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笙看得出來，她很痛苦，很難過，可因為在自己面前，她不愿表露情緒，他只能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你知道這是誰的血漬嗎？”藍映然突然冒出一句話，還沒等慕言笙回答，她又接著說:“是我的孿生姐姐——藍靈兮。我們自小就生活在鏡花宮，天資聰穎，師父有意將宮主之位傳給我們中的其中一個。可她說姐姐心腸軟，而我又恭謹溫順，我們都是有弱點的人。于是八歲那年，師父將我們姐妹倆帶到這里，關了整整十日，她說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

        這個情節聽著真是熟悉，和白天那對兄弟一樣，這樣殘酷的手段她竟然也經歷過，難怪那么感同身受。

        “所以你殺了她嗎？”慕言笙輕聲詢問。

        “怎么可能！”藍映然突然激動起來，似是想為自己辯解，“她可是我的親姐姐，我寧愿自己死也不會對她動手。”她的聲音突然沒了底氣，眼神空洞，回憶著被關在在這里的那幾天，除了黑暗，就只有血淋淋的血肉。此刻，她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想盡力挽救，卻什么也做不了，“可姐姐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藍映然望著洞頂的天窗，皎潔的月光揮灑下來，就照耀在她的粉色衣裙上，月亮真圓啊，可人卻再也無法團圓了，她記得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的月光，凄涼空寂。

        那是她們被關在這的第三天，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在寒風中測測發抖，她們渴的沒有一點力氣，姐妹倆抱在一起取暖，藍靈兮昏昏欲睡，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忽然，她覺得嘴里有一股又腥又澀的粘液，雖然很難聞，可她太渴了，她瘋狂的吮吸著，然后滿意的昏睡過去，大約是太冷了，她半夜又醒了過來。

        看到映然坐在她邊上，眼神空洞，靈兮問:“映然，你怎么了？”

        “姐姐，我覺得我堅持不下去了，你殺了我吧，你能活著也好。”

        “映然，你說什么傻話呢，我們再堅持堅持，一定可以的，娘還在等著我們呢。”靈兮把映然摟在懷中，撫摸著她滿是淚痕的面容。

        “姐姐，我死后，我的血肉可以作為吃食，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可你不這樣做宮主她就會有所懷疑，我想讓你活下去，只有活著才能為我報仇。”

        靈兮聽著這話突然害怕起來，她低下頭一看，映然粉色的羅裙已經被鮮紅的血液浸染，她手中的匕首深入腹部，嘴里含著的血液一點點溢出來，靈兮傻眼了，她哪里來的匕首，又是什么時候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映然，你為什么這么傻？你死了要我怎么辦！”整整三天的饑餓寒冷，她都沒有流淚，可這一刻她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怎么都止不住，她想說，映然，再堅持一下，姐姐會想辦法救你。可她說不出來，因為她根本無力救她，她是個沒用的姐姐，她恨自己竟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咽了氣。

        靈兮對著頭頂的月亮，撕心裂肺的吶喊:“為什么？老天爺，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她哭了很久，直到外面太陽升起，她才感覺到一絲暖意，然后心力交瘁倒在了映然的旁邊。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和映然還有母親一起離開了鏡花宮，去到了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好啊，剛才的一切一定是一場夢，夢醒了，映然還在，娘親做好了飯菜還在等著她們。

        她陷入了甜甜的美夢中，不愿再醒過來。

        可平靜的水面也會有波濤翻涌的那一天。她的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醒來吧！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醒來吧！醒來吧……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為什么要活下去？我究竟為什么要活著，我是誰？不對，我要報仇！報仇！

        靈兮猛然睜開眼睛，她的手搭在映然的尸體上，冰冷的寒意透過映然粉嫩的衣服踴上她的雙手，那一刻她終于接受了:映然已經死了……

        意識雖然清醒，可她已經五日沒有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根本無法等到宮主來，她不能死，她還沒給映然報仇呢。

        她拔出映然腹部的匕首，往自己胳膊割下去，滾燙的血液滑倒她的嘴里，她才感受到一絲暖意。她貪婪的吮吸著，仿佛要喝光身體里所有的血液。

        不對，不能這樣，宮主要是看到映然的尸身完整，而她靠喝自己的血活下去，她一定會懷疑。她要心狠，要滅絕人性，這才是宮主想要的！現在她必須討好宮主，讓她傳授自己武功，她才有報仇的機會。

        她將目光移到映然身上，那個念頭出現的剎那，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她不想這樣，可她必須這么做。

        映然，姐姐對不起你。

        在地牢里的后幾天，她每日割映然一塊肉，和著血吞下去，那血腥的味道讓她一次次嘔吐，吐完了，她又接著吃。有時她大聲的狂笑，淚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稱贊道:“真好吃！哈哈哈哈……真好吃！”

        她瘋了！成了一個嗜血吃肉的怪物。老宮主看到瘋癲狂笑的她，滿意的笑了。

        “真是心狠啊，不過我喜歡！告訴我，你是姐姐還是妹妹？”

        “映然，我叫藍映然。”那個吃人的怪物藍靈兮就讓她死在這吧，她要讓映然好好活下去。

        她們是孿生姐妹，長的一模一樣，只要她模仿映然的神態，就一定不會有人認出來，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瘋了。

        可世上的母親哪有認不出自己女兒的，她的母親無法接受自己的兩個女兒互相殘殺，與其在這里看著靈兮殺人狂魔，不如早早結束。

        “靈兮，你那么想學武功，這本寒冰訣就給你吧，切記，記住上面的內容后就把它毀了，不能去任何人知道。”

        “娘，我不要，我只想讓你原諒我，好不好？”映然已經死了，娘親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不能再失去娘親了。

        “你拿著！然后就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很平淡的一句話，聽不出任何的波瀾，冷靜的讓靈兮害怕。

        靈兮看著母親酣睡才離開，只是沒想到她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你拿著！然后就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竟然成了母親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聽藍映然說完這些，慕言笙也心情復雜，眼眶里有淚珠在打轉。

        不對，應該叫她藍靈兮。

        難怪她看到肉反應會那么強烈，難怪她總愛穿著粉衣，即使心里冰冷卻還是一副柔情模樣，她的妹妹一定是個很善良，很溫柔的人。

        慕言笙把身體移過去一點，拍著自己的肩膀，道:“靠在上面，好好哭一場吧。”

        他不知怎樣安慰難過的姑娘，但覺得哭一哭應該會好些吧，小女孩不都是這樣嗎？

        “宮主不應該被仇恨束縛，她用命換你平安，不是讓你活在仇恨中，你如果能放下一切，活的快活些，我想她在九泉之下應該是開心的。”

        “可我忘不掉，忘不掉映然血肉模糊又冰冷的尸體，忘不掉娘親吊死在我面前，就在我滿懷期待去尋求她的原諒的時候，推門而入卻看到那樣一幕。”

        “可你不是已經為她們報仇了嗎？”這個結論是慕言笙的猜測，他以為，藍靈兮當上了宮主，那么前任宮主應當已經死了，還是被藍靈兮害死的。

        藍靈兮的臉上突然有一種得償所愿的喜悅，這樣的喜悅還是在她親手斬殺前任宮主時才有的情緒，是啊，她當時多高興啊，蟄伏多年，忍氣吞聲，終于大仇得報，可那種喜悅太短暫了，隨之而來的是多年的遺恨和痛苦。

        她終于變得強大了，卻再也沒有了想保護的人。

        現在的藍靈兮褪去了所有的鋒芒，蜷縮在一角，一點也沒有水月仙子的威風。世人眼中的她，其實只是她保護自己給出的錯覺，她告訴所有人，她冰冷無情，心狠手辣，為的就是不在別人面前示弱，不想再被人欺侮。可真實的她，不就和普通的十八歲小姑娘一樣嗎？她也有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有自己想保護的人，難過了會哭，開心了會笑，哭起來讓人有種想保護的沖動。

        “如果宮主愿意的話，我可以做宮主的親人，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強，我會把你當作親妹妹照顧，永遠保護你。”靈兮愣住了，轉過頭頭看著慕言笙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柔情似水，處處透著真誠，不像是句玩笑話。她心里五味雜陳，已經很多年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種話，慕言笙是第一個，雖然不解，可她還是很溫暖，很感動。靈兮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慕言笙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說了這種話，可他不后悔。

        靈兮哭累了便靠在慕言笙身上睡著了，熟睡之時也不忘抽泣兩聲。慕言笙將她抱回房間，才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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