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鼓起臉頰。

        福全洋洋得意，心里別提多美滋滋。

        常寧怒目看向福全的作業，試圖挑刺：“二哥寫錯字！字丑！要重寫！”

        福全登時不好了：“你都沒去尚書房讀書，哪里知道好的壞的？”

        常寧一句，福全一句。

        琪琪格啼笑皆非，看著兩個抬杠的孩子，愣是想插話都插不進去。眼看常寧活潑不少，小臉都和發光一樣，又看福全也是精神抖擻，琪琪格到最后決定放棄——兄弟之間吵吵鬧鬧，都是正常事。

        她抬眸看了看時辰，又看了看小康熙：“都這個時辰了，皇帝要不用了膳再走？”

        小康熙矜持的點了點頭。

        琪琪格側首吩咐：“使人去慈寧宮和景仁宮一趟，就說皇帝今日留在坤寧宮用膳。”

        還未等宮人應聲去辦，旁邊的小康熙連忙插話：“兒臣，兒臣已經提前和烏庫瑪嬤說過了。”

        “那你額娘那呢？”

        “……”小康熙微微鼓起臉頰，半響才小聲回答：“是額娘讓兒臣到皇額娘這里來用膳的。”

        琪琪格愕然一瞬。

        事關小康熙的生母佟氏，她也不好多問。琪琪格體貼的轉移話題：“皇帝有沒有什么想吃的菜？”

        “……皇額娘做主便是。”

        “皇額娘——午膳兒臣想吃奶香魚片！”和常寧斗嘴的福全還沒放棄自己的打算，噠噠噠的從后面追上前來，同時嗓門還扯得響亮。

        “不要！”常寧氣呼呼。

        “就要！”福全吐舌頭。

        琪琪格扶額嘆氣。

        她先是直接彈了福全的腦門，還沒等福全抱頭委屈，琪琪格就沉聲低斥一句：“胡鬧！福全，你還記不記得現在是什么時候？”

        福全被琪琪格嚴肅的表情嚇了一跳。

        下一息他回過神來，福全原本嬉笑的神情一掃而空，他一臉緊張的捂住嘴巴，眼底也有點惶恐。

        周遭宮人們齊刷刷低垂下頭。

        如今尚未出孝期，二阿哥看似玩笑的話語要是傳出去，定然會被御史們狠狠參上一本。清以孝治天下，二阿哥若是得了這個名頭，只怕日后的前程都要徹底沒了。

        福全年紀再小也是明白的。

        他臉上血色盡褪，立在原地無措的看著琪琪格。

        和他一樣的還有常寧。

        他又重新變成一開始沉默無聲，存在感極低的模樣。兩個小家伙瑟縮在一起，活像是剛剛出殼的小鵪鶉，只會發出虛弱的唧唧聲。

        琪琪格睨了他們一眼：“現在知道怕了？”

        福全和常寧點頭如搗蒜，像是兩只小雞崽般圍繞在琪琪格的身邊，卻又緊緊閉著嘴巴一句話也不敢說，望著琪琪格的眼睛水汪汪的。

        琪琪格也就嚇唬嚇唬。

        看著兩人蔫巴巴的可憐樣子，她沒堅持過三息時間就選擇投降：“僅此一次，再有下回哀家可不會這么輕易饒過你們。”

        福全登時表情一松。

        敲打兩個小笨蛋以后，琪琪格又開始琢磨今日的午膳。細細思量片刻，她側首吩咐：“冬日寒涼，就讓廚房里上一道豆腐菌菇粉絲煲、另外來一道酸辣白菜、一道醬燴茄子、一道清炒萵筍，再來一道椒鹽炸菌菇。”

        塔娜應了是，趕緊下去辦了。

        琪琪格點的菜色做法不難，不過一盞茶功夫就盡數送上來了。

        熱氣騰騰的粉絲煲里放滿了各種模樣的菌菇，菌菇熬制的湯頭很是鮮美，入口渾身都似乎暖洋洋了起來。

        唯獨要說遺憾的就是菌菇湯過于清淡。

        琪琪格又使人去取來一些干碟、現煮好的湯豆腐沾上一些干碟和芝麻醬，一口咬下去那是滿足得很。

        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辣醬。

        琪琪格回想著在后世最后的麻辣火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如今宮廷菜色還以本味為主，口味清淡凸顯品質，至于辣椒嘛……如今怕不是還在甘肅等地？

        琪琪格心中悲嘆一聲。

        面上她依然平靜，時不時還給三個孩子夾上一點。不過在三個尚且年幼的孩子眼里，再是鮮美的菌菇湯也比不上炸得酥脆的炸菌菇。

        琪琪格也忍不住夾了一塊。

        光是外表，炸菌菇就做得極致精美。明明是一般的炸物，卻宛如藝術品，一片一片做出含苞欲放的花朵造型。

        琪琪格輕輕放入口中。

        外皮酥脆內里軟糯多汁，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中爆開。猴頭菇富有嚼勁的口感，茶油的清新不油膩，以及數種香料配合，營造出非肉卻似肉的欺詐味道，入口一瞬間險些騙過了琪琪格的味覺。

        更不用說小康熙、福全和常寧。

        對于快一個月沒嘗過葷腥的他們來說，炸菌菇的誘惑實在是太強了！

        一連吃了好幾份，四人才意猶未盡的停下手。

        琪琪格砸吧砸吧嘴，繼辣椒之后又忍不住想起了土豆，薯條土豆片那可是再美味不過的了。

        不過現在的話……

        琪琪格環視三個尚在回味的孩子，笑著吩咐膳房太監：“廚房這道炸蘑菇做得很不錯，哀家有賞！今日晚膳就讓廚房里再做個炸芋頭，并著炸蘑菇一同送到皇帝和阿哥們那去吧。”

        膳房太監歡歡喜喜接了賞賜。

        他回到御膳房里，當即歡天喜地的尋了胡什屯。當著滿廚房御廚、管事和太監們的面，小太監大聲夸贊著：“胡什屯大人您做的菜，皇太后點名說好！”

        幾名御廚反應冷淡。

        他們翹首以盼等著前往乾清宮的太監回來，卻沒想到小太監笑瞇瞇的補了句：“皇太后有旨，請胡什屯大人晚間將炸蘑菇和炸芋頭兩道菜送去皇上和兩位阿哥那。”

        幾名御廚的臉色微微一變。

        當即有人反問：“怎么要送去乾清宮？”

        “那當然是皇上和兩位阿哥吃得滿意。”

        “今日皇上不是在慈寧宮里用的膳嗎？”

        “不，不在慈寧宮，也應該在乾清宮的吧？”

        越說幾名御廚臉色越發奇怪。

        要是小太監沒有撒謊的話，那豈不是胡什屯這回又在皇太后和皇上跟前露了臉？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瞧瞧別人想要抱上皇太后的大腿，結果當天就被拆穿，想要抱上皇上的大腿，結果皇上還偏偏自發自愿到坤寧宮里來了。

        啥都不做的胡什屯，倒是得了個好！

        一時間廚子們是百味橫雜，尤其是一會之后乾清宮里還來人賞賜胡什屯，并命他明日送膳以后廚子們的心態是徹底崩了。

        廚子們紛紛思考。

        他們是不是搞錯了方向？要不在坤寧宮上使使力氣？

        琪琪格尚不知道宮人的所思所想。

        送走回乾清宮繼續潛心讀書的小康熙，再將尚且需要休養的常寧送回廂房里休息，她帶著福全重新回到書房里。

        “……上午不是做了作業嗎？”

        “上午那是上午的份，下午是下午的份。”琪琪格斜了不情不愿的福全一眼，推著他做到書桌前。

        福全唉聲嘆氣的看著作業。

        他左挪挪屁股右搖搖身體，抓耳搔腮的模樣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又像是樹梢上的野猴，就沒有半點消停的時候。

        琪琪格苦惱的看著福全。

        在史上上未來的裕親王也算得上是一位頗有才學和能力的賢王，可史上上沒寫裕親王小時候看上去……并不愛學習？

        如何讓福全能專心讀書？

        琪琪格苦惱的皺起眉尖，不過還未等她思考太多時間，一名來自內務府營造司的管事匆匆而至，帶給琪琪格一個大難題。

        “還請皇太后一覽敲定諸位太妃娘娘的住處，若是有問題的地方奴才們好提前改一改。”營造司主事恭聲說道。

        他身后跟著的小太監上前一步。

        烏日娜接過托盤，送至琪琪格的面前。紫檀木托盤里擺著的是厚厚一摞圖紙，營造司主事介紹：“這是慈寧宮鳥瞰圖，還請皇太后閱覽修正。”

        順治帝的孝期將過。

        而出孝期以后的第一件大事，那便是遷宮。畢竟像是琪琪格，又或是小福晉董鄂氏，又或者是滿宮室那么多的宮妃，那都是先帝爺的妃子，總不能一直就這樣霸占著后宮。

        當然遷宮也不是直接遷的，得提前重新修繕改建宮室，以滿足太妃們的居住條件。負責修繕宮殿的營造司同時還得按著太妃們，尤其是皇太后的心思稍稍調整改動。

        起先琪琪格還以為大體就是走馬觀花，過過流程，只是現在看營造司主事送上來的圖紙，她登時明白自己想得太過簡單，面色微肅慎重頷首：“哀家知道了。”

        營造司管事躬身退下。

        琪琪格示意宮人將慈寧宮鳥瞰圖擺在書桌上，打算大致先看上一遍。只是稍稍看了一會以后，琪琪格的臉色逐漸凝重。

        難怪營造司主事巴巴結結的將此事交予自己決斷，她緊緊鎖著眉心，扶額計算著圖紙上的居所。

        慈寧宮委實小了一些。

        雖然順治十年曾修繕過慈寧宮，但是其一主要是為了給太皇太后入住，其二太宗太妃數量不多，其三自打入關以后大清財務緊張，國庫空虛，因此慈寧宮的修繕可以說是簡簡單單，普普通通。

        更何況誰能想到不過十年順治帝會驟然駕崩，一下子會有那么多太妃要入住其中，因此慈寧宮能住的地方著實不多。

        更麻煩的是順治帝的嬪妃并不少。

        除去琪琪格、佟氏以及五位地位相對比較高的福晉以外，光是小福晉的便還有十人，更不用說地位更低的格格足有十五六位。

        再琪琪格越看越是頭大，越看越是無語，扶額額頭直嘆氣：“這下去……難不成得集體睡大通鋪啊？”

        “也不知太妃們怎么想。”烏日娜偷笑。

        “你啊，還好意思幸災樂禍。”琪琪格一臉無語。

        烏日娜吐吐舌頭。

        她小聲嘀咕：“反正也輪不到主子。”

        琪琪格翻了個大白眼。

        不得不說若是連自己這個皇太后都去住大通鋪，那皇家的臉面擱哪里去？琪琪格指尖敲擊著桌面，看看這座殿宇又看看那座殿宇，再算算后宮人口，只覺得頭疼得厲害。

        忽然間她眼前一亮。

        營造司主事能推給自己，那自己不也能推給旁人？琪琪格興致勃勃的開口：“哀家瞧著這事兒要不交給其余宮妃去做？反正日后她們也的搬進慈寧宮，有什么想要添的現在也可以想想。”

        “主子！”

        “博翁額福晉，阿格額捏福晉……”琪琪格掰著手指琢磨。

        “這可使不得。”烏日娜眼見好不容易轉了性子的主子居然又要擺爛，急得額頭冒汗。

        她一咬牙，小小聲勸道：“主子忘了？主子好不容易才用陳庶妃的事情鎮住后宮，若是把這些事交出去，怕是后宮諸人又以為主子您……最重要的是營造司這么做，定然是有太皇太后允許的，若是太皇太后知道去，怕是……怕是會不高興！”

        想起太皇太后，琪琪格面色一肅。

        她盯著鳥瞰圖繼續發呆，又試圖掙扎下：“那佟氏的話總沒有問題吧？恰好她身體不好，慈寧宮里也要準備一些讓她可以靜心休養的地方，問問建議也是應該的。”

        烏日娜的表情很是奇怪。

        她遲疑半響，偷偷看了看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桌面上的二阿哥，又勸道：“主子，這可使不得。”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琪琪格不滿的側首反問：“其他宮妃不行也就罷了，佟氏是皇帝的生母，未來的圣母皇太后，幫襯哀家也是情理之中，怎么就不行呢？”

        烏日娜滿臉糾結。

        她躊躇片刻，隨即說出一件事：“其實在主子您前段時間修養的時候，太皇太后曾提了佟庶妃的份例。”

        “嗯，這也是應該……”

        “只是小福晉罷了。”烏日娜苦笑著補充。

        琪琪格杏眼圓睜。

        她吃驚的看向烏日娜：“這？這怎么可能！？”

        清朝前期后宮乃是皇后、皇貴妃和妃三制，以下便是福晉、小福晉和格格，佟氏過去僅為格格等級的庶妃。

        本應母憑子貴的佟氏在小康熙登基以后，居然僅僅是太皇太后提了一級，從地位上更是依然低于福晉石氏等人。

        琪琪格怎么想都覺得想不通。

        她抿住嘴唇思量片刻，到底是一咬牙站起身來：“哀家要去求見皇額娘！對于佟氏來說……這也太，太不公平了！”

        難怪佟氏會把小康熙推到坤寧宮來……

        一旁的塔娜伸手扶住琪琪格，她突然開口：“主子，這件事奴婢曾經聽聞過一二，據說是佟庶妃婉拒了太皇太后的封賞，勉為其難才只提升了一級的待遇。”

        “什么？此話當真？”

        “奴婢也是從宮人閑聊中得知。”塔娜恭聲答道，“蔡嬤嬤過去在太皇太后身邊伺候，許是知道的更多。”

        “奴婢這就去請蔡嬤嬤！”

        “……等等，不了。”琪琪格冷靜下來，她默默回想著小康熙念叨時的話語，輕聲說道：“皇帝提過佟庶妃一直身體不適，等出了孝期以后哀家親自前去探望，到時候親自問一問，究竟是為什么。”

        至于現在。

        耳邊一陣高于一陣的呼嚕聲打破了沉重的氣氛，琪琪格哭笑不得的抬起頭，怒目看向前方。

        是什么讓烏日娜和塔娜無所忌憚的說話？

        那必然是一只酣睡入眠的小豬豬——不知從何時起，福全已經趴在桌上，肚子飽飽的他沉入夢鄉之中，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順著嘴角流淌的哈喇子直直落在胳膊上，又順著胳膊落在作業上。

        琪琪格忍不住面露嫌棄。

        就這些作業的濕漉漉程度，怕是福全得重新寫一遍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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