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從棺木中坐起的貓妖一出聲就問了我們這樣一個問題。

        和她自己無關，和李益無關，問得是被她賦予生命的霍小玉。

        看著我緩緩點過頭之后貓妖笑了起來，略顯迷茫的眼神也一下鋒利起來，如同一把刺刀，帶著強烈的譴責直直的刺在我的身上。

        “這就是你的不惜一切代價？”

        貓妖的質問讓我咬住唇瓣無法出聲辯解。

        的確，我曾經答應貓妖，會讓她和霍小玉見到李益最后一面。

        “李益他……”我瞥了一眼貓妖，“就快要成親了。”

        “你就這么怕我殺了他嗎？”貓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樣猙獰，她只是嘲諷提起了嘴角瞪著我，“你把我帶到這么遠的地方，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

        “那樣的話，我就不會喚醒你了。”我的雙眸不斷地躲閃，不敢與貓妖對視，“我想把你們葬在這里，然后覺得你有權知道一切，所以，把你喚醒了……”

        “我需要知道什么？”貓妖一把拽過了我的衣領，只可惜此時的她虛弱得很，光拽著我就已經費盡了氣力，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她在向我低聲地咆哮著，“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抱著一個美夢沉睡！你為什么要破壞它？”

        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想抱著美夢沉睡？

        這不是我給予霍小玉的結局嗎？

        貓妖的這幾句話讓我啞口無言，扭頭有些無助地看了看鐘離溪，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想讓他告訴我，我這么做究竟是對是錯。

        “霍小玉以為我是她的心魔！她對我這個‘心魔’說的是她想著知道一切，就算李益要拋棄她也能接受，只求李益當面和她說清楚！所以！所以我才又和她交換了！！！”

        貓妖的聲音幾乎開始抓狂，她捏起拳頭，用盡她所有的力氣，一下又一下捶打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醒不過來！也害怕看到李益真的拋棄我們的模樣，我沒有霍小玉那樣勇敢！所以我把我們最后的機會留給她了！還妄想著她最后的最后，可以和李益溫情度過。李益不是那么鐵石心腸的人，看到瀕死的愛人在自己的面前應該會不忍心對吧？”

        “霍小玉……霍小玉和我，我們能幸福地死在他的懷中！我是抱著這樣的心思進入永眠的！可是你！你為什么要喚醒我？！你說！你為什么要喚醒我！”

        貓妖一把推開了我，她張著嘴巴仰著頭。

        她明明是一臉痛苦萬分的表情，卻流不出任何一滴的淚來發泄。

        這身體真正的主人早已經死去，貓妖此時也不能算活，只能依附在這具尸體上的她，能笑，卻無法大聲地哭泣。

        她在對著天嘶吼著。

        那么的無辜無助，等來的卻不是上天的憐憫。

        上天像是嫌棄她的聲音一樣，幾乎在她嘶喊的同時一直陰沉的天空打下了一個響雷。

        然后，便是傾盆的大雨，如瀑的雨柱砸在身上還能感覺到疼痛，它們遮住了視線甚至還蓋住了不少貓妖的聲音。

        貓妖看到這樣的場景亦像是不服一樣。

        可是無論她怎樣吶喊，在這磅礴的大雨中，她的聲音依舊模糊不清。

        我一把拉住了貓妖的手，想讓她停下來，卻被她重重地甩開。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也沒想去阻止她，可鐘離溪喚醒她之前就告訴我，他最多可以讓貓妖蘇醒一個時辰。

        我想用這一個時辰來告訴貓妖這個故事的結尾。

        若是她不想聽，我也想認真地和她道個歉，告訴她我沒能把李益帶到她的面前，違背了對她的承諾。

        我喚醒她不是為了讓她在這里做著無謂的發泄。

        “你覺得你真的是愛著李益的嗎？你真愛得很深很深？刻骨銘心的那種？”

        我捏著自己的拳頭頂著暴雨站在貓妖的跟前，盡量睜開眼睛看著她，大聲問道。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疑貓妖呆愣了一下后，一臉滑稽地看著我：“這還用問？”

        我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你對李益的不是愛，只是一場你自認為的等價交易，你覺得你為李益做了那么多，卻沒有得到自己該有的回報。”

        “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對我來說，這也是愛。就算是單方面的，我愛著李益。”

        “愛是不求回報的！”聽著貓妖尖銳地辯解我有些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睛，大聲喊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么霍小玉離開的時候可以那么的坦然，她為什么對李益沒有一點的責備，那是因為她從沒有想過李益要為她做什么……”

        “我才是一直為李益著想的！他喜歡著霍小玉，我就用自己的命去換！我不能給她一生，所以我還盡量隱藏自己只讓他們獨處！我對十郎的難道不是愛嗎！要不是我愛著他！我為什么要做出這么多的犧牲！我比霍小玉更愛李益！”

        貓妖大聲地幫自己辯解著，試圖用自己沙啞的聲音蓋過一切。

        “那……為什么，你要恨李益，為什么還想讓他死。”

        我的聲音比貓妖輕上很多，要是不仔細聽，甚至還淹沒在了這雨點聲之中。

        貓妖卻在我開口的時候，安靜了下來。

        然后，沉默著。

        這個問題我最開始就該發現了，貓妖對李益存有的感情，真的是愛嗎？或者說光是愛嗎？

        她最初和李益相遇的時候，李益對她好，她便也對李益好。

        李益把所有的糧食都拿出來給她，甚至走之前還把藏匿起來的糧食也擺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那樣好，所以她覺得李益可以依靠。

        貓妖試著對李益更好，又陰差陽錯讓她賭準了一個霍小玉。

        她借著霍小玉得到了更多的關愛，所以，她不惜一切地幫助霍小玉，

        可這一次，她卻什么都沒有得到了。

        貓妖和李益之間更像是一場交易，她沒有在這場交易中得到自己應該得到的，所以她便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她氣憤埋怨著，她覺得自己把最好的都給了李益，卻被他無情地丟在了一邊。

        要是真的愛著李益，她該關心的并不是李益到底要不要她們了，而是，李益過得到底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錯嗎？！我對十郎那樣好，那樣喜歡著他都是錯的了嗎”

        過了一會貓妖陰森森地笑著，嘴角詭異的弧度彎的滲人。

        “難道我不應該恨他嗎？！明明不是我的錯，我為什么要默默忍受著！為什么要讓他犯下了錯之后還過得那么安穩！”

        我之前的話像是刺到了貓妖的內心里什么不能觸碰的地方，她一下激動了起來，聲音越來越毒怨著。

        “是他負了我啊！”貓妖咬牙切齒道，“一個女子能有多久的美貌？！我們可是把最好的年華都給了他啊！我們根本沒有去奢求他能一生一世都陪在我們的身邊不是嗎？！他辜負的又何止美貌，我們原本就沒有多少的時間，最后的幾年還都在永無止境地等待中度過，霍小玉才多大，她為什么會突然的急火攻心？！他該死！對！李益本來就該死！”

        貓妖紅著眼睛，一聲聲地咒念著，好像這樣她口中的話語就都能成真一樣。

        “霍小玉已經死了，我也沒得活了，我們走得這么痛苦，他卻要娶妻生子，幸福地過完一生！憑什么？！我不許！要是蒼天還有點良心！請一定要讓李益永生永世不得安寧，我咒他得不到真正的愛，我咒他被妻兒背叛，被世人唾棄！永遠！永遠得不到一個可以在身邊陪伴的人！讓他！孤！獨！終！老！”

        “好一個……孤獨終老。”

        貓妖的話剛說完，不遠的地方傳來了讓貓妖為之一顫的聲音。

        我循聲望去，看見的卻是不知何時就站在此地，被大雨淋得極其狼狽的李益。

        我原以為這個李益是鐘離溪幻化的，下意識地扭過頭卻看見鐘離溪還好好地站在我的身后。

        我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了不遠處的李益。

        這么說這李益是真的？

        可他怎么會在這里出現？他不應該在長安城里籌備自己的婚宴嗎？

        而且李益看到活著的霍小玉態度十分的坦然，絲毫沒有看到死人再活過來的驚慌，就好像……他不知道霍小玉死了一樣……

        “霍小玉死了之后，很多人都告訴李益了。溫詩詩甚至在他家后門跪了小半日求他在霍小玉下葬前看看她，他沒有答應。出殯那天，李益也看到了送葬隊，是清楚這件事的。”見我一臉呆滯的模樣，鐘離溪湊到了我的耳邊，小聲地和我解釋著，“至于他為什么在這里，我就不清楚了。”

        貓妖的反應和我一樣，在看見后李益愣了好半天。

        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的復雜，一半欣喜一半憤怒，上揚又下垂的唇角似乎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弧度來。

        她的雙眸緊盯著李益的臉，好不容易才從嗓子里發出了極顫的聲音詢問著：“十……十郎？”

        李益背手而站，對著她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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