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玉碎難全(六十四)
“噼里啪啦——”
喜慶的鞭炮炸個沒停。
放炮的小廝甩了甩手上的爆竹桿子,逼得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人連連退上好幾步,給接親的隊伍空出了一條大路。
穿著喜氣的小男孩們還沒等花轎停下來便圍了上去,繞著拍著手唱著朗朗上口的歌謠,被大人們忽悠著為難著這對新人。
好脾氣的新郎官無奈地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了不少喜錢散了去小男孩們才肯讓出條路。在喜娘背著新娘子出花轎的時候,孩子們齊聲說著早已記熟的賀詞,用稚嫩的聲音嚷嚷著讓這對新人早些洞房,早生貴子。
新娘子帶著紅蓋頭,就算是站在最前面的我也沒瞧見她什么模樣。
倒是在新娘子被小孩們調戲的有些無知所措的時候,新郎官體貼伸手握住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那的確是一個新郎官的應該有的表情,欣喜著激動著,看著新娘的目光格外的溫柔,也揣著一絲小小的不安。
在新娘也握住他的手后,新郎官松下了最后一口氣,滿足地笑了出來,牽著新娘走進了內堂。
鑼鼓喧天之中,我隱約的聽見了喜娘高呼拜天地的聲音和不停的祝福聲。
……
“霍小玉死了,貓妖也死了,你還要繼續看著李益到什么時候?”
跟著看熱鬧的人一起散去的時候,我被不知何時站在身側的蘇漠叫了住。
他伸手攔住了我的去路,低頭看著我,聲音不帶一絲情感:“你是不是忘記了,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了?”
“我也許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真正喜歡過霍小玉。”我仰起了頭,笑著看著蘇漠,說道,“你說霍小玉對李益來說是獨一無二的,還是隨便哪個女人都能成為她的‘霍小玉’?”
蘇漠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巴吐出了兩個字:“胡鬧。”
“反正我一直在胡鬧。”我低下了頭,眼睛瞄著自己的鞋尖。
蘇漠輕輕嘆了一口氣,不愿與我這樣無意義地爭論下去。
他轉過了身,看著那棟極喜慶的房子,喚了我一聲。
“季憶。”
“嗯?”
我扭頭看他的時候,他也正巧回眸看著我,像是要安慰我一般嘴角上揚起了極小的弧度。
“都過去了。”
“……”
嗯,我知道的。都過去了。
這個故事在這一刻,真的都過去了。
那困住我內心的小屋被蘇漠這句話給打了開,我之前一直沒能弄明白的事情也在此刻清晰了起來,就算在想起幾日前山頂的那一幕,我的心也不會那般難受了。
就像蘇漠說的那樣,都已經……
過去了。
那些悲傷都被谷雨的最后一場雨水沖刷干凈了,再去強硬的回憶只會徒增情傷。
我們本就在故事里看這故事,也清楚不會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月有陰晴圓缺,人亦有悲歡離合,人生來就是經歷生死離別的,連霍小玉貓妖李益都看開了,比他們大上幾百歲的我怎么能在鉆著牛角尖。
故事里有人走了,剩下的人在痛心,也要活下去不是?
“走了。”
蘇漠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了街道的轉角口,看著依舊呆立在原地的我露出了一副不耐煩的神色,用眼神示意我跟上他。
我卸下了一身的包袱,整個人都感覺無比的輕松,咧開嘴笑了起來,拔腿跑到蘇漠的身后伸出手重重地推了他一下,看著無防備的他踉蹌著險些摔倒,對他擺出了張鬼臉,用著怪異的語氣嚷著活該。
蘇漠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應該說他根本就沒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掃了我一眼便不再看我。自顧自地往另一條路上走了去。
當年在天上的時候,就是因為看不慣蘇漠的這張臉,我想過各種辦法捉弄過他。
于是我們每一次見面不是打得不可開交、就是吵得不可開交,這視如我為空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我心中頓時有些不滿,舉著拳頭想要拉住他隨便找個理由吵上一架。
我因為光顧著想事情,沒能注意到自己腳下的事物,踩上了不知誰吃了一口就丟在地上的包子,整個人都趴進了一邊買魚的小攤上,還沒來得及洗凈的死魚沾了我一身的腥氣,我幾欲作嘔的同時卻看見不遠處蘇漠回頭時帶上了一抹笑。
看著蘇漠這樣的表情我似乎有些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摔成這樣的。
“死!蘇!漠!”
我忍住滿腹惡心的感覺,捏著拳頭怒吼著他的名字,下意識就抓起了在手邊的剛宰好的魚狠狠地朝著他站的地方扔了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扔出去的勁頭特別的好,正巧在蘇漠回頭的時候,那條魚啪的一聲貼在了他的臉上。
雖然隔的距離有些遠,我卻好像能清楚地看見他額頭暴起的青筋與一臉憤怒的神情。
我看他捏著拳頭一步步地朝著走來,瞧著他的模樣我以為他是來揍人的,便下意識閉上眼睛用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腦袋。
可我等了半天卻沒感到任何的疼痛感,稍稍把眼睛睜開一道縫,看見的卻是蘇漠把魚還給小販的場景。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們的周圍不知何時圍上了一群看熱鬧的百姓,他們對我和蘇漠指指點點的,說著各種奇怪的猜測。
我剛剛怒氣當頭,都忘記自己的腳底不是織云而是結實的土地了。
我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愣是沒想到什么好辦法讓自己不再如此受關注。
我聽到了重重的嘆氣聲,蘇漠用左手拉過了我的手腕,右手撥開了圍觀的人群,依舊給了那兩個字,聲音卻比剛才無奈多了。
“走了。”
“嗯。”
◇
我最近住在蘇漠的房子里。
鐘離溪的那棟宅子在上次離開長安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聽他說既然故事已經結束就把它交還給原本的主人了。
蘇漠住的地方要偏僻得多,雖也在巷子里卻并沒有見到幾戶人家。
他的房子很小,兩間屋子一個小院子,沒有過多的裝飾單看上去也就不是那般狹小了。
我不知道鐘離溪最近住在哪里,不過把我送回長安之后我便很少見到他了。
只有在我只身上街尋找和李益有關故事的時候他會突然的出現,告訴我一些我無法知道的李益的近況。
在鐘離溪身上的謎團太多,最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開,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看待他,這幾年相處下來倒是沒有了這么多顧慮,以至于就算得知他算是我祖宗輩的老妖精,相處起來也能萬分自然。
我和蘇漠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基本完成了,只要用我們手中的仙筆記錄成冊便可以離開這個年代,卻往下一項任務的朝代。
蘇漠在這段時間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愿出門,埋頭整理著自己的記錄,今天有空出來尋我大概是已經完全完工了吧。
洗去腥味的長發被我隨意地披散在身后,我打開了房間的窗戶,側著腦袋撐著看著天上的半彎的月亮。
雖然霍小玉的故事已經結束了,可到此時為止,我是一個字都沒動呢,也完全不知道要怎樣開頭。
這看似平淡的故事,卻要用那般慘烈的方式收尾,就算我此時已經看開了,親手寫下這個故事,我也定是要哀傷的。
我長嘆了一口氣,輕哼起了師父在我年幼長哼的曲子,想著怎樣才能詮釋好我所看到的這個故事……
◇
……
劃過耳膜的巨響帶走了暴雨,也帶走了霍小玉的性命。
李益沒能聽清楚霍小玉最后對他說了什么,只能感覺到磕在他胸前的女子慢慢地滑了下去。
那捏住他衣襟的手也沒了力氣,他仰頭看著漸漸從烏云層探出腦袋的太陽,那溫暖的陽光盡數灑在了他的身上,他卻沒有感受到一絲的暖意。
霍小玉倒在了他的身側,他感覺到了,卻只是抑制住了想要扶住她的雙手。
他那早就沒有感覺的心偏偏在此刻痛了起來。
那是一種很尖銳的刺痛感,他緩緩地伸出了右手覆蓋在左胸口上,扯出了一絲苦笑。
原來,還是會痛的。
原來,不可能假裝不去在意的。
他弓起了背,蜷起了自己的身子,垂在身側的左手已經死死地捏成了拳頭,手上青筋暴起。
在他的身上像是有什么常人難以忍受的苦楚。
李益的頭越低越下,卻在能接觸到霍小玉身子的那一刻停了住。
那樣僵持的姿勢只會讓他更難受,他卻倔強地不肯觸碰霍小玉,只咧開了自己的嘴巴張到了最大,分明是一副準備哭號的表情,他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其實他很清楚,霍小玉已經死了。
不管自己怎么呼喚她的名字,她都不會回應他;
就算自己用力地抱住她,她也不能伸出雙手給以一個溫暖的回抱;
就算自己大聲地說著愛她,她也一定聽不見了……
都是虛幻的,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是虛幻的……
對,是假的,都是假的。
這般想著的李益深吸了一口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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