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正因你早已是故事里的人，才會看漏了很多東西。”

        鐘離溪用自己的后腦勺重重頂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固執地給自己圈一個框，待在框里不肯越界半步；更不知道你為什么覺得自己不能多說多做。明明在故事初期你做得就很好，沒有太多的顧慮。”

        那時的我太莽撞，并不是真的明白執筆官的意義，所以犯了不少的大忌……

        “丫頭，若你原本就是這個故事里的人，是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你會怎么做？”

        “……”

        如果我本是這個時代的人，會怎么做還用說嗎？

        “蘇漠一定會生氣的，氣成七竅流血的那種。”鐘離溪的話讓我露出了一個非常無奈的笑容。

        “那不是正好，反正丫頭你也不待見他。”

        “那……我這樣做被天帝知道了，會不會罷了我的官在把我踢到人間讓我無限輪回？”

        我的心里還是有些顧慮。

        “人間的人哪一個沒有經歷千萬世的輪回？”鐘離溪道，“要是丫頭不想，事情結束我就帶你離開。天下這么大，何處不能安家？最主要的是，要是這樣，丫頭也不會不開心了不是？”

        “希望我想做的事情不會讓我灰飛煙滅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鐘離溪所說的這些話都是自己編來安慰我的。

        他口中種種解決的辦法，不過是想讓不知所措的我再次找到理由去接近這個故事。

        可在很久很久以后，在我們回到了自己的所在的時代，我某次聽蘇漠談起關于霍小玉的記錄才知道，鐘離溪說得都是真的。

        蘇漠不告訴我只是不想我太接近這個故事，惹得自己一身傷。

        ◇

        “他來了，娘你快去開門！”

        我剛走到霍小玉的房門前，手還沒有叩響房門就聽見霍小玉病弱的聲音。

        “玉兒！你終于醒了，太好了大夫，玉兒醒了！”

        屋內的鄭凈持長舒了一口氣，連忙喚著大夫。

        “娘，你先去開門……先開門……”霍小玉像是拉住了鄭凈持衣角不讓她走，語氣多了份請求。

        “玉兒……”鄭凈持很不忍，“你就……就忘了李公子吧，他是不會來的……”

        “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

        “你干什么！快回床上！你現在不能下床啊！”

        我聽著從里面傳來了拉扯的聲音，像是霍小玉硬是要起身，也就顧不上什么一下推開了門。

        “小玉你應該聽大夫的不要隨便走動！”

        我這樣突兀的出場方式，驚到了屋子里的人。他們都吃驚地看著我，只有半靠在鄭凈持身上的霍小玉看到我的時候對著我露出了笑臉。

        她像是知道我會來一樣，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反而輕輕喚著我的名字：“憶兒。”

        我剛剛還以為她是要出門找李益。

        怎么？她是知道我在門外才要鄭凈持開門的嗎？

        “小玉！”

        看著霍小玉一下癱了下去，我也沒能細想，一個大步上前和鄭凈持一起撐住了她，再把她扶到了床上。

        期間，霍小玉的手一直緊緊地拽著我，我也就只能坐在了床邊。

        “你不是隨你家公子去了揚州么，什么時候回來的？”鄭凈持看著我依舊一臉詫異。

        “我……”

        我從屋頂下來的時候太過突然，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找個借口，沒料鄭凈持一開口就問這么要緊的問題，倒是讓我有些個措手不及，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才聽著合理。

        “是這樣的鄭伯母，我的生意出了一些變故，暫時無法回揚州，加上丫頭說擔心霍姑娘，我們便折回來了。”鐘離溪站在門外笑著看了看我，“要是鄭伯母不介意，可否讓丫頭照顧霍姑娘一段時間，她這段時日都魂不守舍的。”

        “哪的話，要是季姑娘愿意幫忙，那就太好不過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報答。”

        鄭凈持一下紅了眼，抓住我的另外一只手，一臉感激。

        “那么，丫頭你就好好照顧霍姑娘。”鐘離溪沖我眨了眨眼。

        我原本以為他把我送下來的時候就離開了，沒想到竟然跟在我的身后，還幫我打了個圓場。

        我對鐘離溪點了點頭，他便對著他人作了個揖，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

        等霍小玉的脈象平和下來，也吃完了藥湯之后，她便讓旁人都離開了，說想和我單獨待在一起說說話。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個天神，天神讓我許個愿。”

        在旁人都離開后，霍小玉拉著我的手道。

        “我說還想見見你，畢竟你走的時候太匆忙，我都沒來得及和你道聲別，我可不想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和你永別了，天神同意了。”

        “你為什么不許愿說要見到十郎呢。”我的眼眶有些濕濕的，卻還是只能提起嘴角笑著問她，“在小玉的心中，李公子可比我重要多了，你看那個天神許愿這么靈，你要說想見的是李公子，也許現在坐在這里的就是你的十郎了。”

        “十郎一定會回來的。既然他本來就會來，我又何必浪費一個愿望呢？”霍小玉笑得很甜，她抬起手撫去了我眼角險些落下的淚珠，“天神還和我說件了事情，你猜猜他說了什么？”

        “嗯……”我強打起笑容，“我猜一定是好事。”

        “天神說，我是一個好姑娘，為了獎勵我會讓我等的人提前回來，”霍小玉明明已經虛弱得不得了，明明已經不能在大聲地說話了，她卻強打起了精神，和我說笑著，“天神還說我看男人的眼光不是很好，所以對方不會八抬大轎娶我過門，我說我不介意只要能陪著他就好。天神又問，要是只給我們一碗飯吃呢？”

        “小玉的話一定選擇把這碗飯給你的十郎吧？”

        “不，才不。因為天神說不吃飯會活不下去，所以我說分成兩半，把大半給十郎，我吃小半的那碗就行，然后天神就生氣了。”

        “那可不好，天神生氣應該很可怕吧？”我有些笑不出來，眼睛也濕濕的。

        “不……天神生氣起來很像小孩子……比較可愛，因為……因為他在氣的是自己怎么沒有想到這樣的方法呢？”

        “然后天神又說什么了？”

        “他說……要……要在獎勵我一個愿望。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說……還沒來得及說就醒了。”

        “如果你沒醒，會和天神許什么樣的愿望？”

        我握住霍小玉的手，為了聽清楚她口中越來越輕的話語，已經側過了頭，把耳朵湊在了她的嘴巴前。

        因為霍小玉的角度看不到我的臉，滴下來的淚水已經砸落在了她的被單上濕了一片。

        “憶兒……你……你為我梳妝可好？”霍小玉沒有繼續說下去，拿出了放在被褥中的另外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

        “現在？”我胡亂地抹了把淚扭過頭看著她。

        霍小玉點了點頭：“我初見十郎的時候，發髻都是你梳的，我覺得很好看。”

        此時的我無法拒絕霍小玉的任何請求，只能扶著她坐到了梳妝臺前。

        霍小玉閉著眼睛沒有再說話，我不忍去看銅鏡中她蒼白的容顏，用有些顫抖的手拿起木梳順著她及腰的黑發，從頭梳到尾。

        我想起了凡間的喜婆在女子出嫁的時候就是用著這樣的梳法，念著吉祥的說辭帶著祝福從頭梳到尾。

        一下又一下。

        我幫他梳好了發髻想去拿桌上釵做裝點，卻看見霍小玉的桌上放著兩支釵，一只是她當日送別李益戴著的紫玉釵，另外一支是溫詩詩送的茶花式樣的朱釵。

        這兩支釵單看都很漂亮，只是都放在霍小玉的頭上就會覺得累贅了。

        “我相信你。”

        就在我猶豫不覺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霍小玉卻出了聲，我用來固定著發髻的手一抖，之前盤好的法又散了開來，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重新梳過，不自覺地竟然把兩只釵都用了上，而且只從銅鏡里看，他們都插在了恰到好處的位置。

        “我現在漂亮嗎？”

        我和霍小玉面對面地坐著，我手中拿著胭脂想要蓋住她蒼白的臉色，霍小玉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問道我。

        “別鬧，我還沒涂完呢，”我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等我弄完了在評價。”

        “憶兒幫我梳妝一向都是最好的，”霍小玉聲音如同我們第一次相見那樣充滿了活力，“等等我一定是最漂亮的。”

        “嗯，一定是的。”

        “那樣的話我就達成最后一個愿望了。”霍小玉笑了起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還想和天神說什么愿望呢？”

        “我的愿望就是……”霍小玉又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成為十郎心中最美好的那個女子……”

        在這一聲之后，霍小玉沒有再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平靜，沒有半分痛苦的模樣。

        像是達成了愿望，獲得了解脫。

        我的眼淚又忍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下來，手上的動作沒敢停。

        “小玉，我完工了。”我端起了桌上的銅鏡放到霍小玉的面前，忍住想要大哭的沖動，問著已經不能在回答我的霍小玉，“你睜開眼睛看看……看看漂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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