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寒
婉兒閉宮思過,太后眼前的事皆由我和宜孫打理。除佛典經(jīng)卷,每日的朝政奏帖也一并由我們揀擇。我不過在太后身邊侍候筆墨一月有余,諸事生疏,宜孫來時,我尚有許多奏帖未分好。
“不礙事,你做你的,我就是來傳個太后旨意。”宜孫看我要起身退下,隨口說道,“太后問裴相等了幾時了?”
“約莫快一個時辰了。”
“太后叫他先進(jìn)殿內(nèi)等著。”
我點點頭,將裴相請進(jìn)殿內(nèi)。
中書令裴炎著紫袍,舉止持重卻步履輕健,待他坐定,未抬頭便對我說道:“煩勞上官舍人了。”
我一愣,回道:“上官舍人今日未在,我是韋氏。”
“韋氏?你是……”
“我是廬陵王妃之妹。”我看了一眼裴炎,聲色平靜地道出。
李顯被廢、阿姊被貶,裴炎和程務(wù)挺為太后立了不世之功。
他只頓了一瞬,隨即又問道:“韋家五郎韋令裕,是你兄長?”
“是。”我雖不知裴炎為何問起五哥,卻只能先回答。
裴炎正要開口,卻見宜孫扶著太后從后殿進(jìn)來,忙起身行禮。我也按規(guī)矩退到后殿去,剛踏過殿門,卻見一個身影藏在門扇之后,隔著紗幔看不真切模樣。也不知是誰這樣大膽,竟在太后的珠鏡殿這般放肆。
我掀開紗幔,正要張口詢問,卻被那人一把拉近門扇之后。我的嘴巴被那人的一只手捂得死死的,另一只手則緊緊摟住我的腰,讓我動彈不得。
“這不是曾經(jīng)的豫王孺人么,如今落魄成這個模樣了。”他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臉。這聲音有幾分熟悉,我卻想不起。
“別亂動,等我聽完太后的話,再處置你。”
這里的位置剛剛聽得到太后和裴炎說話,我知道掙扎不過,便也軟下身子,想等他不備時再逃出去。
可是聽著太后和裴炎的話,我竟有些詫異。原來周國公武承嗣奏請?zhí)笞吠跸茸妗⒘⑽涫掀邚R,已得太后準(zhǔn)許。裴炎此行,便是力勸太后的。
武承嗣乃太后親侄,是太后娘家長子,襲太后之父的爵位封為周國公。如今武氏在朝中如日中天,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而勸立武氏宗廟,他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我在殿門之后,聽見了太后語氣里隱隱的不悅。
我感到身上的力道漸漸松了些,急忙用手肘重重?fù)袅四侨说男靥牛麄}皇之下沒有防備,雙手從我身上脫落,整個人往后一個趔趄。
我回頭要呼喊時,卻看到了那人的臉,竟是周國公武承嗣。他在這里如果是太后許可的,我喚人過來豈不是自掘墳?zāi)梗繋追剂肯拢皇菍χ辛艘欢Y,“見過周國公”,起身便要回偏殿。
胳膊一緊,我又被周國公拽住。心里惱火極了,我只當(dāng)沒見過他,他這又是做什么。
“別吭聲!”
我被他一路拉到偏殿,不知他是何用意,也不敢喚人來。他叫內(nèi)侍們都退了下去,關(guān)上殿門的一瞬將我扔在偏殿的地上。
我心里只有詫異,未顧及身上的疼痛,只瞪著眼問道:“周國公有話直說便是了,這是做什么?”
“雖不像你阿姊是個大美人,卻也出落得不錯了,難怪圣上之前那樣寵幸你。”武承嗣瞥了一眼剛剛站起的我,撩起了他的外袍。
我突然明白過來,急忙高聲呼喊,卻被他一下子摁倒在地,雙腿狠狠錮住我的身子,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掀起了我的襦裙。
恐懼和驚慌涌上心頭,我費(fèi)勁力氣揮舞雙臂,兩腿亂蹬,極力抗拒著。
可他是個男人,我縱是用盡了力氣,也只能如螻蟻一般任他欺凌。
武承嗣在我身上露出獰笑:“陛下的女人,我也碰得!”
大明宮的燈火慢慢升騰燦爛,我蜷縮在偏殿一角,心里的憎惡和恐懼翻江倒海般涌出。我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也從未這般害怕過。從前對李賢的哀嘆、對阿姊的痛心與如今在自己身體上遭受的凌虐相比,甚至不值一提。
殿門被緩緩?fù)崎_,阿暖探進(jìn)身子看到是我,匆匆跑到我身邊:“娘子!”
“別說話,”我忙叫住她,“去打一盆水來,誰都不要知會。”
阿暖在我身旁同我一起擦洗,我忍著身上的劇痛,換上了她帶來的新襦裙,又叫她重新替我綰了發(fā)。
阿姊走了,他被軟禁。如今,我的身前再也沒有人能夠替我遮風(fēng)擋雨、化解危機(jī)了。武承嗣今日這樣肆無忌憚,也便是吃定了我無人敢告、無人可告。他想羞辱的人是李唐的皇帝,遭受這般羞辱的人,卻是我。
如果當(dāng)年我沒有私闖東宮,他便不會為了救我而娶我,我今日也就不是皇帝的女人,也不會受到這樣的侮辱。突然轉(zhuǎn)念一想,險些笑出聲來,若我不是他的妾室,恐怕今日就是另一個曾經(jīng)的婉兒,籍沒掖庭、日夜勞作。
我竟不知哪種生活更絕望。
走在從偏殿回寢殿的路上,太液池邊的星火在眼前格外醒目,我不由得望去。臨池北面,是他的寢宮含涼殿。那些他同我相處的點點滴滴,突然一下子涌上腦海。在驪山的湯泉里,他輕托著我受傷的右腕,一點一點教我,在我身邊輕喚別怕。在洛陽宮里,他摟著我,柔聲對我說一輩子待在豫王府。廢帝之前,他百般周旋,只為□□中的我能早些知曉。腳腕燙傷時,他戲弄著我,卻最終抵不過我的有意還擊,熱烈地回應(yīng)我。
往日里他的溫和柔潤,竟像一把鋒利的刀,將我此刻身上的疼痛劃得更重。我終于沒有忍住,對著含涼殿的方向哭了出來。
我被阿暖扶到寢殿,下身仍是疼痛不已,雖覺著冷,卻不住出汗。
“如今雖開春了,長安的風(fēng)卻也凜冽。”阿暖將我用被褥裹緊,“我看不如為娘子叫個醫(yī)佐來,開些御寒的方子罷。”
我搖頭只說不礙事。如今凡事能省則省,太后那里若知道我在風(fēng)口望著含涼殿,且不知道會如何想。
“到處尋你,沒成想自個兒躲在房里清閑,怎的就這樣讓我替你累著?”宜孫推門而入,高聲喚我。
我這才想起,婉兒這幾日閉宮自省,我和宜孫去太后那里的時候比平日要多些。我忍著疼痛,掀開被褥便要從榻上下來。
“娘子身子不適,不知可替娘子一替?”阿暖在旁著急道。
“喲,方才還好好的,怎么不過兩個時辰便這般了,”宜孫悻悻地開口,見我要起身,便近身扶了我,“怎么額上這樣多的汗,可見是真的不適了,叫阿暖去請個醫(yī)佐罷。”
我擺擺手,穿好翹頭履正要往珠鏡殿去,卻突然覺得雙腿一軟,倒在榻邊,下身也一陣濕熱,又痛又酸。
我聽見阿暖和宜孫在旁喚我,可我竟全無力氣去應(yīng)。眼前的情境慢慢模糊,我跌進(jìn)一片沒有光的深淵里。
隨阿耶從萬年縣剛到普州的時候,我尚不足六歲。那時正是仲夏,普州比萬年更加濕熱難耐,開窗而眠,耳邊又全是響得震天的蟬鳴。
“小娘子可睡了?我們娘子請小娘子過去,她那兒涼快些。”阿姊身邊的雋娘從窗口探頭進(jìn)來。
我歡歡喜喜地就跑了過去。
“十三娘慢些,如今七娘剛沒了,你和我們娘子是真真嬌貴的,磕著絆著了變成了我們的錯處了。”雋娘拉著我,不叫我跑得快。
“不是還有五位兄長嗎?怎么我一個庶出的小娘子就金貴了呢?”我回頭問拽著我的雋娘。
雋娘笑了笑,彎下腰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小娘子年紀(jì)小可不知道,咱們家日后是要出皇后的,黃冠子的話還能有假?”
“當(dāng)皇后有什么好的。”我扭頭不去看她,又往阿姊屋里跑去。
“團(tuán)兒嘗嘗,阿兄剛學(xué)的煮茶。”五哥一邊盛著茶湯一邊喚我過來。
我跑去挨在他身邊坐下,嘴巴剛碰了一下,只覺得又辣又苦,險些要吐出來:“這是茶湯還是藥湯啊,蜀人怎么會喝這種東西!”
“你呀,不必起早貪黑讀書,自然用不到它。這東西提神可有用呢,聽說長安城的大寺院里也流行煮茶湯了。”
“阿兄是想萬年縣的老家了吧!”我沖他笑笑,“反正阿姊已經(jīng)嫁與英王,去了長安了。阿兄總有一日也會回去的,到時候可不要丟著團(tuán)兒一個人。”
“放心吧,從小到大,我什么時候丟下過你?”
“是呀,”我歡喜地說道,“從我記事起,阿兄就對我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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