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送走蘇麻喇的琪琪格撫著書脊。

        她托著臉頰若有所思，對自己能否打動太皇太后一事多少有些忐忑。

        琪琪格清楚的明白。

        她想要研究天花，勢必得獲得太皇太后的首肯,  隨后才是得到太醫院的支持，再然后才是其他人的支持。

        或許這就是在深宮后苑的無奈。

        同樣，也唯有這個身份,  才能讓這件事利益最大化。

        琪琪格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幸好她的期待沒有落空，很快琪琪格就等到了好消息。

        對于琪琪格的想法，太皇太后給予高度的支持。一旦有了太皇太后的支持以后，琪琪格的困境也迅速得到改變。

        比如太醫院里很快送來巨量的文冊。

        文冊里有登記因天花而亡的宗室名單,  也有看診查驗的內容,  堪稱是古代版的入院就診記錄書。

        雖然很多內容沒有記錄得非常細致，但對于琪琪格來說也是一份寶藏般的存在。

        她隨手打開最厚的那一本。

        只是隨著琪琪格的翻動,  她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  悲傷一點一點涌上前來，最后滿滿充斥著眼睛。琪琪格的眼角含著淚珠,  隨著眨眼淚珠順著臉頰而落了，潤濕了一大片書頁。

        烏日娜目露擔憂。

        她輕輕扶住琪琪格，柔聲勸道：“主子,  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宮里今日做了蕓豆卷和薩其馬,  里面還加了葡萄干和山楂糕呢！”

        琪琪格猛地回過神來。

        她搖搖頭：“放一邊吧,  哀家過會兒吃。”

        琪琪格盯著手上的名冊。

        緊接著她又抬頭看向堆滿書桌的書冊，心頭一陣陣抽痛。

        一行字便是一條生命。

        這里只不過是皇室宗親的名錄，死傷的人丁數量便已是觸目驚心。

        那……八旗子弟呢？

        那……黎民百姓呢？

        琪琪格的心像是被針扎般密密麻麻的痛著。

        若不是擔憂自己會被當鬼神抓去,  她恨不得立刻說出來……

        要不說做夢？夢見順治帝給自己托夢？

        琪琪格想想就一陣惡寒,  不給太皇太后托夢,  不給小皇帝托夢？就給險些被廢的自己托夢？只怕會被人以為是日思夜想以至于得了癔癥！

        琪琪格搖搖頭。

        她決定還是腳踏實地好好做好眼前的事情。

        琪琪格日復一日的翻看記錄。

        那一張張死亡名單仿佛時時刻刻在她的腦海里打轉,  暗暗告誡琪琪格要是一不小心奇授等人的名字也會出現在上面。

        琪琪格忘記了草蘆的諸事，沉浸其中。

        過了幾天以后，小康熙等人也終于察覺到不對。得知皇太后研究天花之事的小康熙帶著福全、恭愨和端敏匆匆趕來。

        一進書房就被琪琪格的氣勢鎮住了。

        明明端敏和福全都是鬧騰的性格，此時此刻卻是乖乖的坐在一旁，又或是拿起一本書細細翻看。

        小康熙也打開一本翻看。

        他也看到了名冊，望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小康熙尤其感覺沉重。他明白，若是自己不夠幸運，也許此刻便是這上面的一條記錄罷了。

        小康熙一頁一頁認真翻看，似乎要將每一個名字都記錄在心頭。上面的名字大多數十分陌生，只有偶爾才會蹦出一二個熟悉的字眼。

        湊過來看的恭愨紅了眼圈。

        端敏更是看見了鄭親王里幾個熟悉的兄弟姐妹的名字，就算關系并不親密，此刻也有些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

        更不用說福全。

        只要一想到關系逐漸變得親密的弟弟們，或者會在天花的襲擊中消失，他的心就緊緊揪做一團，就連呼吸都有些不暢的感受。

        整個書房里只剩下翻書的沙沙聲。

        小康熙合上名冊，他心里發堵得厲害，半響才啞著聲音問道：“皇額娘，咱們……只能躲著天花嗎？”

        恭愨、端敏和福全齊刷刷的抬起頭來。

        琪琪格動作微微一停，她伸手揉了揉小康熙，又非常認真的看向其他三個孩子，最后給出肯定的答案：“當然不是。”

        小康熙微微睜大眼睛。

        像是雨過天晴，他的小臉仿佛綻放光芒，小康熙猛地湊近，興奮又雀躍：“皇額娘，皇額娘！您也是這么想的嗎？”

        琪琪格點了點頭。

        她慎重說道：“有道是天下萬物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就連西游記里都有說一物將一物，想來老天爺給予了天花這種劫難，定然也將解藥放在了周遭。”

        小康熙點頭如搗蒜。

        只是很快他又垂頭喪氣：“那……要是有辦法的話，汗阿瑪也許就不會過世了。”

        琪琪格沒對順治帝的去世發表言論。

        她話題一轉：“其實這些資料里面可以分析出一些問題。”

        “咦？”小康熙打起精神，重新低頭看著書冊。只是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么問題，又迷茫的抬眸看向琪琪格。

        恭愨、端敏和福全也是一樣。

        琪琪格慢吞吞的將手上的書冊拆開，將病例分成一份份的同時，她還吩咐宮人將書桌上其余的硯臺筆架等物撤走。

        一張，又一張。

        琪琪格將病例分開擺放：“從癥狀嚴重程度，病發到死亡或者治愈的時間長短……天花可以分為三種，比如——”

        “第一種皇額娘稱之為重型天花，有御醫明確指出這一類的天花病程發展極快，尤其是沒有發出膿皰，甚至出現皮膚淤青，七竅流血者，通常會在十二個時辰到三十六個時辰內喪命，存活者可謂是百里挑一。”

        “第二種皇額娘稱之為普通型天花，就比如像玄燁你得的一樣，會有嚴重的高熱寒戰和疼痛，會先出現水皰，隨后變成膿皰，兒童死亡率接近一半，成人死亡率接近三成。”

        “最后一種皇額娘則稱為輕型天花，數量很少，反應和毒性都非常弱，只有輕微的高熱情況，幾乎不存在疼痛，要不是也同樣會有水皰和膿皰的形成，其余癥狀都接近于傷寒，死亡率和重型天花也呈現出極端的區別，死亡者只占其中的百分之一。”

        琪琪格侃侃而談。

        小康熙好奇的取了數張病例對比，發現里面寫的情況與皇額娘說的相符。

        “最重要的是，天花只需感染一次便可終身不再染上。”

        “玄燁、福全、恭愨還有端敏，你們四個可想到什么？”

        “只需感染一次就終身不再染上……”三人下意識重復一遍，眉心緊緊鎖著。

        小康熙隱約間想到什么。

        只是答案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想要抓住顯然絕非一件簡單的事情。他低低的重復幾遍，又細細回想琪琪格剛剛說的話語，身體微微一怔：“如果所有人都能得第三種天花的話……”

        “第三種天花？”

        “我知道了！”

        “那死亡的人數就會極具下降。”

        三人齊齊喊了出來。

        緊接著他們又立刻皺起眉尖：“那要如何讓人得最后哪一種呢？天花又不聽咱們的話。”

        琪琪格卻是笑了：“當然能聽話。”

        小康熙等人瞪圓了眼睛，齊齊不可置信的看向琪琪格：“能讓天花聽話？”

        琪琪格抽出最后一本冊子。

        這里是太醫院里一貫來治療的方子，其中一張并不是方子，而是某位御醫所寫的關于民間種痘的方法。

        小康熙拿來細看。

        他越看越是震驚：“竟是可以自行種痘？那為什么沒有推廣過？”

        “因為這種方式也依然會有風險。”

        “……可是。”小康熙張了張口又閉緊了嘴。

        “風險還不小，成年人便有七成。”

        “……”小康熙徹底不說話了，福全、恭愨和端敏也不吭聲。

        汗阿瑪因天花而亡。

        又有誰愿意讓弟弟們也冒險呢？

        琪琪格哭笑不得的彈彈他們的腦門。

        她沒好氣的吐槽：“你們沒這個膽量，難不成皇額娘就有？還是皇額娘在你們眼里就是這么狠心的人啊？”

        小康熙幾人連聲咳嗽。

        他們一個接一個輪番上前，在琪琪格身邊蹭來蹭去，討好賣萌的模樣讓琪琪格汗毛倒豎。

        她一臉嫌棄的推開不說，還將咪咪亂叫的小橘小黑小白三娃抱在懷里，挨個蹭蹭親親摸摸的模樣讓福全嘴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這對比也太強了吧。

        可是看著三只翻出圓滾滾的白肚皮，眨巴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咪咪亂叫的小可愛……

        福全瞪了三息時間就選擇放棄。

        他決定也加入其中，將貓貓從頭擼到尾巴尖！

        恭愨和端敏也過去摸摸。

        唯獨小康熙眼巴巴的瞅著琪琪格：“皇額娘您快說，您的想法是什么？”

        琪琪格順勢說出濕苗法。

        當然她并沒有說要反反復復取用，而是表示可以先找出癥狀最輕微的痘苗，取用種痘，查看種痘情況，再從其中選出反應最輕最小的。

        至于更多的，則需要御醫們自行發掘。

        小康熙覺得很有道理，一臉激動的騰身而起：“那咱們趕緊喚御醫們過來，讓他們趕緊去尋覓那些最輕微的天花痘苗！”

        琪琪格笑著應是。

        太醫院里萬萬沒想到皇太后不過幾日時間便有了新的打算，接到任務的時候還有點手忙腳亂。

        此事被周御醫交給了俞御醫。

        見著俞御醫的時候，琪琪格還被嚇了一跳。眼前的俞御醫瞧著三十歲出頭，在動輒七八十歲的御醫之中年輕得嚇人，更何況中醫乃是積累所致，如此年輕的中醫……

        福全打量俞御醫片刻，極為不客氣的發問：“周院首不會是隨便選了個人吧？”

        周御醫連忙解釋：“微臣不敢。”

        頓了頓他又說道：“其實之前請宮中采用種痘的，便是俞御醫。俞御醫乃是名醫之后，最重要的是皇太后和諸位小主子翻閱的資料大多數都是俞御醫所記錄的。”

        這么一說，琪琪格登時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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