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動情的模樣被所有人納入眼中。

        別說是宮女太監唏噓不已，就是幾名宮妃也是神色復雜，其中當屬皇后的嫡親妹妹淑惠妃最為感嘆，她回宮更衣時還在嘆息：“若是過去如此，又怎么會惹來皇太后不喜，到如今又有何用？”

        妹妹的感嘆，琪琪格不知。

        她令諸宮妃回去更衣以后，自己也褪去釵環，換上素衣，腳步匆匆趕赴養心殿。

        放眼過去素白一片。

        養心殿白幡飄揚，中門大開，哀聲震天。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剛剛止住眼淚的琪琪格，又禁不住紅了眼圈。

        她對形形色色的目光視若無睹，穿過伏地大哭的宗室官員福晉命婦，抬步繼續往里走。

        越往前人越少，最終琪琪格踏入靈堂。

        她一路走至最前方，站定在靈柩前，琪琪格雙膝直直落在冰冷的地上，美麗的面孔蒼白悲慟。

        在旁人看了是皇后難掩哀思，唯有琪琪格自己知道，她想的是撒手而去的前身，還有被自己遺留在上輩子的父母。

        琪琪格眼圈一紅。

        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匍匐在地，淚水更是不受控制的落下。

        請原諒女兒的不孝。

        還請你們早早忘記我，愿你們在弟妹的照顧下能健康長壽，平安幸福。

        淚如滾珠般落下。

        最終琪琪格痛哭出聲。

        皇太后拖著沉重的腳步從殿內走出，她送走了自己的姑姑、姐姐、丈夫，到如今竟是連兒子也離自己而去……皇太后的心像是被撕成了兩半，只恨不得隨著兒子一同去罷了。

        可是大清呢……？

        帝位交替之時,朝堂不穩乃為常象，更何況新帝才堪堪七歲，若是她撒手而去只怕整個大清都將風雨飄搖，自己又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皇太后眉眼間寫滿了疲倦。

        她強打起精神，正準備說話的時候目光卻是被琪琪格所吸引。

        琪琪格哭得極其悲傷。

        皇太后相信自己的眼光，一個人是真哭還是假哭，是真悲傷還是假悲傷她一眼就看得出來。比如大部分宮妃的哭泣的確是真哭，只是里面難尋對兒子的思念，大多數哭的是自己無望的未來。

        只是未曾想到琪琪格竟是……

        皇太后神色略有些復雜，同時又有些嘆息。她態度緩和了些，使著蘇麻喇上前喊琪琪格過來。

        蘇麻喇也有些吃驚。

        先帝對皇后的厭惡是眾人有目共睹的，皇后能保住皇后的寶座，得多虧于她性格老實溫順，又有孝獻皇后的勸誡在前，才讓先帝勉勉強強容忍了她的存在。

        這樣的皇后不恨先帝也就罷了。

        她怎么會……可是若是演戲的話？蘇麻喇也不覺得皇后的演技能夠糊弄過自己和皇太后。尤其走到皇后身邊，發現皇后哭得幾乎喘不過氣，虛弱得要倚靠著宮女攙扶才勉勉強強穩住身體以后，蘇麻喇只能聯想到一個可能性。

        皇后娘娘許是也曾對皇上動過心的吧？

        蘇麻喇目露悵然，隨即她給烏日娜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邊一個扶起皇后，緩緩走向高臺。

        琪琪格的確哭得不能自我。

        只是悲傷痛苦的同時，她也牢牢記住自己已經不在后世，而是在清朝。

        一個皇權便是天的世界。

        她強自忍住眼淚，只是與皇太后對視上的瞬間，琪琪格的淚水又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真切悲傷的哭聲勾起了皇太后的悲思。

        她需要撐住，撐住兒子留下的國家，只是有時候皇太后也想哭泣。皇太后鼻尖一酸，難得上前擁住琪琪格，輕輕拍拍她的背脊。

        唯有琪琪格感受到。

        那一顆，落在脖頸處的，滾燙的淚珠。

        在那一剎那，琪琪格的腦海里猛地閃過一段曾經看到過的話語：一個人可能遭受的最大痛苦，莫過于母親失去孩子，孩子失去母親。這種痛苦很強烈、很可怕，它可以動天地泣鬼神，撕肝裂肺。1

        琪琪格一陣恍惚。

        是啊，自己再也見不到父母，皇太后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

        此時此刻她們兩個的痛苦，是一樣的。

        琪琪格擦了擦眼角，反手也擁住了皇太后痛哭出聲，臺下跪著哭泣的宮妃們看到這一幕，哭聲都頓了頓。

        好一副婆媳情深的景象。

        也有宮妃的目光落在庶妃佟氏的身上，雖然圣旨未下，但是宮妃們大體也得了消息，皇位繼承人將是佟氏所出的三阿哥。

        偏偏皇后和皇太后在上面擺感情，只將她丟在下頭，佟氏真的甘愿？可惜她們左等右等，佟氏面上也沒有任何異常，哭聲悲切，淚流不止。

        幾名宮妃白眼都翻上天。

        只是剛想出言諷刺的她們想到此時此景，又沒了勁道。

        爭？她們還有什么好爭的？

        從今日起她們也只是先帝爺的太妃了，想到這里宮妃們悲從心來，再次嚎啕大哭。

        琪琪格和皇太后互相攙扶著。

        她們一同走向殿外，先前痛哭流涕的滿朝文武此刻已收斂表情，安靜無聲，翹首等候先帝的遺詔。

        翰林院掌院學士王熙顫聲念誦著。

        所有人表情肅穆，雙膝跪地聽著遺詔，琪琪格則是斂容垂首，照舊沉浸在悲傷之中。

        明明是順利過關的好事。

        她……卻沒有任何慶祝的心情，放眼望去這里皆是陌生人……

        “……元良儲嗣，不可久虛，朕子玄燁，佟氏妃所生也，年八歲，岐嶷穎慧，克承宗祧，茲立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即皇帝位。特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為輔臣，伊等皆勛舊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盡，保翊中立，佐理政務，布告中外，咸使聞知。”2

        滿朝文武陣陣騷動。

        山呼萬歲的聲音回蕩在耳邊，琪琪格抬起頭來也初次見到了即將登基的三阿哥玄燁。

        日后會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他，如今還也不過是個尚且七歲的孩子。玄燁背脊挺直，幼小的肩膀仿佛已經撐起了萬千的重量，即使年幼，即使在眾人宛如探照燈般的注視中，他的一舉一動也尋不出任何的錯處，讓一干宗室朝臣略略松了口氣。

        琪琪格上下打量著玄燁。

        這孩子？是不是稍稍瘦弱了點？她若有所思，目光停留片刻以后便迅速的收了回來。

        玄燁從今日起將會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至于打算提前退休，過上平靜生活的琪琪格，暫且沒覺得自己要和康熙產生多大瓜葛，頂多是在必要的時候裝上一番母慈子孝罷了。

        只是意外總會發生。

        若有所查的玄燁，下意識抬起頭不說目光更是直沖琪琪格。

        琪琪格微微睜大了眼睛。

        后世流傳的畫像上，康熙大多數都是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子，加上根據記載康熙因天花而留下了一臉的麻子，長相和出色二字恐怕是毫無關聯的。

        事實卻是不同。

        玄燁的臉上的確有麻子，只是這麻子并不是凹凸不平的坑洞，而是類似雀斑的點點痕跡，非但看上去不丑甚至還很可愛。

        一抬頭，愣是給琪琪格來了個美顏暴擊。

        琪琪格迅速收回目光，用眼角余光好奇的打量著玄燁。

        奶萌模樣的背后還藏著一頭警惕心十足的小獸。許是琪琪格收回目光的速度太快，又或許她的表情過于平靜，玄燁并未懷疑是她，而是不住的四下打量。

        只是很快他又想起場合不對。

        玄燁的動作猛地停住，僵著身體收回目光，半響才重新站得筆挺端正。唯有琪琪格注意到他的耳朵變得紅通通的，看上去讓人很有揪一下的沖動。

        唔……當然是不可能的。

        琪琪格暗道可惜的同時，面上表情卻沒有發生任何變換，靜靜的參與著順治帝的喪儀。

        喪儀將要持續二十七天。

        直到足足守了十二個時辰，琪琪格才得以回坤寧宮稍作休息。

        幾乎是走進殿內的瞬間，她便是眼前一黑。

        前身的身體太虛弱了，雖然底子不錯，但是半年多的折磨也讓她虛得不行。琪琪格在外還能咬牙堅持著，回到坤寧宮里卻是再也忍不住。

        宮女們急急將她送到貴妃榻上。

        松了發髻，脫了鞋襪，琪琪格滿臉疲倦的倚靠在貴妃榻上，喝了一盞蜂蜜水才感覺舒坦些。

        當然起先宮女是打算送參湯的，只是被琪琪格阻攔罷了。藥力太猛的補劑對于自己并不合適，而參類之中比較適合的西洋參如今還沒被人發現吧？倒不如用一些平補清補的藥物，只是這些還得等御醫看過才是。

        至于現在。

        琪琪格覺得更大的原因應該是自己太餓了，思緒剛剛落下就聽見烏日娜輕聲道：“主子，您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可要膳房里送點什么嗎？遲些還要繼續哭靈……若是您再不吃東西的話……只怕身體撐不住啊！”

        當然要啊！

        琪琪格打起精神：“時間晚了……”

        烏日娜眼里閃過一絲失望。

        本以為主子今日似乎有些變化，沒想到還是無用功嗎？她的思緒還未落下，耳邊又響起琪琪格的聲音：“讓膳房里隨便準備點吧。”

        不吃那是不可能的。

        琪琪格暗暗琢磨著，就是沒想到自己話音落下烏日娜的淚水便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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