被私情蒙蔽了雙眼。”

        “看來我真的不適合做執筆官，”聽著鐘離溪說著這樣認真的句子，我在內心苦笑了一下，“這個度我把握不好，而且，我好像還沒有你懂得多。”

        我一直覺得執筆官只是一個空頭銜而已，不管哪位仙人都能當，是天庭里頂輕松的官位……

        可這記錄的差事才剛剛開始，我卻要鐘離溪和蘇漠一而再再三地提醒我——你是執筆官。

        是，我是執筆官，可我也只是執筆官而已……

        鐘離溪的手在我的頭頂輕輕地拍了兩下安慰我道：“既然已經是執筆官了，那就要做最好的執筆官，不是嗎？”

        “你覺得……我做得到嗎？”我苦笑著望向了鐘離溪，自己的心里完全沒有底。

        “只有你能做到，你也必須做到，不然……”這一次，鐘離溪沒有笑，字眼里也是平日沒有的認真和嚴肅，只是他說到這愣了一下，下一瞬他恢復到了平日里的模樣，“不然……你自己也不會甘心的吧。”

        雖然鐘離溪只停頓了那么短短的一霎，我卻還是覺得他替換掉了接在“不然”之后的句子。

        其實這樣的感覺已經不止一次了。

        我總覺得鐘離溪在無意識地給我提示著什么，卻也總在最關鍵的地方停住，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

        他希望我自己去想起什么，而不是他親口告訴我。

        可就算是這樣，他見到我疑惑不解的表情，或者沒能在意到他那句話的時候，他多少會覺得有些落寞。

        所以，每每這個時候，我都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他，又要用怎么樣的語言接過他這些帶著期待的話語。

        我抬起了頭，微張著嘴巴想要和鐘離溪說些什么，可他已經先開了口，轉移了話題：“既然貓妖不愿對你說實話，你又想聽貓妖親口說出來，那我們便想著法子讓她說好了。”

        “你想到主意了？”看著他勢在必得的模樣，我問了一聲。

        鐘離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轉過了頭，看著院子里還沒來得及清掃的積雪。

        “丫頭你知道嗎？山間的雪景可是比這里美多了。”

        鐘離突然感嘆了一句。

        “山間的……雪景？”

        這和我們在說的話題有關系嗎？

        ◇

        悄然已是立春，長安的天氣卻不見一絲轉暖，伴著時不時一陣的小雪，更是凍得人恨不得窩在被窩里困上一整天，哪兒也不去。

        可這聽上去就如此舒坦的事情，我也就只能騎著馬頂著寒風在腦子里想想了……

        身側的鐘離溪見我的速度越來越慢，側頭瞧著我：“怎么一臉赴死的神情？”

        我噘著嘴回一句：“早知道山里這么冷，我就不出來了。”

        鐘離溪聽完莞爾一笑：“埋怨我有何用？是你自己同意的。”

        我瞥了他一眼，轉過頭不再說話。

        雖然這是我自己同意出門的，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埋怨鐘離溪的……

        鐘離溪雖在前幾日告訴我貓妖對我說了假話，卻沒有詳細的描述細節，甚至一句也沒有過問貓妖到底和我說了什么，讓我那么相信她。

        他只說，謊言終究是謊言，不管用怎樣華麗的辭藻去掩蓋，那丑陋的真相依舊存在。

        既然存在，那么就定會有破綻，要是靜觀其變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么我們就自己制造機會，挖個陷阱，等著她自己跳進去。

        雖然嘴上是這樣說的，鐘離溪卻只是隔了幾日，借著最近山間的雪景很是好看，邀了李益和霍小玉一同去觀賞，便再無多提其他，我完全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可山間的雪景再美，這天終究也是極冷的。刺冷的寒風，吐口氣就可見的白氣，就算縮在披襖里依舊凍僵的十指……

        這些無一不在提醒我，這以凡人之軀過活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而鐘離溪是妖，這四時節氣對他來說不會有任何的影響，所以他的穿著比我少許多，雙手還裸露在外，卻絲毫感覺不到這寒冷是個什么滋味。

        只要一想到這里，再看著他那帶著淺笑的容顏，我這心里難免也是要惱的。

        “憶兒一向怕冷的，長安的冬天也沒有暖和過，怕是還沒習慣吧。”前方馬車里的霍小玉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不由撩開了簾子回過頭笑著望向我說著。

        “也不是不習慣，只是覺得好不容易熬過大寒了，這都立春了怎么比冬天還冷了呢。”我皺起了眉毛回道。

        “要不還是和我一起坐在車里吧？雖然不能完全遮風，倒也比你在外面吹風強，車里要暖和許多的。”看我實在凍得難受，霍小玉再一次提議道。

        方才出門的時候，我本是應該和霍小玉一同乘坐馬車的。

        可是我想著好不容易能出來走一趟，能光明正大地跟在霍小玉李益的身側，我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

        更何況我從未騎過人間的馬，踏雪尋梅聽起來也很風雅的樣子，我自然是想嘗試一下，便義正詞嚴地拒絕了，甚至說出了絕不后悔的話語來……

        可我那時候真不知道長安的雪天能冷成這個樣子……

        早知道是這樣，別說是坐馬車出門了，連屋門我都不會邁出一步的。

        見著我有些猶猶豫豫的模樣，鐘離溪不由湊到了我的耳邊壞心眼地說道：“這馬是你強烈要求要騎的，說騎馬看風景最好不過，這才出門多久？半炷香的時間有沒有？”

        原本準備張口答應的我，在聽到鐘離溪這樣一句之后，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逞起強來。

        我拉緊了手中的韁繩，仰頭說道：“奴婢的小身板結實得很，這點風算什么，公子放心，我一點都不覺得冷。”

        聽著我這賭氣的話，鐘離溪聳了聳肩膀，一臉無辜地瞧著我，而霍小玉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著我笑了下，也未再說其他。

        原本這小插曲到這就該結束了，可這廂騎著馬的李益倒是突然裝作不樂意起來。

        “玉兒這話聽著倒是像嫌棄我這馬車制作粗糙，不能遮風御寒。”

        “玉兒不敢。”霍小玉微微愣了一下，立馬意識到李益是在逗她玩，莞爾一笑，對著李益伸出了手，“只不過比起這個安逸舒適的馬車，我更想和十郎一同騎馬賞雪罷了。”

        李益笑著握住了霍小玉的手，望著霍小玉的雙眸里浸滿了溫柔，“外頭天寒，你身子又不好，這路途遙遠山路又顛簸，你待在車里都不太好受，就別想著出來了。小玉的心意我心領了，等到目的地我們再一同賞雪好了。”

        “說起來，鐘離兄邀我們賞雪，只說了賞的是山雪，連在何處賞什么時候賞都還未吐露。”李益突然提高了自己的聲音，扭過頭看著鐘離溪，“現在都已經出發了，這樣究竟要去哪里總該能說了吧？”

        面對李益的提問鐘離溪只是帶著淺笑望向前方，并未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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