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學的學子們再是想要反抗,  也無濟于事。

        睿親王永干隨即將農學課添加到每日課業之中，學子們每人需要認領一小塊田地，負責耕耘播種處理雜草乃至澆灌收割等工作。

        雖然并不是要求他們必須每天到田莊上來勞作，但是五天需要三個時辰的勞作時間,  足以讓嬌生慣養的小阿哥們叫苦不迭。

        胤禛、胤祺和胤祚也被分到了一小塊。

        當然不是在田莊上,  而是在草蘆中。三個孩子不得不每日早上親自去撿雞蛋，按著時令種植蔬菜瓜果。起初他們還有點不情愿,  隨著時間變遷,  春日降臨，一會兒見到會蜷縮成一團的西瓜蟲，一會兒看到翩翩起舞的蝴蝶,  一會兒看到彈跳紛飛的蟋蟀，三個孩子興奮的從田地這頭跑到那頭。

        當然還有被公雞抓住他們偷蛋現場。

        三個孩子那叫一個上躥下跳,  被公雞追得險些滿地找牙。

        淑惠妃和恭靖妃含笑坐在搖椅上。

        眼前的一切讓她們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尚且年幼的皇帝和兄弟們在田園間撒歡的景象。

        淑惠妃掩唇輕笑著：“哎呀哎呀！”

        恭靖妃眉眼間也是一派溫柔：“妹妹也是想到了？”

        淑惠妃忍俊不禁：“是啊。”

        她遙望著胤禛幾人嬉鬧的模樣，輕笑著：“還真是輪回呢。”

        恭靖妃懷念過去,  止不住開始說起以前的趣事。說著說著她就有些覺得不對味了,  恭靖妃四下環顧：“說起來，皇太后最近怎么都不到草蘆來了？就連監督小五和小六的事也交給了咱們——上回不是還嫌棄咱們養胖了小五小六呢。”

        淑惠妃眉尖微蹙,  思考片刻后笑道：“我想起來了,  從田莊上回來以后,  永干就送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進來,  皇太后這些天，天天都在琢磨。”

        恭靖妃也想起來：“就是那個嗯……顯微鏡？”

        淑惠妃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那個！皇太后愛不釋手，廢寢忘食的琢磨,  還拿著畫筆畫上好些畫。”

        恭靖妃杏眼圓睜：“還畫了畫？”

        皇太后是極為喜歡繪畫的，除去給皇帝、諸位王爺和公主，還有現在的孫輩繪畫以外，太皇太后、太妃乃至宮人女醫也有不少被記錄在畫中。她的畫技不算出色，但勝在惟妙惟肖，精致細膩，每回大家翻看的時候都能回憶起當時的景象。

        當然像是胤祺胤祚眼前的窘境，要是過去的皇太后也是絕對不會錯過的。想到這里的恭靖妃，也對顯微鏡升起些許好奇。她和淑惠妃交換眼神，默契十足的兩人齊齊站起身，打算要去看個究竟。

        兩人一路走到慈寧宮書房內。

        走進屋子，一沖眼她們便看到了陌生的顯微鏡以及聚精會神的皇太后。

        琪琪格認認真真的調整著顯微鏡。

        永干所提供的顯微鏡出乎琪琪格的意料，雖然外形粗糙但已使用了三鏡片的設計……除去因鏡片工藝的緣故而無法達到最佳展示效果以外，效果足以比擬后世的非專業顯微鏡。

        這意味著它可以觀察許多許多。

        琪琪格倒也沒有著急的去研究青霉素——首先青霉素是一個大家庭，不小心弄巧成拙的話只怕造出的不是能救人的靈藥，而是毒藥了。再來其次忽然研究出一種霉菌，然后發現它可以治療疾病？

        嗯……不說想要讓御醫們相信是件大麻煩，更何況沒有打穩基礎，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因此琪琪格先研究的是水源、樹葉、果實、昆蟲和毛發之類的。除去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她還會細致的描繪出模樣，備注形態的變化和區別。

        淑惠妃和恭靖妃看到的就是這些。

        她們滿臉好奇的翻看畫像，瞧著描述為洋蔥皮的畫像上是連接在一起，緊密排列的幾何形，瞧著就像是一些小房子，意外的是每一種蔬菜放在下面的形狀都有所不同，讓淑惠妃和恭靖妃滿腹驚疑。

        琪琪格心滿意足的從目鏡上移開。

        她側首注意到淑惠妃和恭靖妃的到來，更注意到她們眉眼間的好奇：“你們要不要也來看一看。”

        淑惠妃和恭靖妃相視一眼。

        她們好奇的湊上前來，瞧著皇太后動作熟練的更替鏡片，讓她們湊上去看看。

        誰會對微觀世界沒有好奇呢？

        兩人從一開始的笨拙到麻利，更替鏡片的同時驚呼聲更是不絕，然后她們就忘記了其他人和事。

        在田地間忙碌一早上，餓得前胸貼后背的胤禛、胤祺和胤祚坐在花廳里大眼瞪小眼。他們久久都沒有等到皇瑪嬤幾人的出現，氣得一個個臉頰鼓起，憤憤不平地嘟嚷著：“皇瑪嬤她們到底在做什么啦。”

        “我肚子好餓……”

        “走！咱們去看看。”胤禛跳下凳子，決定領著弟弟們去看看皇瑪嬤他們到底在做什么。三人從高到矮排成長隊，在宮人們含笑的目光中一路跑到書房處。

        瞧著里面的場景，胤禛三人齊齊怒了。

        他們噠噠噠的跑進來，扯著琪琪格、淑惠妃和恭靖妃的衣角便是一通抱怨：“皇瑪嬤！你們在做什么啦？現在是吃午膳的時候了哇。”

        然后琪琪格將胤禛抱到膝蓋上。

        她笑瞇瞇的往前一遞：“來，胤禛也看看。”

        胤禛剛開始還想抵抗一二。

        等看完里面的東西登時哇的一聲：“這是什么？里面還有東西在……動？”

        “……是塵埃吧。”

        “……咦？”胤禛睜大眼睛看著皇太后又換了個東西，然后又示意他瞧瞧。

        這回看起來像是武器。

        琪琪格哈哈一笑：“這是蜜蜂的腳腳。”

        胤禛一驚一乍：“哎！？”

        旁邊的胤祺和胤祚此時也不喊餓了，他們擠在胤禛的身邊，努力的探頭去看：“四哥，四哥好詐，讓我也看看啦！”

        “等會！讓我先看看完。”

        “四哥看好久了，輪到我們了！”

        “是皇瑪嬤讓我先看的！”

        “可是四哥你看好久了啦——”

        三小些許在琪琪格懷里掐起來。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可是琪琪格卻覺得三個孩子……那就是十臺戲都比不過的吵鬧。她挨個安撫還定下時間，總算讓他們也輪流上去瞧瞧。

        大人都喜歡，更別說孩子們了。

        胤祺和胤祚甚至連飯都顧不上吃，急急忙忙的往慈寧宮外跑。

        太皇太后看著稀奇。

        她將兩個孩子喊到跟前：“你們午膳用了沒？午睡睡了沒？”

        胤祺和胤祚搖搖頭。

        太皇太后揚起眉梢：“那你們大中午的出去做什么？”

        兩人異口同聲：“去抓蟲子！”

        一個嚷嚷要抓蝴蝶，一個嚷嚷要抓金龜子，他們越是興奮歡喜，越是讓太皇太后倍感疑惑。她牽著兩個孩子回到后殿，也接受了一番新事物的沖擊。

        太皇太后恍恍惚惚。

        她也顧不得用膳了，回到前院躺在榻上還覺得頭痛，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捧著眼鏡嘖嘖稱奇。從不太合適的放大鏡，到單目鏡片，再到現在可以架在耳朵鼻梁上的眼鏡，皇太后已覺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可是想起先前瞧著的……

        太皇太后環視四周，總覺得毛骨悚然，仿佛有種小蟲子在自己身上爬的感覺。她唉聲嘆氣：“都是永干和琪琪格，偏偏琢磨這個……”

        蘇麻喇扶著太皇太后坐起身。

        她樂呵呵的笑著：“奴婢還覺得挺好玩的？”

        太皇太后哼了一聲。

        她不滿意的站起身來，吩咐宮人將器物都搬去太陽底下曬一曬，免得那些個小蟲子還留在上頭。

        這邊太皇太后誓要和小蟲子做抗爭，后頭琪琪格等人倒是趣味滿滿，和永干也是輪番切磋討論。

        母子兩個很快就繪制出厚厚的畫冊。

        而后隨著他們討論次數的增加，研究的物品從樹葉花朵水源等擴散到毛發唾液血液等，就連康熙也被吸引來，好奇的加入其中。

        皇帝發生興趣，前朝后宮人人仿佛都產生興趣。無論是滿朝文武或者宮妃皇子，人人為擁有一臺顯微鏡而擠破腦袋，而隨著研究的人越來越多，會移動的，會互相吞噬乃至死亡的，肉眼看不見的細小生物也終于被人發現。

        這個發現引發了一系列的轟動。

        包括永干在內，所有人都在直呼不可思議，隨后趕來的是一干太醫院御醫和女醫。很快就有人提出一個假設：“既然這么小的存在能夠活動并進入人體，那是否意味著也有一部分可以引發疾病？”

        眾人面面相覷。

        琪琪格完全沒有想到一切會是如此水到渠成，她故作無意的提出自己的發現：“說起來，若是用酒精擦拭的話，這些微小生物會反應特別活躍，然后逐漸停止活動。”

        眾人想起酒精消毒的功效。

        太醫院院首周御醫嘴唇哆嗦：“那如果酒精一開始就不是消毒，而是消除一些會引發疾病的東西的話……？”

        殿內靜寂無聲。

        在場所有人都自認為已是見多識廣，卻在這等猜測之下依然腦海里一片空白，而后嘩然一片。

        隨即激烈的爭執聲在殿宇內響起。

        每個人都是爭論得臉紅脖子粗，大聲述說著自己的意見。

        所有人都在遭遇著沖擊。

        就算是反對者也清楚的明白，若是這個猜測是正確的話……或許整個醫學都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康熙指尖敲擊桌面。

        他打住所有人的討論，直接說道：“是真是假，直接上手測試便是。”

        結果當然和琪琪格說的一樣。

        所有人的面上一片潮紅——本來太醫院的御醫們對于女醫們多少有點居高臨下的態度，此時此刻倒是不忌諱什么男女，統統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爭論不休。

        若是細小生物引發的疾病。

        那是不是只要殺掉就能解決疾病？御醫和女醫們對此無比狂熱，一時間所有人廢寢忘食，全數專注在這上面。

        對了，倒也不是所有人。

        負責照料五位宮妃的御醫和女醫們，還有輪值當班的御醫們只能望而興嘆，勉強打起精神專注于工作之上。

        時間悄然流失。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佟妃在榻上足足躺了六個多月以后，艱難的產下瘦弱的小公主。

        琪琪格只看了一眼。

        密密麻麻的紅字，幾個在現代都頗為扎手的心臟疾病赫然在列。

        這意味著什么？

        小公主只在這個世界掙扎了半個月，便悄然逝去。

        佟妃像是失了魂一般。

        琪琪格原本以為康熙會去探望佟妃，卻沒想到他完全沒有前往景仁宮安撫的意思，只吩咐宮人用朱紅色棺木盛殮，將小公主袝葬于黃花山。

        這原本是幼年皇子夭折才有的待遇。

        周嬤嬤帶著宮人推門而入，一路走至病榻邊。她從托盤上端起藥碗，柔聲勸慰著：“主子，喝藥吧，喝了藥身子才能好的。”

        佟妃直愣愣的望著遠處。

        她聲音麻木而低沉：“……喝藥做什么？”倒不如死了算了。

        周嬤嬤嘴唇哆嗦了一下，聽懂了佟妃的未盡之語。她將不詳的預感甩出腦中，連忙將自己聽說的喜事說出口：“主子，老爺傳來消息，皇上允準佟氏改隸回滿洲旗下！”

        從漢軍旗回到滿軍旗。

        這可是讓佟氏上下都興奮不已的大事。

        可是對佟妃……有什么用？

        允準佟氏改隸回滿洲旗下……能換回女兒的命嗎？

        佟妃一動不動，沒有絲毫。

        周嬤嬤看了看主子，一咬牙又道：“奴婢聽說去年停止的貴妃諸物，宮里又開始準備了！”

        佟妃睫毛輕輕一顫。

        周嬤嬤再接再厲：“宮里能夠成為貴妃的，定然只有主子您啊！想來皇上只是和主子置氣，想給主子一個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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