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nóng)村，肉是可以先拿走，等到過完年之后，甚至到了下一年快過年的時候，才還給肉錢。不過如果有現(xiàn)錢給了也行。所以寶峰拿了肉，當(dāng)場就給錢了，而我拿的那塊，只是記賬就行了。

　　“寧寧，回家了！”我喊著天寧。天寧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像個假小子似的。

　　回到家里，只有爹在家。我問：“娘呢？”爹說：“在后院！這回你娘回來，再也不提裝神弄鬼的事兒了，開始迷上了羊。唉，只盼著她這一次能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

　　我對天寧說：“走，我們也去看看！”

　　來到后院，只見娘正在給那只小羊喂奶呢！她一手抱著小羊，一手拿著奶瓶，正在給羊喂奶粉喝。小羊使勁咬著奶嘴兒，雙眼瞪得大大的，看見我和天寧在看它，只是楞了一下，又接著開始吃起奶來。

　　“娘，我想喂它！”天寧說。

　　“好，你來喂！”娘把奶瓶遞給天寧。天寧剛把奶瓶接住，小羊就湊過來，咬著奶嘴兒就吸。天寧后退，它就前進，天寧高興地說：“真好玩！真好玩！”

　　我問娘：“娘，這大冬天的，讓羊吃什么啊？咱家又沒有豆秸！”我知道，來有叔家里的羊，冬天吃的是豆秸。

　　“你爹都給你來有叔說了，讓咱家的羊吃他家的豆秸，反正咱家才這幾只羊，和他家的羊趕在一起，吃不了多少的！”

　　我還替這些羊擔(dān)心呢，看來是白擔(dān)心了。

　　回到屋里，我拿出作業(yè)開始寫。心想，趁著現(xiàn)在還有時間，先把作業(yè)寫完，然后就完成我和大家決定了的“BT”計劃。正像寶峰所說的那樣，只有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大學(xué)，才有可能避免將來連工也打不到的那種情況。

　　接下來，按照農(nóng)村人的習(xí)慣，過年有很多事情要做，打掃屋子、蒸饅頭、磨豆腐，趕集，貼對聯(lián)等等，我們家也不例外。

　　蒸完饅頭之后，按照爹的安排，我們家要打掃衛(wèi)生，還要磨豆腐。爹做好磨豆腐的準(zhǔn)備工作。娘的主要任務(wù)是照顧那些羊，還有就是負(fù)責(zé)做飯。還別說，有娘在家，我們干起活來就沒有了餓肚子的后顧之憂。

　　我和天寧的任務(wù)是把上房“樓”上的東西整理一下。所謂的“樓”其實并不是現(xiàn)在人們所理解的樓房，僅僅是瓦房的上面一層而已，是用來放置一些短期內(nèi)用不到的雜物的地方。

　　我和天寧搭著梯子上到“樓”上，開始整理舊物。上面的東西五花八門，與學(xué)校實驗室里物品的放置有一拼。但不同的是，學(xué)校的每一件物品都透出一股“科學(xué)”的氣息，而這里呢，則全是“生活”的味道。

　　天寧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古老的紡車，高興地問道：“哥哥，這是什么？”

　　我告訴她：“這就是以前的紡車，爹說奶奶在的時候，還用它紡過花，做過棉線呢！”

　　天寧問道：“什么是花呀？”

　　我說：“‘花’就是棉花啊，你身上穿的，棉襖里面裝的就是棉花。”

　　天寧不解地問道：“那是一團一團的啊，怎么能變成線呢？”

　　“所以需要經(jīng)過這個工具來‘紡’一下，就變成棉線了，再用棉線織成布，染上顏色，就可以做衣服穿了。”

　　“那是不是要用織布機啊？”

　　“對呀，你看，那不是！”我指著另一個木質(zhì)的大家伙——織布機。

　　天寧挪過去——雜物很多——她摸著那臺已經(jīng)不能用的織布機，問道：“這個怎么玩啊？”

　　我糾正她說：“這個可不是玩兒的，織布是很辛苦的活兒呢！從前，女孩子到了十五歲就要嫁人，然后在家里的主要工作就是紡花、織布，給家人做衣服，還要給當(dāng)官的上交一些布匹。”

　　天寧又挪過來，開始擺弄紡花機，她搖著小搖把，看著大木輪子在吱吱呀呀地轉(zhuǎn)動，高興地說：“我喜歡這個！”

　　這位神仙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就不會影響我干活了。我開始整理其他的東西。幾乎所有的物品上面都落滿了灰塵，一不小心就會“碰一鼻子灰”。我把平日里因為農(nóng)活忙而來不及整理的東西挪個地方，讓他們各歸其位。

　　我在一個角落里，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書。那些書上落滿了灰塵，而且有幾本被老鼠給咬得沒了書皮兒，書脊上也被咬得一個豁口一個豁口的，但在拂去灰塵之后，竟然還能夠看到書名，有《七俠五義》《楊貴妃傳》《說岳全傳》……我沒有想到的是，爹雖然不識幾個字，卻依然擁有“藏書”，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我興奮地把這些書從“樓”上搬下來，拿出幾本找到爹，說：“這些書是從哪里來的？”

　　爹說：“當(dāng)年你爺爺?shù)臅r候，‘破四舊’工作隊從各個大隊收了很多這樣的書，因為咱家人不識字，就把一些書堆在咱家里，后來東搬西搬的，有些被工作隊的人拿走了，還有一些，就留在咱家里，沒地方放，就放在‘樓’上了。你問這個干啥？”

　　我說：“這些都是好書啊！幸虧你沒有把它當(dāng)柴禾燒了！”

　　爹說：“咋沒有？你不知道，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找不到引火的茅草，就撕了好多這樣的書燒了呢！”

　　我一聽心疼極了：“爹，以后可不敢燒了，這些書現(xiàn)在可都不多見了，都是很稀罕的東西呢！”

　　我開始拿出剪刀、漿糊，開始“修復(fù)”這些古老的“文化遺產(chǎn)”。

　　天寧在樓上鼓搗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沒意思，也就從梯子上溜下來，到我身邊來搗亂了，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哥哥哥哥，這是做什么用的？”天寧問道。

　　我接過來，發(fā)現(xiàn)是一塊厚木板，上面有很多凹槽。我也沒有見過，只好請教爹。

　　爹說：“這個東西是個老東西！”一聽“老東西”，我和天寧都笑起來。我們在罵人的時候，才說“老東西”。

　　“我聽上輩人說，你們的爺爺?shù)臓敔敾蛘叩�那一代人的時候，家里很富裕，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財主。當(dāng)年是做生意的，這是放麻錢用的東西。”爹說，“古代人用的都是銅錢，也就是麻錢，圓形的，里面有個方眼兒。一個個麻錢用麻線穿了，出門的時候系在腰上，買東西、吃飯完了，就把錢交給店老板。”

　　“爹，我在電視上見過！”

　　“對了，店老板看到這么多的銅錢亂放，不好點數(shù)，用麻繩子穿起來吧，每一次都得解開，就想出了這樣的主意，就把錢放在這些木槽里，擺好，一個槽放多少，都是有數(shù)兒的，就省去了不少麻煩。”

　　聽了爹的話，我對眼前的這個東西充滿了崇敬。原來天家也曾經(jīng)是個大戶哦！那是怎么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的呢？

　　我不禁問道：“后來呢？”

　　爹說：“后來呀，家里出了個敗家子兒，不愛讀書，只會糟蹋東西，娶了好多房老婆，抽大煙，逛窯子，不務(wù)正業(yè)，把祖宗幾代人積攢下來的家業(yè)都敗光了。到了解放前的時候，已經(jīng)窮得叮當(dāng)響了。但解放后劃分成分，咱家還是被劃成了‘富農(nóng)’，家里留下的一些古舊玩意兒，都給糟蹋沒了。唉！……天予啊，你們這一代人，是趕上了好時候，國家政策好，孩子們都有學(xué)上，都能讀書，可得好好念書，將來不說大富大貴，能平平安安的，就是你們的福分啊。”

　　聽了爹的話，天寧馬上就說：“爹，我要去寫作業(yè)了！”爹高興地說：“去吧，看我寧寧，多聽話！”

　　我笑了。我在心里琢磨著爹說的話。

　　整理完家里的東西——其實家里的東西永遠(yuǎn)也不可能整理完——我就又開始了自己的正事：背書、刷題、整理知識。

　　到了晚上，爹說：“天予啊，你去西院看看你典生伯家的水磨有沒有人用？要是沒人用咱家用，咱家黃豆已經(jīng)泡好了，今晚上做豆腐。”

　　天寧一聽要做豆腐，馬上興奮地從屋里跑出來：“爹！爹，我也要去看磨豆腐！”

　　“好！你也去！”爹說，“前幾天聽說上村有人用機器打豆?jié){，做豆腐，倒是很省時間，但那豆腐味道不好。還是自家用水磨磨出來的豆腐好吃，雖說是費些力氣，也值得！”

　　我到了西院典生伯家里的水磨那兒看了看，沒有人在，就回家招呼爹，我們一起帶著磨豆腐用的東西，來到水磨前。

　　“典生伯，我們磨豆腐來了。”我給典生伯打招呼。

　　“哦。長生家剛走，你們來了，正好。”典生伯說。這個水磨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讓石匠給鍛的，村里人借用了典生伯家的院子放，平常是典生伯在看護著。

　　“典生伯，你有沒有聽說我長青哥現(xiàn)在咋樣了？”我一邊推著水磨，一邊問道。長生是長青的哥哥，長青昨天被刀傷了進了醫(yī)院，是長生跟著去的。

　　“聽長生說，沒有啥大事，醫(yī)生把血管神經(jīng)都接上了，手沒事，只是說以后左手恐怕就不能干重活了。”

　　“哦。這就要過年了，又出這事兒，可真是不幸運呀。”爹接過話說。

　　“可不是是啥！”典生伯應(yīng)和道。這是農(nóng)村人常用的感嘆語。

　　“婉華哩？沒有去看看？”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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