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碎難全(四十)
“生不如死?貓妖怎么就生不如死了?”
蘇漠的這句話讓我傻站在原地。
我那原本焦躁的心也像是被冰水從頭淋下,從頭頂到腳趾的寒意都在強迫我清醒且冷靜地去思考……
對了!剛剛蘇漠好像有提到貓妖把自己封印了起來。
這樣的封印是切斷所有感知,迷失在孤獨且無盡的黑暗之中,這樣的封印讓她什么也觸不著什么也看不到。
貓妖是自己把自己封印住的,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解開……
這原本是上古時期神魔們無聊時候的消遣,把自己困在那個無主的世界冥想只有他們才能理解的事物,或者靠著這樣的沉睡躲開自己不想見的事物。
只是他們是那樣強大的神,貓妖只是一只連人形都未修成的妖。
在那無主的世界里,她怕是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被昏暗無聲的世界逼到崩潰、瘋魔,只能永無止境地徘徊……
不過,這還是她把自己封印在自己原本的身軀里,或是千萬年都不會被人毀滅的物件上的情況。
貓妖把自己封印在霍小玉的體內,封印在了一個原本就是靠自己續命的血肉之軀里。
那么,霍小玉一死,就算她想起了一切,也無法從虛無中逃離。
她只能,只能永生永世永無止境地在那片無主之地清醒著,絕望著……
她為什么要怎么做?因為霍小玉又病重了?
就算靠著同生續命咒也無法讓她們兩人共同活下去了,所以她才把自己封印起來,不再占用霍小玉不多時間的一絲一毫,甚至把原本應該屬于自己的那份生命也交到了霍小玉的手中?
我完全不能理解貓妖內心真實的想法。
此刻想到的也全是猜測。
蘇漠不知道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側。
他嘆了一口氣,左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右手一根根扳開了我捏成拳的手指。
我側頭望去,在自己的手心看到一排暗紅色的指甲印,我下意識地松開了垂在身側的另外一只手。我張開手掌,指甲刻出的溝壑也像是要滲出血珠一般。
直到這一刻,我的手掌心才后知后覺的隱隱作痛起來。
我有捏得這么用力嗎?
“我的錯,要是霍小玉沒有……”
我想要解釋些什么,一張口便咬住了嘴唇。
此刻說什么都是徒勞了……
“季憶,我分明提醒過你,只要當個看客就好。”
蘇漠的這聲責罵中裹著一口嘆息,不像之前那般疾言厲色,卻讓我無法抬起自己的頭。
蘇漠一開始就提醒過我了,如果只當個看客,不去過分的深究,也許那樣貓妖就沒有必要用這樣的方法去支撐霍小玉殘破的身體了……
“就算需要道歉,也應該是當自己是沒事人一樣坐在那里看戲的兄臺。”蘇漠語氣一變,用冰冷的語調發出訓斥。
雖然他人還是站在我的面前,這話卻是對他身后的鐘離溪說的。
我知道蘇漠這句話指的是我們帶霍小玉爬山看雪,導致她病重的那件事。
“這件事,不能全怪鐘離溪,至少是我同意的!”
雖然意見是鐘離溪提的,可要是我不贊同,鐘離溪也不會那樣做。
不能把全部的錯都推脫到鐘離溪的身上,需要公平的對待。
“你失去了法力成了凡人什么都感知不了,他還看不出吊著命的霍小玉身體能承受的界限嗎?”蘇漠有些發怒。
“可我們并沒有想要害霍小玉喪命啊,只是想引出貓妖,問清楚一些事情。”
我急于爭論,卻讓蘇漠更加的不滿:“引出貓妖你能問出什么?如果第一次她對我們說的是假的,第二次又能真到哪里去?而且她是妖!你是人!你就……”
“不用一遍一遍地提醒我現在只是一個凡人,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凡人”我打開了蘇漠欲扶在我肩膀上的手,恨恨地打斷了他的話,“就算是凡人,我也是執筆官,也是這個故事的記錄者!”
“那也得在你活著的時候,你才能做完記錄!”我自認為我的聲音已經很響,幾乎都是用吼的,可蘇漠的聲音卻還是蓋過了我的聲音,無比的冷靜:“還是你就想在這里魂飛魄散,死了個徹底,得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名號。”
話說到此,我平日再對蘇漠不滿也能感覺到他的關心。
因為現在的情況和以往的都不一樣,在記錄一個完整故事的同時,我更應該確保的是自己的性命。
貓妖對我們的確不止一次露出過殺意,上一次賞雪的時候也是,要不是鐘離溪在身邊,貓妖也許就真的動手了。
不過我當時只有沖上頭腦的熱血,現在想起才有了那一絲的后怕。
想到這里我下意識地看向了鐘離溪。
鐘離溪單手托著下巴看著我,平靜得很,就像蘇漠剛剛說的那樣,他好像一個看戲的人,我和蘇漠所有的爭辯的事情似是和他沒有關系。
“貓妖已經把自己封印起來了。”就當我以為他還會這樣笑瞇瞇沉默地看下去的時候,鐘離溪出乎意料地開了口,“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
如同被落雷劈中了一般,心中才構建出對他的信任也一下碎成了兩半。
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的耳朵出現了幻聽,或者這句話并不是出自我面前的鐘離溪之口。
雖然鐘離溪說得很清楚,我還是不可置信地開了口:“是你做的?”
我的腳像是被灌鉛一般,往他邁向一步都需要極大的氣力,只是還沒走兩步,就被蘇漠一把拽到了身后。
“山頂有梅雪莊莊主建的小屋子,不大,卻足以遮風不讓霍小玉傷寒。”鐘離溪看著蘇漠的動作眼睛閃過一絲的不滿,“如果貓妖沒有強行占據霍小玉的身子,我會把你們領去那里。可是她不僅占了還想動手,能由著她再自由下去?”
“可是……”
“不管是真是假,就算真的只是想嚇唬你一下,她的確露出了殺意。”鐘離溪沒給我找出理由的機會,表情有些陰鷙,“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了。”
“你不是說不會出手的嗎?”我質問著他。
“答應你之后便什么事情都沒有做,而且,貓妖還是自己動的手。”鐘離溪笑著。
“你在狡辯!”
“你明明覺得自己有理,為什么還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鐘離溪笑著垂下了眼簾。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模糊聽出這聲音無奈得很。
我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沒有辦法繼續思考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看清楚這個故事,我經常把自己帶入到這個故事里中去。
我想要感受每個人的心境,所以此時充斥在腦海中的也全是貓妖痛苦掙扎、霍小玉幸福笑容重疊起來的畫面。
我是執筆官,是一個旁觀者。
這句話和自己說多少次,我還是陷了進去,完全沒有辦法只幫它當做一個普通的故事來記載。
我想站在這里的蘇漠沒錯,鐘離溪也沒錯,錯的大抵只是我一人。
“我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
受不了這過于安靜的庭院,我跌跌撞撞往自己的房間跑去,只是剛想穿過大廳,腳一滑,我便坐到了地上。
我一下沒了在站起來的力氣,就這樣癱坐著,依著身側的門,不想在動一下。
上次看到貓妖離開的時候,總以為她還能在出現,把原本的故事告訴我。
我還以為她能用自己的方式陪著李益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那份熾熱的愛戀不亞于霍小玉半分,我還沒能把她當做壞人看,她就用這樣毅然決然地方式證明了自己。
“喵~”
舞墨不知道從哪里跑了出來,優雅地邁著步子一步步地向我靠近,黑色的小腦袋側著我的腹部,慵懶地叫著撒著嬌。
我伸出手順著它的毛,扯出一絲笑容看著它。
“你這就要走了??”
鐘離溪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了過來。
我被這聲音驚醒,想著那兩人還被我撇院子里。
那互看不順眼的兩人,也不知道留他們在一起會發生什么事情,得趕緊分開他們才行。
誰知我剛想起身回去,便被舞墨咬住了衣袖。
“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蘇漠回了一句,鐘離溪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你不是想來帶她走的嗎?”鐘離溪問。
“哪里比較危險我還能分辨,要是可以,我也不想把她留在你這。”
“那就直接把你知道的記錄全部默寫給丫頭,這樣不是更安全?”
“你這是在挖苦我嗎?我寫下來她會不會抄,你應該也很清楚。”蘇漠道。
“那你何必去調查貓妖的過去,何必千里迢迢去梅雪莊卻不出現,”鐘離溪的語氣帶了一些諷刺,“你以為你調查清楚的這些,她就會聽你的、信你的了?”
“之前可能會,現在不會了。不過她之前不會防備你,現在會了。”
“哦?原來你打著這心思。”鐘離溪笑了,“可你剛才指責丫頭不顧自己的性命,你還不是一樣的輕視著?這些情報對你這凡人之軀來說,拿到手可不易。”
“我的事,與你何干。”蘇漠的語氣冷冷的,“你要是真覺得沒事想邀我談天,何不說說你是誰?有什么目的?為什么要跟著季憶呢?”
“我算是理解什么叫話不投機半句多了。”
“那我可以走了嗎?”
“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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