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琪琪格不信佛,  此時此刻她也不禁連連點頭表示贊同。琪琪格擼擼紙條黑臉怪胤祚的小腦袋，柔聲安慰著：“德嬪說的是！胤祚啊，等你去過寺廟拜完菩薩,  指不定你的好運氣就回來了！”

        胤祚抽抽噎噎,  哭得傷心。

        偏偏他一哭泣,  眼睛底下的紙片也被墨汁染成了黑色。

        什么叫做五顏六色的黑？

        胤祚用自己的臉向眾人詮釋！

        在場眾人險些笑噴出來。

        他們是靠最后一絲理智和毅力，才忍住了笑出聲來。

        胤礽擔憂的看著六弟。

        他清楚記得六弟六歲夭折，對此更是憂心忡忡。看到胤祚這運氣以后,  說實話胤礽覺得胤祚能活到六歲都挺厲害的。他伸手揉揉胤祚的腦袋，溫聲道：“德母妃說得的確有道理，孤也會向汗阿瑪提議的。”

        這運氣不轉回來。

        其他不說，種痘會不會出現問題啊？

        胤礽憂心忡忡。

        大阿哥胤禔又伸手過來,  他用力擼擼胤祚的腦袋：“六弟，大哥把運氣給你點！”

        五阿哥胤祺也點點頭。

        他學著胤禔的模樣,  噠噠噠的跑上前，也搓搓胤祚的腦袋：“五哥也給你！”

        胤禛自然也不甘落后。

        他一掌拍在胤祚的額頭,  語重心長：“就你這運氣，下回還是老老實實跟在四哥后頭，不準亂跑更不準離宮出走，知道了沒有？”

        胤祚：…………

        他哇的一聲,  帶著破碎的自尊心,  朝著大門口沖去。

        然后咕咚一下,  撞在人腿上。

        琪琪格連連搖頭：“得趕緊去才是，瞧瞧這運氣！”

        胤祚摔了個四腳朝天,  順帶又遭到心理打擊,  整個人躺在地上不動了。

        被碰瓷的是康熙。

        他低頭一看,  先被奇形怪狀的模樣嚇了一跳。康熙下意識后退一步,  而后彎腰拎起來紙條黑臉怪仔細觀察：“……這是胤祚？”

        康熙身后跟著是皇后。

        見著奇奇怪怪的胤祚，她稍稍松了口氣：“皇上和妾身聽說胤祚失蹤了，連忙趕過來看看。”

        胤祚趴在康熙懷里，哭得可委屈了。

        康熙拍拍胤祚的背脊，同時又有點嫌棄：“胤祚這是怎么了？得趕緊去瞧瞧什么來著？”

        “皇帝來得正好，你得帶胤祚去拜拜菩薩！”

        “…………啊？”康熙一臉懵。

        琪琪格樂呵呵的將來龍去脈說了遍，說得康熙都驚呆了。琪琪格無奈的攤攤手：“皇帝你說是不是應該讓胤祚去拜拜菩薩？”

        康熙憐惜的看看胤祚。

        他慎重的點點頭：“皇額娘說得沒錯，這孩子的確是該去拜拜了，據說廣濟寺的歸真大師有卜算之能，也可讓大師為胤祚瞧上一瞧。”

        康熙是雷厲風行的性子。

        沒過幾日他便領著皇后和阿哥們集體出宮，準備去廣濟寺走一遭。

        廣濟寺位處西城，距離紫禁城也不遠。

        雖然寺廟并不恢宏，僅有前后三座大殿，但是香火卻是鼎盛非常，香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康熙、皇后和阿哥們皆是一身常服，隨著人群走入寺中。一行人尚未走入大殿，面前便有一位小沙彌迎上前來。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這位香客，歸真大師有請。”

        周遭香客一陣騷動，目露羨色。

        歸真和尚乃是著名的律宗大師，拜訪者中達官貴人不計其數。只是其從來不以尊卑待人，只接待有緣來客，能被其邀請者一年之內都難有三四人。

        而眼前可是一大家子。

        當然也有眼尖的注意到，這一大家子舉手投足間皆是端雅溫文，尤其是為首的中年男子不怒自威，氣勢逼人。

        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康熙無視周遭香客的打量，淡然的領著皇后和諸皇子跟著小沙彌往里走。

        穿過嘈雜的三座大殿，再順著竹林小道往里走上片刻，就能看到清凈非常的后院。這里深藏竹林之中，清風送爽，小溪涓涓，廣濟寺的主持歸真大師便坐在石上，與另一名僧人下棋。

        另一名僧人也是康熙的熟人，號震寰。

        兩者見到皇帝齊齊起身喊了聲佛號，歸真大師的目光滑過諸皇子的面龐，最后在六阿哥胤祚的身上停下。

        他長頌一聲佛號，沒有絲毫猶豫：“皇上、皇后娘娘，請跟貧僧來。”

        皇后有點驚訝，倒也跟上前去。

        帝后兩人抬步走入室內，室內空曠無比，除去佛像條案和蒲團以外只有一桌三椅，整個室內煙霧繚繞，被檀香氣息所籠罩。

        兩人剛剛落座，引路的小沙彌又一次出現。

        他送上清茶三盞，隨即退了下去，同時不忘將大門合上。

        “歸真大師已知朕的來意？”

        “貧僧早已等候多年。”歸真大師淡淡說道。

        “嗯？”這個說法讓康熙微微一愣，而后他試探著說道：“朕是為六阿哥而來。”

        “六阿哥六歲以前劫難重重，六歲以后即可化險為夷。且解決的方法就在皇上身邊。”歸真大師并未隱瞞，很是爽快的作答：“六阿哥想要順利度過這些劫難，只需養在命貴福重之人身邊即可。”

        康熙微微一怔。

        命貴福重之人？是自己亦或是皇后？將胤祚養在自己身邊或是皇后身邊？康熙眉心緊鎖，一時間躊躇猶豫起來。

        畢竟早在為六阿哥取名為胤祚時，朝堂后宮里就出現過一些流言蜚語，聲稱祚字代表皇位，寓意皇上對六阿哥的看重。

        當然這是扯犢子。

        康熙給阿哥們取的字都挺統一，皆是以福為寓意，祚字也不例外。

        這件事隨后被康熙和皇后鎮壓而下。

        只是他的心底多少留下一些芥蒂，在歸真和尚提出以后更是蜂擁而出。要不是深知歸真大師淡泊名利，自己三番五次邀請也從未離開此地，只怕康熙都要懷疑歸真大師是不是收了烏雅氏的賄賂。

        康熙眉心緊鎖，下意識看向歸真大師。

        歸真大師已是古稀之年，他的兩鬢斑白，額頭眼角溝壑起伏，可是一雙眼睛卻是半點渾濁沒有，依然是清澈明亮，黑如深潭。

        康熙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受。

        歸真和尚的雙眼似乎能洞悉一切，像是尖刀般刺入康熙的眼眸，將那一縷懷疑在瞬間攪碎。

        康熙的呼吸停滯一瞬。

        歸真大師隨即閉上雙眼，他突兀的提起一事：“貧僧初見皇上之時，曾提過皇上命克六親。”

        康熙的心重重一跳。

        六親者，指的是父、母、兄、弟、妻、子。

        康熙下意識坐直身體。

        皇后眉心緊緊鎖住，下意識握住康熙的手。

        康熙也握緊皇后的手。

        他下意識說道：“先帝和皇額娘不算，朕的確失去幾個孩子，但皇后和兄弟等人皆是平安……”

        歸真大師閉眼輕嘆：“當年相看之時，貧僧見皇上有亡妻喪子之像，怕是三妻不存，十子不活，兄弟親緣更是只有兩人罷了。”

        康熙驟然色變：“大膽！”

        皇后更是心頭一跳，她渾身輕輕顫抖，突然想起生下胤礽時做的那個夢境。她沒有成為公主伴讀，卻也依然登上皇后的寶座，和皇太后的感情平平淡淡，先生下夭折的長子承祜，而后又在生下胤礽后撒手人寰。

        歸真大師面不改色。

        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可已經知道了？”

        皇后嘴唇蠕動。

        歸真大師神色未變，淡淡的說道：“如今皇上面相大變，而改變此事之人便是貧僧所說的命貴福重之人。”

        康熙看向皇后。

        皇后緊緊握住康熙的手，低聲說道：“……是，皇額娘。”

        她面帶哀求的搖搖頭。

        康熙看出皇后有隱瞞之事，他看看垂首捻起佛珠的歸真和尚，起身扶著皇后走了出去。

        皇后心神不寧。

        帝后兩人避開皇子，沿著竹林小道慢慢走著。

        康熙沉默不語，只握著皇后掌心。

        皇后欲言又止，卻是一陣心驚肉跳。她看著皇帝許久，終是忍不住說道：“皇上，其實妾身生下胤礽以后曾做過一個夢。”

        “夢到臣妾曾在胤礽前誕下名叫承祜的孩子。”皇后低低嘆道，“而后，他死了。”

        康熙渾身一震。

        他雙眼大睜，腦海里猛地一片空白：“承祜！？”

        因避孕之故，皇后婚后數年未曾懷孕。

        可是旁人不知道的是，康熙當年曾早早定下嫡子的名字。

        這件事，就連皇后也不知道。

        皇后沒注意到康熙驚駭欲絕的表情，顫著聲音往下說道：“那個臣妾因心病難愈，疲倦不堪，而后又因有人在生產時動了手腳……以至于臣妾生下胤礽以后——”

        康熙的心不自覺的糾成一團。

        他下意識捂住皇后的嘴，不愿她將剩下的話語說出口來。

        康熙先前只有三分相信，如今變成七分。

        要是沒有皇額娘提出的避孕之事，又曾培訓女醫，只怕真會和歸真和尚所說的一樣。

        亡三妻，喪十子。

        要真是如此，自己豈不是要和皇后天人永隔？康熙便面色發白，心慌意亂的抓住皇后的手。唯有皇后手掌心傳遞的溫度，才能讓他稍稍安心一些。

        皇后有些忐忑：“皇上……”

        康熙攬住皇后的肩膀，低低說道：“朕相信。”

        皇后面露愕然。

        康熙抿了抿唇，目光悠遠：“朕，曾給提前給嫡子取過名字。”

        “那時候承瑞剛生。”

        “朕便將那未出生的孩子取名承祜。”

        “只是承瑞承慶早夭，朕覺得有些不吉，又覺得保清康健，才順著保清的名字給剛剛出生的胤礽取名為保成。”說到最后，康熙難掩哽咽。

        皇后怔愣一瞬，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康熙將皇后擁入懷著，他微微仰起頭，只覺得鼻尖泛酸。明明知道那只是個夢境，是未發生過的事實，他們卻是情不自禁的，為那個沒有出生過的孩子落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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