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除夕
日子很快過去,我的騎術在每天的練習和安平簡的指導下已經突飛猛進,有時他還教我一些游獵時的技巧。雖還同往日一樣,他偶有言語輕薄,但我不去應他,他便也慢慢收斂了。英王帶來的猞猁長得極快,剛來的時候還跑不快,現而今連兔子都追得上了。玉娘和我一起照料著它,如今它見了我倆倒很是親昵了。
年關將近,五兄來過王府幾次,阿姊將韋家過年的事項都安排妥當了,也給萬年縣族里的眾多親眷許多賞賜。我看到阿兄的樣子比在普州時有興致很多,一言一語都是藏不住的志向抱負。據他所說,如今已和很多世家子弟熟稔了,阿姊也很高興,道這對他以后的仕途無疑是好事,只等著過兩年中個進士便成了。
玉娘給我攏好頭發,又給我襦裙外頭罩了一件羊毛織的披衣。我心里緊張極了,生怕哪里收拾得不妥當,被人笑話了去。今日是除夕,二圣賜宴,二圣的孩子們都進宮赴宴。我作為英王府王妃的妹妹,其實去或不去都不算失禮,可阿姊執意讓我進宮看看太子,我便收拾了一上午。
坐了許久的馬車,進了宮便換成肩輿。我坐在上面,雖不敢大動,眼睛卻忍不住往四周東看西瞥。從前只聽人說大明宮如何鱗次櫛比富麗堂皇,如今只見了一角心中已經嘆服,殿檐宏大,回廊齊整,當真美輪美奐。這帝王的尊貴氣派果然是無人能及的,華麗如英王府邸,同大明宮相比也有云泥之別了。
阿姊引我坐在女眷一側,因我尚無品級,坐得離阿姊較遠,我又往另一側的男席看去,只隱約看得到有幾人,離二圣最近有一處座席略華貴些,想必便是太子的落座之處了。我正探頭看著,卻忽然對上一雙幽黑的眸子,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正笑盈盈地看著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眉目靈動,唇若櫻瓣,一顆痣輕輕地落于鼻尖。年紀看著與我相差不大,梳的卻是已經嫁人的發髻,我又認不出這是哪家的親眷,便也只對她一笑。誰知她直接起身過來,向我點頭道:“我是豫王孺人竇氏。你是誰?”
原來是英王的同胞弟弟豫王李旦的家眷,我隨即行了一禮,答道:“英王妃之妹韋氏。”
“就說怎么從沒見過你呢,原來是王妃的妹妹,你是頭一次進宮吧?我也是今年才到長安的,這除夕宴我也是第一次見呢。”她的聲音脆生生地好聽,整個人都散發著生動的神采,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娘子。
“我才來長安三個多月,從前一直跟著阿耶在蜀地。”我拉著她問道,“你姓竇,是大名鼎鼎的扶風竇氏?”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可不敢當。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你們韋家才是根基深厚呢。”說著便往男席那邊看去,“太子殿下都還沒到呢,你別老往那兒看啦。再說了隔著這么遠,你能看到這如意郎君的模樣嗎?”說著還笑著推搡我。
我羞憤間正要開口問她如何得知,尚儀局的宮娘們便過來督促,我們兩個點頭致意就各自坐好。我眼睛不自覺地往太子的方向看,只見一個頎長的身影慢慢落座,我看不到他的樣子,可那舉手投足間,正是身為東宮的器宇軒昂。我心中想著那些關于他身上的種種傳奇,如何文武俱佳、政績卓然。我想,這天下最好的郎君,可能莫過于此吧。
二圣臨席之時,眾人皆行禮,衣裳摩擦之間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我因看不到二圣的樣子,便索性一直盯著太子,心里忍不住想阿姊日后要怎么和天后說起我的婚事,我又要什么時候嫁到東宮去。可想著又忍不住不好意思起來,感覺兩頰都燒燒的,一抬頭又對上竇氏敏捷又了然的笑,我又忙低下頭,局促得緊。
“今日圣人本要歇著,是我硬給拉出來的。來的都是自家人,就別拘束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說話的應當是天后武氏,聲音極為有力。
“天后說得是,都是自家人,孩子們想怎么鬧就鬧吧,我待一會兒,也要回寢宮歇息的。”天皇的聲音倒是柔軟許多。
酒過幾旬,所有人都放松許多,英王還在席間起舞助興,薛紹駙馬也接著舞了一回,氣氛正熱烈時,天后卻突然道:“聽聞太子最近作了一曲,連民間都流傳甚廣,我這當母親的還沒聽過,真是失職了。”
席間一時靜下來,沒有人敢再說話。太子起身答道:“兒所作之曲甚是粗鄙,因而多得民間喜歡,當然入不得母親的眼。”
“今日都是自家人,也不必管你那《寶慶樂》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讓眾人都聽聽。”話未落音,有一干樂工就已抬手奏樂,那樣子分明是早已準備好。
我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流動的音律在席間飄散,不間斷地落入我的耳中。這曲子中有多少憤懣不甘,我一個不精樂理的人都聽得出,難道天后聽不出么?《寶慶樂》有名至極,天后怎么會沒聽過呢?而作了這一曲的人,當朝的太子、風姿卓越的郎君,他究竟心中有多大的不滿,才能作出這樣毫不收斂、情緒噴薄的曲子?
一曲完畢,只聽天后笑著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譜出的曲子也這樣別具一格,我要好好賞你”,說著便向近旁的宦者點頭示意,“這本《少陽正范》是北門學士們耗盡心血,費了四個月才編成的,最適合給太子讀了。”
我悄悄扭頭看看周圍人的反應,發現所有人都低頭不語,連竇氏也不笑著了。我沒讀出天后這句話的意思,也知此話之嚴重。難道真如民間所說,太子與天后不睦?如果這樣的話,阿姊還能怎么去求婚旨呢?
還沒等太子回話,就聽天皇道:“你母親憂心你因譜曲誤了正事,這才提點你不要忘了身為監國的責任。既然是你母親命人編纂的,你就拿去好好讀。不過啊,我也覺得你這曲子甚好,就賞你我平日吹的笙吧。”說罷便起身回了寢宮。
除了坐在天后身邊的太平公主同天后依然笑語相對,席間的氣氛已大不相同。畢竟天后武氏行事之果斷狠辣,宮中無人不知。
直到席畢無事,眾人方松了一口氣。
我跟在阿姊身后退席,心里正慌亂的時候,身邊有一人輕拍了我的肩膀,我轉頭看到了笑意盈盈的竇氏。
“這個給你,”她輕快地遞給我一只銀質雕花香囊,香氣中彌漫著些苦味,很是別致,“我身上什么也沒帶,你拿著,記得來豫王府找我,我也會去英王府看你的。”
我急忙在身上翻找能送人的東西,卻只能找到一個綴在披衣上的羊脂玉墜子,便扯下來遞給她:“我也沒什么可送你的,只有這個了。”
她笑著接過,悄悄湊近說:“我叫竇從敏。”
我也笑著對她道:“韋團兒。”
話音剛落,竇從敏身邊就來了一人,身姿瘦長,神態清絕,素凈的妝面上,唯細長的黛眉和朱紅的薄唇透出幾縷濃烈。竇從敏對她行了一禮,便站于她身側。我心想這應是豫王的正妃劉氏了,便跟著竇從敏行了一樣的禮:“見過王妃。”
她將我扶起:“小娘子叫錯了,我擔不起。王妃今日在府中待產,我是豫王孺人豆盧氏。”她的聲音和面容極為相稱,都透著一股不近人世的淡泊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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