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忙完，留了小太監守夜，馮公公才退出門。

夜風一吹，他后背濕透的衣衫，讓他打了個冷顫。

伴君如伴虎啊。

平日總瞧著易總管風光，如今才知道風光背后是多么兇險。

他這時候后悔還來得及嗎？

他還是想做個副總管，有好處拿，又不用頂在前邊，隨時掉腦袋……

夜色一點點變得濃郁，又一點點變得稀薄，最后被東邊天空的魚肚白徹底趕走，還了天地一片生機。

三公主從沉睡里醒來，望著陌生的床帳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慢慢扭過頭，眼見趴在桌邊熟睡的身影，眼淚就嘩嘩淌了出來。

她傾心愛過的那個人，欺騙她敷衍她，私下里卻是死心塌地喜歡她的朋友。

這事兒，她怎么可能不傷心不生氣，自然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徹底解開心結的。

但她舍不得，舍不得唯一的一個朋友。

所以，她選擇了原諒。

這一刻，她無比慶幸做了正確的選擇。

在她最絕望最傷心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暗夜奔赴，為她而來。

眼淚沉默無聲的流著，模糊了眼前的影子……

三公主哭了許久，心里也是越來越通透。

她慢慢起身，抹掉眼淚，赤腳走到門前。

院子里，守了一夜的太監宮女們依著廊柱，睡得東倒西歪。

正殿里，棺材外的冰塊融化，有水滴一點點落下，形成一個小水泡，又慢慢溢出來，穿過門檻，滑下臺階，好像長長的淚痕。

棺材前的銅盆里，火焰已經熄滅了，只剩了半盆紙灰在隨著晨風飄散，清冷又孤單……

一國皇后過世，沒有任何哀榮，沒有誥命夫人們哭靈，沒有百官祭拜，沒有誦經超度。

只有她這個沒用的女兒，只會哭的女兒，仰人鼻息活命的女兒，無權無勢的女兒！

若是她有權勢，父皇不會對她的話半點兒不在意，她的母親不會這樣凄慘的等待腐爛，她喜歡的人不會隨意敷衍欺騙她……

佳音小憩了一會兒，揉著酸疼的脖子醒來時，被門前的身影驚了一跳。

她趕緊拖著麻木的雙腿走了過去，問道，“公主，你什么時候醒的？餓不餓，我讓水云給你……”

不想，三公主卻扭頭沖著她笑了，然后輕輕握了她的手。

“佳音，別擔心，我沒事！甚至可以說……我很好，好的不得了！”

佳音被她笑的心里發毛，下意識抱了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三公主回抱她，把頭耷在她肩頭，聲音很輕很軟。

“佳音，若是我說，我要嫁給盧綜，你覺得怎么樣？”

佳音愣了一下，雖然不明白三公主在想什么，但她還是應道，“若是只從家世背景考量，他確實是個成親的好人選。

盧家人都不在京都，沒人打擾你們婚后的日子。而且盧世子是唯一的嫡子，你生的孩子也會是盧家嫡脈。但……”

“不用說了，這些就夠了。”三公主松開佳音，同她并肩站在門口，笑的空洞。

“這些就足夠了，都是我想要的。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那不重要。

“這天下有幾對夫妻是因為相互喜歡才成親的呢，都是互相利用而已。既然別人可以，我憑什么不成？”

佳音聽得心里發慌，她清楚知道三公主好似一夜就成長轉變很多，但這成長和轉變，好似并不讓人高興……

這會兒，水云端了托盤過來。

托盤上是新熬的小米粥，一盤素餡兒餃子，兩碟開胃小菜。

她瞧著主子臉色不好，就道，“郡主，您陪著公主吃早飯吧。”

佳音要說話，三公主卻搶了先，“東西放到屋里吧，但你們主子不吃了，這就帶你們回去。”

佳音立刻反對，“不成，我家里無事，在這里多陪你幾日。”

“不用了，”三公主搖頭，“你這么聰明，不會猜不到父皇的打算吧？我母后的喪事怕是要十幾日后才開始，或許我父皇有旁的安排，還要拖更久。

“我這個當女兒的，跟著熬下去就行了，你就不要一起遭罪了。更何況我母后活著時候，對你也不好。你不計前嫌，替我守了她一夜的安寧，我已經很感激了。

“至于以后……讓我自己走吧！”

佳音緊緊握了她的手，心里的不安越發重了……

太陽終于沖破云層，跳出地平線的時候，坤寧宮上下也徹底醒了過來。

守門的太監不等揉去眼角的眼屎，就見三公主親自送了康樂郡主到門前，他惶恐的就要上前阻攔。

“公主，皇上有令，只許進不許出……”

三公主瞪了眼睛，神色冷厲之極，呵斥道，“放肆！本公主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插手了！”

“奴才不敢！”太監趕緊跪倒磕頭，三公主示意彩云幾個推開大門，然后狠狠推了佳音一把，示意她快走。

佳音無法，帶了水靈和水云邁出門去，大門立刻就合上了。

佳音下意識上前一步，本能的想把三公主扯出來。

坤寧宮已經不是坤寧宮了，是三公主埋葬了自己的地獄！

三公主站在門里，笑著同她搖頭，直到門縫閉合，完全擋住了她蒼白的臉頰……

水云和水靈不知三公主為何攆主子出宮，但是三公主不會害主子，而且悶在里面，守著一個死人，也實在算不得什么好事，能遠離當然要遠離！

兩人幾乎是一路扯著主子，飛快奔往宮門，趁著朝堂上正討論封太子熱鬧，直接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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