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鉆石
這場聚會結束得很晚, 班盛送她回家的路上,姑媽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 斥責的語氣中夾雜著擔憂:
黑色的邁巴赫一路向前開, 車窗半降,偶爾能聽到浪打礁石的白噪聲,林微夏側著身子, 壓低聲音撒謊:
“我和方茉出去玩了,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林微夏這邊正提神應付著家長, 余光瞥見男生坐在旁邊笑了一下,眼神透著你挺牛啊, 還跟家長撒謊。
“真的?你不會跟哪個男生出去了吧?姑媽跟你說現在的男的不知道多精明,小心被騙……”林女士在那邊憂心忡忡道。
身邊傳來一道很輕的哂笑聲, 似乎在表達到底誰拿捏誰。
林微夏的心一緊, 她沒有看班盛, 但知道有一道揶揄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怕姑媽聽到她旁邊有男生的聲音, 下意識地捂住話筒,頭探出車窗邊去接電話。
姑媽在那邊叮囑好一會兒才掛電話。幸好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兩人站在水圍巷口前道別。
林微夏怕姑媽發現, 所以不讓班盛進去,讓他送到這里就行了。
在車上的時候, 班盛一直用手指纏繞著她的頭發玩,而現在, 路邊懸著的燈泡下有飛蛾轉來轉去,暖黃的昏暗燈光下,青筋明顯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纖白的尾指上, 又緩慢纏住,最后勾在了一起。
班盛一直沒放人走, 兩人只要一對視,分不清誰的眼神是潮濕的,炙熱的。
“你還挺了解我。” 班盛看著她說。
“當然啦。”林微夏一貫平靜的語調夾了點驕傲。
林微夏同他說著話,發現班盛臉上沾了一點銀色的彩帶,正貼在臉頰中,搭上一張冷淡的臉,更顯孟浪痞壞氣質。
“你頭低下來一點。”林微夏抽出手。
班盛挑了一下眉,但還是低下脖頸,眼前的身影拉近了一點,林微夏仰頭看他,踮起腳尖伸手去碰他的臉。
因為靠得很近,班盛聞到了她身上清甜的水果味,眼睛稍微往下一睨,便看見少女紅潤的嘴唇,呼吸紊亂起來,喉結艱難地上下滑動了一下。
纖白的指尖在臉頰處輕輕撫蹭了一下,像被人撓了一下心尖,越癢越難耐。
林微夏正要收回手,不料半空中被一雙冰冷的手攥住,男生低頭看著她,眼神翻滾著某種情緒。
“老子終于知道你身上什么味了?”班盛說。
“一股水蜜桃味。”班盛緩緩開口。
林微夏的手還被攥在半空著,心下了然,解釋道:“可能我家是開水果店的吧,離收銀處最近的貨架就是水蜜桃,應該是……”
她還在認真解釋著,班盛忽然打斷她,直截了當地開口:
很早就想了。
班盛的眼睛漆黑明亮,一對視,林微夏就感覺自己快要被眼睛里跳躍的那簇火給吸進去。
心口一窒,他的攻勢太過猛烈,讓人退無可退。
頭頸筆直的男生緩慢湊前來,冷冽的氣息傳來,一重一緩的呼吸聲交纏著,為了不讓她走神。
班盛舉著她的手,拇指不輕不重地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腕,帶著撩人的□□,似乎連她連人帶心都要全部占有。
林微夏感覺手心出了一層濕汗,心跳加速,整個人像被火炙烤著,有絲緊張,也有猶豫。林感覺自己有些站不穩,往后退了兩步,撞在墻上,墻壁冰涼。
就在這時,一束白色的強光燈筆直地照向兩人,林微夏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眼睛。
班盛皺了一下眉,松開攥著她的手,掀起眼皮,眼鋒冷冷地掠向來人。
高航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他穿著一條大褲衩,趿拉一雙人字拖就出來了。他嘴里還咬著一根冰棍,因為震驚嘴巴張大,冰棍不停地往下滴著水。
他右手還拿著手電對著他們,一束強光照在中間,似乎將兩人隔開了。
班盛出聲反問:
“不關掉?”
“哦哦”高航回神,手忙腳亂地摁了手電筒,尷尬又害怕嘿嘿直笑,怎么就讓他撞姐夫槍口了。
此刻,班盛臉色黑得想殺人。
林微夏扯了一下班盛的衣服,低聲說:“你別嚇他。”
林微夏發話,班盛身上的戾氣多少收斂了一些。
“你怎么出來了?”林微夏解圍道。
高航松了一口氣,撓撓頭:“媽一直念叨你怎么還不回家,我正好出門扔垃圾,想著這黑燈瞎火的順道接你回家。”
“那我走啦。”林微夏沖他說話。
班盛的聲音低低沉沉,擱了一個字:“嗯。”
假期很快結束,高三新學期正式來臨,同學們期待的同時又有些緊張。等級排名取消掉后,選修課那類優先權也一并消失。
大家能夠自由地選取自己的心儀課程,方茉如愿以償地選了喜歡的室內體操課。
那幫a生仍暗守陣地,但f生中開始有人不接招了。
當人只專注于自己的事時,不再害怕任何聲音。
10 月很快來臨,與此同時,讓人期盼的還有一年一度的運動會。
這場運動會大家盼了又盼,甚至有同學在校論壇里擔起了每日播報天氣預報的職責。
小明同學:【明天小雨,又他媽是雨,開不成了。】
張aaa:【兄弟別報了,看著我都心疼。一到開運動會的時間學校必下雨,這是校園第九大未解之謎。】
有人跟帖:【不開運動會我死不瞑目。】
這條發言后面跟了一連串的笑聲。
好在,一再因為天氣原因推遲的運動會終于定在半個月后。
運動會舉辦日期一定下來,眾人歡呼,體育委員開始了游說同學積極參加項目的任務。
但是在深高,他們期盼的是運動會可以休息,而不是期待這件事的本身。這里的學生在競爭和廝殺的高壓環境中,大多人養成了冷漠和利己主義的觀念。
體育委員每找一個同學,基本都被拒絕,他們給出的理由不是要準備參加競賽就是在準備留學相關的事宜。
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前走,看起來并不留戀高中生活。
體育委員破罐子破摔,剛好經過班盛身邊,忐忑地問了一句他參不參加,班盛給了一句話:
“你覺得可能嗎?”
當時林微夏也在旁邊,但她沒有說什么,她從來不干涉班盛。
但她沒想到班主任會找她,林微夏站在辦公室的時候臉色茫然,老劉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茶,嘴巴里還嚼著茶沫:
“林微夏,這次運動會組織大家報名的事,我打算讓你和體育委員負責。”
林微夏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覺地回答:“老師,我的組織能力還有所欠缺,我可以推薦向您更合適的人選。”
“哪里欠缺了嘛,聽說上次取消學長學姐互助部是你一手促成的。老師一直覺得你是一個遇事冷靜,有自己主意的女生。因為你的到來,班上的同學多少有些改變,這次的事是這樣……”老劉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知道老劉那句話觸動了林微夏的心弦,最后點頭答應了。林微夏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老劉喊住他:
“班盛這個學生成績就沒讓老師操心過,但他性格孤傲了點,在班上特立獨行慣了。我從來沒有打通過他家長的電話,這次運動會你也盡量說服他參加,多融入集體嘛。”
“我盡量。”林微夏應道。
雖然是林微夏出面,她試圖游說班盛,他頭也沒抬,慢悠悠地答:
“不想去,你以身相許的話考慮一下。”
當時班盛正在研究一道物理題,做著正經的事,說出來的話卻無比下流。
林微夏伸出手去摸男生后腦勺靠近脖頸那塊短發,指尖輕輕摩挲,開口:
“你是不是想我打你。”
后頸柔軟的觸感傳來,班盛握著筆尖重重一頓,身體一僵,一開口聲音喑啞又克制:
“找死是吧。”
對視上班盛眼睛里翻涌的情緒,心一驚,嚇得趕緊縮回手逃開了。
當林微夏拿著報名表格去找體育委員的時候,后者得知她是過來幫忙分擔重任的,老淚差點沒流出來。
“我盡力了,個人項目游說了大家很久,都報得都差不多了,但還剩下幾項。”體育委員把自己的表格給她看。
林微夏接過來表看了一圈,說道:“剩下的幾項我們報了吧。”
“這個沒問題,只是拔河,接力這種集體項目沒人報,可愁死我了。”體委指出來。
視線掃到幾個集體項目下的報名欄,一片空白。
這在深高來說,不奇怪,集體榮譽感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遠不如爭取個人榮譽重要。
那些固守陣地,對f生仍有偏見的a生更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他們一起參加比賽。
晚自習,林微夏和體育委員走上講臺,體委站在上面結結巴巴地說運動會的事,并鼓勵大家踴躍報名參加。
沒人出聲,教室一片沉寂。
鴉羽似的睫毛抬起,講臺的視角看過去,課桌前一排排埋頭做著自己事情而凸起來的肩胛骨。
偶爾有一兩個女生湊在一起時不時發出笑聲,一臉的事不關己。
“各位,可能我接下來的話聽起有說教的意味,也很雞湯,你們順便聽聽。”
“十八歲之后的天空雖然寬闊高遠,人人向往。”
“但我覺得十七,才真正稱得上樂園。在樂園里面,我們才是自己的王,沒有什么可以讓我們俯首稱臣。”
“不要讓十七歲有遺憾。”
林微夏緩緩說完這些話,教師忽然變得安靜了,就連那些嘈雜的笑聲都消失了。十六太年輕,他們介于after17和18之間,開始像個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煩惱,渴望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十七,擁抱這個世界是莽撞又熱烈。有數不清的煩惱,希望臉上的青春痘趕緊消失,老師為什么永遠在拖堂,數學為什么這么難,不想學。跟好朋友吵架,這個世界要崩塌了,我絕不能先低頭去找她和好。今天和喜歡的男生多說了一句話,雖然跟他斗嘴時他的嘴很欠,但還是有點開心。為什么大人要干涉我以后學什么,這么愛嘮叨又罵人真的很煩,想有一天試試離家出走看他們會不會后悔。
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樂園,想逃進里面,渴望自由,可以主宰一切。
雖然矯情,偶爾懦弱痛苦,一有什么事就鬧得驚天動地,覺得自己不被理解,可仍期待:
希望自己獨一無二,希望自己可以發光,因為——
十七是樂園里最璀璨的一顆鉆石。
劉希平拿著保溫杯一臉欣慰,本來想進去老生常談勸說這幫孩子,想說他不要浪費青春,他今年37了,他們是他帶過這屆比較特別的高三生,自己也在和他們一起成長。
“一起參加運動會,無論這一筆在你濃重墨彩的十七,是爛俗的一筆,還是精彩的一筆,都不要讓它留有遺憾。”劉希平沒有選擇進來,他站在門口說了這句話。
教室的討論聲大了起來,很多人意見不一,有的被說動躍躍欲試,有的依然冷嘲熱諷覺得林微夏算什么,在講臺上指手畫腳。
“我有點想報誒,坦白說在深高快三年,我都沒怎么參加過集體活動,我們最后一次的運動會了。”
“你忘了你打算利用運動會準備比賽的嗎?”
“說實話,挺想參加的,被她說動了。”
在一眾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雖然氣氛有所松動,但仍沒有人出聲,像是結冰的湖泊,冰塊下面開始融化,涌動。
但需要有人鑿開第一刀。
一道慢悠悠低沉的聲音傳來:
“我報名。”
眾人回頭看向最后一排,班盛站了出來,是怕無人報名怕臺上的林微夏太尷尬,還是他真的想參加。
沒人知道他的動機和想法。
但,缺口打開了。
“啪”的一聲,寧朝猛地一拍桌子,惹得全班再次把頭轉到后面去,眼神一致看向他。
“說得好,老子是自己的王!把接力賽,拔河比賽都給哥安排上。”
“各位跟著我,帶你們躺贏。”寧朝語氣猖狂。
話一說完,全班起了哄笑聲,氣氛輕松起來,但這話由寧朝說出來,一點都尷尬。因為他體育很好,跑步更是數一數二的快,身上自帶一種純粹的野性。
一開始進高中的時候,班主任就建議他走體育特長生的路,文化上努把力,可以考上本科。
可寧朝就是個刺頭,“不去”“家里的大排檔等著我畢業了接管”各類理由來拒絕老劉。
李笙然冷哼了一聲,就在一片吵鬧討論聲中,一道女聲傳來,讓教室安靜下來,氣氛有一霎的解凍。
“我也報名。”
竟然是柳思嘉,她抱著手臂坐在那里,神色冷靜。她做出這個舉動讓人費解也好奇。
“那我也報咯。”李笙然抬著下巴開口,語氣卻不大自然。
“我也報名。”方加蓓的聲音膽怯
“算我一個。”。
“我也來。”
……
在一眾熱烈的還算融洽的討論氛圍中,“砰”的一聲震天響,鄭照行一腳把課桌踹翻在地,嘩啦書本紙筆相繼亂撞掉在地上。
鄭照行臉上的表情陰沉,充滿煞氣,他看著教室里的人罵了句臟話,說完他徑直離開了教室,根本不管現在還在上著晚自習。
學校操場,傍晚時分總是熱鬧,紅色跑道上有邊背書邊跑跑步的女生,也有自我訓練的體育生。
火燒云呈一種瑰麗的顏色鋪散開來,露天籃球場上時不時傳來一陣歡呼聲。
柳思嘉游離在圍觀的人群外,她背著手站在那里,面容精致冷艷,可在那云淡風輕的表情下,藏在背后手指無意識攪動在一起,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
忽地,有人驚呼一聲,柳思嘉循聲看過來,寧朝奮力一躍直接抓著籃板來了個三分球,屈肘的手臂線條充斥著野性的味道。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掌聲,寧朝穿著一件黑色球衣,徑直走向一邊,掀起衣角擦了一下眼睛里的汗。
柳思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同伴看清來人后拍了拍寧朝的肩膀,吹了個口哨:
“豁,柳女王找你來了。”
說完人就閃了,柳思嘉走到寧朝面前,兩人都沒有先開口,寧朝正仰頭咕嚕咕嚕地喝著冰水。
都沒搭理對方。
“我找你有點事。”柳思嘉開口。
寧朝喝完手里的半瓶冰水,直接瞄準不遠處的垃圾桶,這才掀起眼皮看她,說道:
“哦,您有什么事嗎?”
柳思嘉一下子被他這種疏離且禮貌的方式給激起了一層火,喊道:“你有必要這么客氣嗎!”
寧朝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運動會馬上就要到了,我是想問你…… 可不可以教我跑步。”柳思嘉唇舌發干,有些不自然地說出這句話。
她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期待又害怕。柳思嘉甚至不敢與他對視,錯開視線不自然地看向別處。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寧朝問她。
氣氛像湖面,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柳思嘉想起什么,肩膀塌了下來,也不再像只高傲的黑天鵝。
倏地傳來一陣窸窣聲,柳思嘉從背后拿出一杯凍鴛走遞給他,語氣頓了頓:“之前的事對不起,那些話我全部收回。”
“你可以推回我。”柳思嘉心一橫說道。
原本淡著一雙眉眼的寧朝此刻來了興趣,他問道:“真的啊,讓我打回去?哪里都可以?”
“?”柳思嘉剛想反駁,最后又點頭,咬牙道,“可以。”
“嗯,你閉上眼,先說好啊,我是斷掌,打人還挺疼。”寧朝認真說道。
說完他低頭開始活動手腕,骨節發出“噠”“噠”的聲音,他的表情認真,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來了啊。”
心跳如擂鼓,忽地,她感覺一陣勁猛的力道襲來,柳思嘉害怕地閉上眼,再怎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睫毛還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預想著中的痛感并沒有傳來,反而是一陣風撲在臉上,是溫暖滾燙的。睜開眼,寧朝站在太陽底下。
他整個人都是亮堂堂的。
“柳思嘉,我不會去讓你做什么,但是林微夏的事,你不能逃避,剩下的你自己想。”男生的眼睛黑得發亮,也澄澈。
說完寧朝背對著她,背影是說不來的酷,扔下一句話。
“明天下午五點,放學后操場等我。”
關于林微夏,柳思嘉確實一直想做些什么,又在不斷逃避。寧朝這句話給了她勇氣。
柳思嘉站在那里,心起了不一樣的感覺。
另一邊,班盛和林微夏在走廊上休息放風。班盛閑散地倚靠在墻邊,林微夏想起什么問他:
“你跑步怎么樣?”
“還行,你呢?”班盛反問道。
“不太行。”林微夏答,她完全是硬著頭皮為作表率上的。
“哦,那你完了。”班盛的語氣相當置身事外。
林微夏笑了一下,語氣淡定:“不是有你嗎?”
她其實是在開玩笑,示好地勾著他的手指晃了晃,開始出主意:“你可以跑快一點,那我就可以跑慢點了,行不行。”
林微夏正說著話,纖細的手指忽然被人攥住,十分強勢,班盛懶洋洋地低下脖頸,對上他的眼神,心臟劇烈地縮了一下。
班盛眼神里寫著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他看著她:
“給親就行。”hsy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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